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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飛雪,在西京上空飄蕩,潔白的雪片簌簌而下,似乎將那本就暗淡的冬光給吞噬了,積雪之下,宮城是雪白的,天地卻是晦暗的。
劉皇帝是自帶氣場的,他的心情如何,或許難使天地變色、鬼哭神嚎,但垂拱殿總是籠罩他的龍威之下。
“這些人,膽子倒是不小啊!”高懸油燈默默地釋放著明亮的光芒,映照在劉皇帝那張威嚴的面龐上,嘴唇輕動,語氣中有感慨,有嘲弄,就是沒有慍怒。
恭立在殿中的,乃是新任僅半載的武德使王寅武,他向劉皇帝彙報,自然是太子視察期間,發現的河工弊案。
此前,劉暘上表,請用武德司參與調查,劉皇帝自無不允的道理。而受命的王寅武,更是分外積極,親自前往河南,督促下屬調查。
王寅武自河西調任京中,一舉成為武德司的首腦,對他而言,是個仕途上的躍進,既是幸運,也是挑戰。
然而,比起前任李崇距,他能力或許差不了,但資歷威望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哪怕是的武德司內部,比他資望更深的職吏就不只一人,而不服他的人,就更多了。當然,劉皇帝用這個王寅武,除了他尋回劉昉兄弟倆的功勞外,或許也正因為他相對薄弱的名望。
而就任之後的表現,只能用中規中矩來形容,沒有過於積極的表現,抑或急於建功,處事也沒有任何操切的地方,新官上任三把火更是一把沒放。
或許也知道自己的短板所在,整整半年下來,王寅武只是低調地熟悉武德司上下的人事,吸收著各方面的情況,適應著新的環境,新的職位,以及新的壓力。
這樣的表現,反而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劉皇帝的認可,如果王寅武驟居高位,便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的話,那他這個武德使也做不長,並且也難如李崇矩那般得個善果。
武德使的要求,或許不是有出類拔萃的能力,相比之下,明顯更看重心性。不論劉皇帝存有什麼樣的心思罷免了李崇矩,更換王寅武,但保持武德司的穩定運轉,都是必須,在這一點上,此人做得還算不多,至少還知道些進退。
因此,此番河工腐弊案,算是王寅武上位以來,親自操辦的一樁大案。或許,半年時間的磨合下來,也讓王寅武覺得,可以發出一些屬於他王司使的聲音了。
倘若僅論辦事能力,王寅武確實不差,畢竟是武德司體制內成長起來了,從微末探吏發跡,前前後後有大約二十年的武德司職履歷,可謂經驗豐富。
河防弊案,可是皇帝與太子同時關注的案件,所涉法司都異常重視。武德司被點名參與調查,豈能不盡力,在王寅武的親自督促下,武德司一發力,事情也很快便調查清了。
由於劉皇帝對此事的關注,在收到結果的第一時間,王寅武便匆匆返回洛陽,親自向劉皇帝彙報。看起來,反應有些過度,甚至顯得有些諂幸,但這或許也是王寅武聰明的地方。
而聽完他對案情的彙報,劉皇帝反應顯得有些怪異,怪就怪在,表現地過於平淡,與太子劉暘憤怒的反應相比,劉皇帝臉上看不見一絲慍色,完全等閒視之,甚至於,還能心平氣和地發出一聲玩味的感慨。
很多事情,都是不查就無問題,一查,就什麼都隱藏不住。大漢在水利河工事項上投入了那麼多人財物力,想想也知,不可能一分一厘都花在刀刃上的,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也屬正常。
過去,也不是沒有處置過人,但是,在保證工程實施落成,達成朝廷預期目標的前提下,有些事情,也是睜一眼閉一隻眼的,只要做得不那麼過分,並且,夠隱秘,不要被人告發了,鬧大了。
