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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皇帝在金明池畔的那一番指示,不可避免地傳開了,當然,也並沒有遮掩的意思,而其在朝中引發的震盪,也超過此前任何一次政潮。
到這個時候,盧多遜的生死,已不那麼地重要了,相反,劉皇帝在此事上所流露出的對勳貴、對官僚的態度,才是更讓人關心的。
而這一點,顯然不容樂觀,甚至讓人不寒而慄。尤其是那句“少了”,更令人毛骨悚然,那麼多的官僚,還牽扯到幾十名勳貴階層,在劉皇帝眼裡,彷彿都成了待宰的羔羊,說殺就殺。
這麼多年,朝廷堅吏治,反覆打擊貪腐,不論功臣勳貴、還是官僚大臣,也確實殺了不少人,但都還遵從一個依法執法、明正典刑,維持一個基本的體面。
但此次,顯然不同,分明有種為了殺而殺的意思。盧桉爆發至今,到最後,竟是這樣一個結果。
朝廷上下人心浮動,但很出奇的,一片寂然,沒有人敢胡言亂語,所有人都開始安分守己,收斂爪牙,哪怕有再大的不滿,也只能按捺著,壓抑著。
於是,大漢自進入開寶時代後,陷入一陣特殊的氛圍之中,朝廷內部在震盪之後,出現了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
朝廷內部的是非少了,爭鬥少了,風紀大清,滿朝忠良,只是,這種情況,難免帶給人些許不正常的感覺。
......
刑部大牢,盧多遜身陷於此,已然差不多三個月了,而發生在他身上的變化,比過去二十年還要明顯,那一頭花白的鬚髮,實在令人感慨。
深陷的眼窩中,佈滿了些許血絲,檻欄外,自趙普之後,這森冷大獄中又迎來了一位訪客。自趙普探監一番“交心”之後,後續的調查中,盧多遜雖然仍舊保持著他的傲然,但總體而言,是配合了許多,而隨著老父盧憶病故的訊息傳來,他更遭打擊,喪失了所有的堅持,沉浸在哀傷與愧疚之中。
不過,此番的來人,卻把盧多遜僅剩的精氣神給激起來了,站在監房外的,乃是喦脫,這個聞名內外廷的大宦官。
而喦脫的到來,顯然是代表劉皇帝的。見盧多遜此事狼狽至極的模樣,喦脫自然沒有什麼多餘的憐憫,當然,一點感慨總歸是有的。
“把牢門開啟!”雖然監房內的環境還算乾淨,但喦脫仍舊露出了點厭惡的表情,眉梢不滿地跳動一下,吩咐道。
一旁的獄吏趕忙掏出鑰匙,慌慌張張的地開啟牢門,由於緊張的原因,手都有些顫抖。此前的那名獄吏被換了,升職了,據說是趙普覺得此人有些見識,是個不錯的小吏,調任司刑掌固。
“盧多遜接詔!”看著坐在那裡望著自己的盧多遜,喦脫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直接把一封黃澄澄的詔帛掏出來。
而聽此言,盧多遜幾乎本能地起身,跪倒在地,哪怕三個月的牢獄之災已經讓他身體什麼虛弱,但動作仍舊一板一眼的。
喦脫見狀,也沒有任何廢話,並不宣讀,雙手捧著詔書,十分鄭重地把詔書下交給盧多遜,然後就站在那裡,默默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罪臣接詔!”盧多遜也同樣鄭重異常,恭謹地接過,聚精會神,滿懷忐忑地開啟。
很快,兩手顫抖的幅度變大了,老臉之上也出現一抹駭然,兩眼中燃起的亮彩也迅速暗澹下去。
這是一封無字詔書,其意如何,不需言表,對盧多遜,劉皇帝已然無話可說。而盧多遜,顯然也明白這一點。
“哈哈哈......”突兀的笑聲在監室中迴盪,有些悲涼,有些哀傷。
不由自主滲出的淚水,讓盧多遜顯得更加狼狽了,盧多遜緩慢地把詔書卷起,珍重地收入囚服之內,又轉身,朝著皇城方向重重地叩拜了九下。
像盧多遜這樣的人,不到最後一刻,是不可能的徹底放棄的。哪怕在喦脫到來之前,在消沉的表面下,他內心仍舊存有一絲希望,即便很渺茫。
他一方面希望能夠再見劉皇帝一次,面陳衷情,一方面也做好最壞的打算,哪怕被貶斥流放,也未必沒有復起的機會。
不得不說,這樣的想法,實在可憐可嘆,由於與世隔絕,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經徹底變了,那些附驥他的黨羽同僚,基本已經被連根拔起。
盧多遜叩首結束,看向喦脫,臉上慘澹的笑容仍在持續,有些動情地道:“喦大官,煩請代稟陛下,罪臣死不足惜,只盼陛下聖體康健,大漢國祚永固!”
從交付詔書開始,喦脫就一直注視著盧多遜,觀其表現,心中也多少有些感觸。這就是曾經權勢滔天,不可一世的宰相啊,落得如今的下場,想不感慨都不行。
那封詔書是怎麼回事,喦脫自然明白,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劉皇帝並未書寫任何字,而是直接交給他。
同時,對劉皇帝的敬畏感,也更加深重,就是這樣的權臣,解決起來也是毫不費力。或者說,任何的阻力,在劉皇帝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聽其拜託,喦脫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我代為上稟的!”
當然,喦脫不是同情盧多遜什麼的,只是,不敢相瞞罷了。陪同喦脫前來的,還有兩名衛士。
對盧多遜的態度與反應,喦脫也還算滿意,見他已然接受了現實,朝後招了招手:“送盧相公!”
這一句“尊稱”,大抵是給他最後的體面了。
其中一名衛士,沉默著把遮蓋著的一壺酒端了上來,喦脫輕笑道:“此為陛下賞賜的御酒!”
聞言,盧多遜苦澀一笑,再拜:“罪臣謝恩!”
時值中秋,崇元殿內,那富麗堂皇的殿宇間,正是賓客雲集,權貴齊聚,東京城內,也是熱鬧非凡,盈月高懸,播灑清輝,墨色的夜空間,燦爛的煙花此起彼伏,釋放出絢麗的光彩。
獄外的動靜,哪怕身處令圄,也能真切地感受道,在這佳節盛景的陪伴下離開,或許也不錯......
一壺酒顯然是巨毒,入口即斃命,喦脫已然走出監房,看著盧多遜倒下的身體以及那墜落的酒壺,注視良久,方才對身邊兩名衛士吩咐道:“你們善後,我回宮覆命!”
“是!”
事實上,沒有把盧多遜也拉到南市明正典刑,就已經是劉皇帝法外施恩,給這位漫漫青史有一筆的開寶宰臣留了些顏面了。
崇元殿內,禮樂糜糜,歌舞昇平,劉皇帝正與他的臣僚們共度中秋,喝了些酒,喦脫覆命之時,飲酒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默默飲下一杯,簡單地應了聲:“知道了!”
示意宮娥又倒上一杯酒,默默地倒在御桉邊。在這宮廷御宴上,從頭到尾觀察著劉皇帝的人不在少數,其中就包括趙普,注意到劉皇帝那不尋常的動作,心中頓時有所猜測,一抹複雜的情緒不由在心中醞釀,也痛飲一杯,美酒醇香,此時卻稍顯苦悶。
已經可以預期的,在這喜慶的背後,一場殺戮即將降臨,那皓月之光,或許已有血色在醞釀。
於趙普而言,也將面臨一個艱難的問題,盧多遜如此結局,他當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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