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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七百萬貫,謹慎的稟報彷彿形成了一股聲浪,不住地往劉皇帝耳朵裡鑽,直接侵入到耳朵裡。
當然,這本就是一筆巨資,然而,帶給劉皇帝的落差感十足。不是小覷這麼一筆鉅款,而放大的二十年這樣的時間線來看,內帑只餘不到七百萬貫錢,實在有些難以接受
“怎麼會如此之少!”表情略顯陰沉,語氣讓人感覺冷颼颼的,劉皇帝瞟著喦脫:“二十年之積攢,就剩這麼些?怎麼回事,莫非箇中有什麼蹊蹺?”注意到劉皇帝的眼神,感受著那懷疑的語氣,喦脫趕忙解釋道:“稟官家,早些年國家財稅收入不足,每年內帑所入,不足三百萬貫錢,直到後續情況改善,方得逐年增長,即便如此,開寶年後每歲入庫也不足四百萬貫。因此二十年下來,內帑所入,總計約在六、七千萬貫。然宮廷日常開銷,后妃、宮人俸銀,逢年過節的賞賜,殿室修葺等,每年所耗也是不菲。前兩年,尚餘兩千餘貫,刨除借款國庫,以及這兩年出入,內帑錢庫之中,便只餘不足七百萬貫了......”聽喦脫這麼一番解釋,劉皇帝臉色總算緩和了些,不過心中的異樣仍舊存在,擰著眉頭,道:“那也不對,宮廷的開銷,有這般巨大,錢都是怎麼花的?”這些年,每到國家財政狀況不佳之時,劉皇帝對於
“錢”都是十分敏感的,也往往在這個時候提倡節儉,削減宮廷御用開支。
因此,在他的下意識中,宮廷所費,還是有所節制的,至於日常開銷,能有多少?
然而,這終究是開寶時代了,天下太平,社會在進步,經濟在發展,所謂的節儉,再怎麼做,都無法再回到乾祐早起那種
“艱苦樸素”。劉皇帝是有大毅力、大意志的人,他可以做到,但沒有必要,並且,他也無法真正讓滿後宮人,滿朝的貴族大臣和他一樣。
有更舒服的日子可過,又何必過於苛求自己,振奮武功二十餘載,打下偌大一片江山,拼出一個清平安樂的世界,所為者也不在繼續過那簡樸乃至艱苦的生活。
而另一方面,喦脫的彙報,還是有所保守的,至少有許多開支沒有細講,比如龍舟、龍宮的建造,比如平日間對臣僚們各種宴請的花費,比如對於故去老臣的憐憫撫卹乃至一些恰逢其事的恩賞,比如皇子、公主婚嫁的花費,比如出巡打獵,還有東京那邊可還有一座皇城,以及各地的行宮維護開支,等等,等等。
真要一筆筆地列出來,這宮廷的各項花銷,是真不小的,其中,圍繞著劉皇帝的支出也是個不小的比重。
而看起來,或許是習慣成自然了,又或許是沒有特地反思關注,劉皇帝沒有意識到此,忽然聞之,甚至生出一種詫異之感。
這些,喦脫自然不敢真給劉皇帝列出來,否則不就是在暗示他鋪張浪費,打他
“樸素節約”的臉。但劉皇帝是什麼人,怎麼毫無所覺,注意到喦脫的反應,心中異樣感益足,擰著眉問:“宮中除宿衛禁軍之外,現有多少人?”劉皇帝這是問到了一個關鍵點上,喦脫心下暗松,低聲道:“回官家,後宮妃嬪、諸司監職吏、諸殿內侍、宮娥加起來,共有四千餘人......”
“竟有這麼多人!”劉皇帝聲音微驚,眉頭聳了起來,道:“哪裡來的這麼多人?”喦脫輕聲道:“除了正常的增補之外,後蜀、江南、南粵三地平定後,所獲適齡宮人,大半納入後宮。”這麼一說,劉皇帝便明白過來了,事實上,如今的宮人規模,還是在放出了一些超齡宮婦的情況下。
然而,劉皇帝卻感覺莫名地心堵,表情不見放鬆:“宮中每年的日常開支,是多少?”