但是,滑州一案,顯然是一干膽大妄為之人加上一些愚蠢官員勾結在一起,欺上瞞下,竟敢在河決水害過後久,便於河工事項上偷工減料,中飽私囊,完全頂風作案,只能說膽大妄為,利慾薰心,不知死活。
運氣還很差,被人舉報到太子駕前,還被逮了個現行。這樣的情況下,那是沒有任何挽回辦法的。
這是一起工部職事、地房官吏與河道職吏勾結謀私的典型案件,背後牽扯出不少人,但地位都不算高,只是在滑州河防工程有關人員。
真到一定地位的人,在這等事務上,是很少伸手的,也不敢亂伸手。真正聰明的人,就聰明在知道什麼底線不能碰,或許有特例,但這樣的人也走不遠,遲早現形。
而正因如此,事情曝出來,才更陰人深思與警惕。區區一干中下層官吏,就敢如此猖獗地聯合起來,無視國法,侵害國家百姓利益,驚訝他們貪婪膽量的同時,也不得不反思,大漢的吏治是否出現問題了。
或許是默契吧,劉皇帝也考慮到了這些,也只有做這些深入思考時,他的表情才嚴肅一些。
“主犯張進,刑部已然下獄,涉案官吏,大理寺已開始一一甄別,河南道對相關職吏,同時進行了逮捕,一應黨從人員,定難漏網!”王寅武還在彙報著。
水部主事張進,便是此案幕後的最大的主使了,此人乃是已故豫國公王章的外孫,不論是出身還是其他,都屬於朝中後起之秀了,卻栽在這等事上,辱沒門楣。黃河的水患,在這等人眼中,彷彿就是賺錢的良機,只不過是黑心錢,國難財。
“張進!”劉皇帝目光冷淡,呢喃了一句:“年紀不大,膽量不小,朕看奏報,此人從戶部調任工部,五個月都不到吧!”
“是!”回答劉皇帝的,乃是李昉。
劉皇帝不由哂笑:“這可真是給他抓到了一個發財的良機啊!”
“名門出身,功臣之後,朝廷與其蔭庇,給其榮寵,就是這般回報的嗎?”終於劉皇帝把那份奏報給摔在御案上,冷冷地質問道。
劉皇帝不怒都自威了,何況發飆,一時間沒人敢接話,李昉、王寅武都默不作聲,王寅武更把頭埋得低低的。他還是頭一次見劉皇帝這樣的表現,平日裡見駕,縱然不是和顏悅色,至少也平靜如水,真正體驗一回,才發現神威如獄是什麼意思了,哪怕不是針對自己,也覺心驚膽戰。
“朕沒記錯的話,王章就這麼一個外孫吧!他的財產、名譽,也基本由張進繼承,他很缺錢嗎?什麼樣的錦衣玉食,需要冒著殺頭的風險,在河防工程做手腳謀利?”劉皇帝看著李昉問道,希望能有個答案。
李昉不敢不接話了,想了想,沉穩道:“這等人貪念一起,便利慾薰心,無所顧忌,踐踏國法,荼毒百姓,於他們而言,或許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哼!”劉皇帝鼻息間冷冷地噴出一個字,思量了下,又瞧向王寅武:“滑州知州呢?此人沒有問題?”
王寅武拱手道:“據調查,滑州知州確未參與其中,只是為人迷糊,受下屬司馬矇蔽罷了!”
“呵呵!”劉皇帝頓時反應道:“好個糊塗的官,這樣的官,同樣可惡!當初,又是哪個糊塗的官把他選出來的?”
劉皇帝目光帶有強烈的攻擊性,直接盯著李昉,吩咐道:“把這個知州撤了!”
“是!”雖然覺得這知州有些倒黴,但李昉可沒有多餘的同情給他,當即應道。
“此案,武德司就不需繼續插手了,將所有案檔移交大理寺,後續事宜,讓他們處置!”劉皇帝道。
“是!”王寅武哪敢說半個不字,再者,這個時候結束任務,也算恰到好處。
“你擬詔一封,直下刑部、大理,一應涉案人員,嚴查重辦,絕不姑息!”劉皇帝淡淡道。
此案,會牽連多少人,暫時不得而知,但有一點,乾祐二十四臣,又有一家要被徹底打入深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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