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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黃河,一片淒寒,流速緩,水位低,幾近斷流,居高臨下而視,都能夠感受到河床之厚重。

在大河中下游,始終水患頻發,而滑州則是其中多發地段,東林堤,擇是滑州河段的一處堤防,規模不大,卻是滑州河防體系中比較重要的一環。

二十年多年下來,在劉皇帝的支援下,朝廷對於各種水利建設的投入很慷慨,從財政司的檔案中就可以發現,從乾祐二年開始,朝廷在全國範圍內進行的水利有關工程投入,有超過五千萬貫,這絕對不是個小數目。

而北方黃、淮、汴水,則是其中重中之重,在清淤、開渠、固土、築堤事宜上,更是專門制定政策以及指標考核。

但即便如此,也只是降低了一些水患發生的可能,並非是一勞永逸的。以黃河為例,有快五年了,每年沿岸州府都是上報,境內無事,水況良好,然而事實上,也不可能完全風平浪靜。

只是因為,似乾祐早期那等頻繁的影響重大的水患災害,確實得到了控制,然而小災小害,卻是常年不斷的。而所謂的河清海晏,也只是沒有發生什麼重大災害,抑或是地方官府得力,將災害影響控制得力,損失不大,因此,過去這些年,朝廷倒也收到了不少請功的奏報。

但是今秋不同,黃河下游,滑、博、齊三州河決,洪水南涌,侵害南岸十餘州縣,毀壞農田逾數十萬畝,百姓死一百餘人。這也就是朝廷對中原水脈河道進行過系統性、整體性的梳理,否則這黃泛區還要擴大。

作為近十年來,黃河爆發影響最廣、破壞最大的水患,朝廷自然格外重視,抗災救民是應有之義,事後的追責,也是緊隨其後,毫不手軟,超過二十名的州、府、縣相關官員以及工部、護堤職吏都得到懲治,情節嚴重的,甚至受到處死或流放的懲罰。

十月以後,戶部又再度撥款,徵召民力,再度對沿河州縣堤防進行重建抑或加固,這也是開寶九年整個一年地內,朝廷最大的一次工程。

太子劉暘此番離京出巡,便是聽聞下面彙報,各地河防工程多已結束,民力多放還家,於是動了心思,領著幾名大臣、屬吏,沿河水一路向東。

由於地理交通的緣故,視察的第三站,在鄭州之後,便是滑州。原本的行程安排,是去滑州的六合堤視察,那可是境內第一大堤,兼具水庫,水土結實,堤岸堅固,可是乾祐時代朝廷水利工程的一大代表。這些年,既是旅遊聖地,也是惠民工程,即便前次洪水,也沒有沖垮堤岸,仍舊堅定地屹立河邊,守衛鄉梓。

對於六合,劉暘自然是有印象的,還在少時,便隨同劉皇帝出巡來此,並且曾於其間嬉戲過。因此,劉暘也樂於重回舊地,去瀏覽一番。

倘若只是視察六合堤,那自然會是個美好的結局,也根本看不出問題,挑不出毛病。而在面臨上級視察時,地方官員最怕的就是領導不按常理出牌,臨時決定,臨時準備。

劉暘也一樣,並沒有在六合堤待上太久,而是直接命人引路,往其他堤段視察,最終到了東林堤,事情也就這樣,脫離了掌控,朝著滑州官吏們不願面對的方向去發展。

北風呼呼吹響,肆虐在東林堤上,堤岸周遭稀疏的林木,彷彿透著無限淒涼。堤邊,衛士林立,一干隨行臣僚以及滑州官吏拱衛著太子,各個表情嚴肅,氣氛有些尷尬,有些沉抑。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幾十名河工,費勁地將一些石條以及沙袋取出,零零散散地擺成一排。石條很脆,不需費多大的力便可敲斷,沙袋之中,更多淤泥爛土。

這樣的結果一出來,天氣就彷彿又冷了幾分,東林堤上氣氛也顯得更加緊張,幾名滑州府的職吏,都有些瑟瑟發抖,但絕對不是被冬風吹的。

劉暘看起來,還算平靜,只是一張臉,在冰冷河風的吹拂下,脹得有些紅。目光就如那冬風一般冷冽,環視了一圈,指著地上的那些爛石條與沙袋,冷冷地道:“這就是用固堤防洪的材料?我看,這腐爛的不是石條、沙袋,是那些髒了的人心!”

“殿下息怒,下官一定徹查此事,給殿下一個交待!”滑州知州,哆嗦一下,既緊張又惶恐,但還算穩得住,出列道。

劉暘看都沒看他一眼,也沒說話,這讓人更加忐忑了。還是跟在一旁的劉晞,朝那知州揮了揮手,而後看向劉暘:“二哥,這堤上也不是談事的地方,天色已萬,風急且寒,還是回行在再說吧!此事,既然發現了,我想會有個結果的!”

劉晞此番,是作為工部的代表,隨著劉暘一起出巡的。相比劉暘的冷硬,劉晞的反應要顯得“正常”些,甚至很平靜,嘴角還帶著點笑意,始終不慌不忙的。

而劉晞,遇事之時,往往就是這樣的反應與態度,讓人無奈著急。聽其言,觀其態,劉暘撐了下身上披著的棉袍,語氣生硬:“你倒永遠這般從容,此事其中,未必沒有工部職吏的手腳,你工部的人,未必沒有責任!”

“二哥說的是!”劉晞笑容收起,終於正緊了些,拱手道:“工部相關職吏,我來查,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聽劉晞這麼說,劉暘終於點了點頭,然後,又看向另外一名中年大臣,新任的河南轉運使呂端。

在大漢朝中,不乏父子、兄弟同朝為官的情況,比如鼎鼎有名的竇氏五兄弟,王溥父子,盧多遜父子,而在近五年,呂氏兄弟,也開始揚名了。

兄長呂胤自不必多講的,有一定政治見識的人都明白,不出意外,遲早登堂拜相。而呂端,作為弟弟,相比之下,顯得有些平庸,但進士出身,為官十餘載,雖然沒有什麼耀眼奪目的政績,但也從來沒犯過錯,所任州縣,風清雲淡,政通人和,口碑都不錯。

履歷也算豐富,級級升遷,紮實而穩定,在有呂胤的關照,以及劉皇帝賞識的情況下,這十多年下來,還是成為一方大員了。

此番,調任河南道任轉運使,入京述職,接受任命。劉暘東巡,也就把他叫上,順便送他去齊州上任。但是,呂端也沒想到,自己安安分分的,也會捲入這種事件中。

只見劉暘對呂端道:“呂卿,你曾經擔任不過不短時間的滑州知州,滑州的事情,我交給你調查,可有異議?”

太子都這麼說了,呂端還能如何選擇,臉上沒有絲毫的異樣,只是拱手道:“是!臣盡力而為!”

雖然有那麼些不合適的地方,但是,劉暘作為太子,又出巡,手中本就掌握著黜置地方的權力,只要回朝之後做好彙報,補上手續即可。

“回行在!”大抵也是真的凍狠了,劉皇帝再環視一圈滑州官吏們,淡淡地說了聲,轉身而去,只不過拂了下袖子。

劉晞目光平淡掃了一眼,步伐穩定地跟上。呂端呢,鬍子被冬風吹得直顫,看著那幹官員,其中不乏熟悉的身影,深沉的城府,此時差點沒繃住。

“呂使君,下官實在冤枉啊!”滑州知州顯然是認識呂端的,望著太子與晉王不斷遠去的背影,不由衝呂端哭喪著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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