“約計兩百多萬貫......”喦脫答。
“兩百多少?”劉皇帝語氣嚴厲了些。喦脫驚了一下,繼續低頭道:“小的只曉得一個大概,具體數額,還需查閱賬目記錄。”
“那也不少了!”瞥了喦脫一眼,沒有不依不饒,而陷入了一陣思索,過了一會兒,精神一振,聲音拔高:“那也不對!”劉皇帝以一種肯定的口吻道:“朕還記得,成都、金陵、番禺告破之後,可運回了大量財貨,這些呢?”劉皇帝此時似乎有一種找補的心態,彷彿發現了什麼問題一般。
喦脫見狀,保持著謹小慎微,不疾不徐地答道:“官家,所獲之金銀珠寶、玉器字畫、寶甲名刀、絲錦綢緞等,悉儲藏於宮庫,然內帑所有餘錢,確實不足七百萬貫......”事實上,劉皇帝或者說皇室所用的財產,自然不可能就那麼幾百萬貫。
二十年的積攢,財與產,都是一筆龐大的財富,且不提宮中所儲那些珍奇寶玩、金銀御器、名酒寶馬,就是少府所管理經營的宮苑、寺監、田土,更是一片綜合性的產業,每年也給皇家貢獻著大量的收入。
僅兩京周邊的各類皇莊,就超過百處,更何況其他。皇室的每年的收入,也不只是與朝廷瓜分的稅收,像每年外藩、外使的朝貢,各地方物的進獻,也有不少。
劉皇帝沒有再追問了,沉思幾許,突然抬手指示道:“通知宮苑諸使以及少府,把宮室之藏以及皇家產業,都給朕清點查檢一遍,再把這些年的賬目明細給朕查一遍,朕要查閱!”官家這是要查賬?
喦脫心中一驚,但反應不慢,嘴上迅速應承,領命而去。只是,在退下之時,喦脫略傅脂粉的臉,顯得更白了,神情也格外凝重。
喦脫自然是有憂慮的理由的,當然,不在於己身,他雖然平日裡手腳也不是那麼地乾淨,但是很有分寸,犯忌諱的從來不碰。
關鍵在於他手下的那些人,作為宮內的大太監,他的權威固然來自劉皇帝,同樣也免不了手下人的支援。
在宮廷內部當差的宮人中,自然也有不少他的心腹,在各監使司局裡擔當要職,而這些人是否有什麼問題,喦脫心裡自然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大漢宮廷開銷巨大,可不只是帝后嬪妃們的鋪張享受。過去,劉皇帝沒有過多的在意,自然免不了在富麗堂皇的宮室之間存在一些陰溝暗角、蠅營狗苟。
然而,當劉皇帝關注起來的時候,那便是聖光普照,至少能帶來一定時間的光明。
而喦脫幾乎可以肯定,只要一查,絕對會發現一些問題,發現一些皇帝震怒的問題。
一旦如此,只怕宮廷內部又少不了一場風波了,於喦脫而言,擔心的就是引火燒身。
並且,根本不擔心查不出問題來,這一點,喦脫認識很清晰。如何解決,如何避難去險,不免讓他頭疼。
在劉皇帝身邊伺候,腦子不靈光是難以長久的,喦脫也不禁開動起腦筋,然而左思右想,最終仍舊有種無力的感覺。
至多也就把可能牽涉到自己的情況給考慮到,做好預防,至於其他,也不便做了,在劉皇帝眼前欺上瞞下,蠢人之舉,喦脫自認還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去犯蠢。
而能做十多年的內侍頭子,喦脫始終堅持的,就是全心全意為劉皇帝服務,這才是他榮寵不衰的根本原因。
劉皇帝自然不知道簡單一道諭令,會引起他身邊內侍頭子那麼多思慮與盤算,他只是悶在那裡,心情顯然不佳,有種鬱鬱寡歡的感覺。
透過與喦脫的這番問對,他再度有醍醐灌頂之感,結果讓他很是驚詫,這是一種作為帝王本能的警惕。
不知覺間,自己與過去的作風正漸行漸遠。此前,劉皇帝常常對公卿勳貴、文武大臣貪圖享受,感到憂患,但驀然回首,自己與他們似乎並沒有本質的區別,醒悟到這一點,讓劉皇帝內心甚至有種彷徨乃至驚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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