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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避暑行宮主殿的泰康殿,毫無疑問是諸多殿宇樓棟中最為壯麗奢華,也最能重以威嚴的。這本身就是一座龐大的宮殿群,建築密集,房屋眾多,集中寢殿、朝政、會議、讀書、習武、遊玩等多種功能於一體。
僅遊覽泰康殿,將其基本的建築佈局及功觀覽完,就花了老皇帝三日時,三日下來,既讓他疲憊,也讓他煩躁。
這座殿宇,論威嚴壯觀,是遠遠無法同西京乾元殿相比的,就是東京的崇元殿,也相去甚遠。然若論富麗與奢華,論精緻與享受,天下瓊樓玉宇,也無一能與之比肩。
當初的南粵與偽唐與孟蜀,算是諸國中以廣造宮室景觀、奢侈享受著稱的了,而今日老皇帝在申州打造的這做避暑離宮,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在享受這一方面也把他過去的對手們都給“比”下去了。
若沒有闖駕之事,老皇帝或許還不會有多少觸動,甚至自鳴得意。但此事一發,帶給老皇帝的震動也是非常的,數日之間,已漸成其心病。
在泰康宮待得固然是舒適的,但腦海中也反覆出現著他對手們奢玩誤國的記憶,耳邊也彷彿始終有一個讓他厭煩乃至狂躁的聲音在迴響:昏君
這樣的情況,讓老皇帝的心好似有刀子在劃拉一般,疼,且滴血,這是一種折磨的感覺。更折磨的是,對於這些,老皇帝實則早就看清了,只是,有些不敢面對罷了。
老皇帝這輩子,從未有似今時今日這般,如此地軟弱、怯懦。
“王欽若?”殿內,老皇帝聽取了來自武德司的調查報告,嘴裡呢喃著。一雙老眼中,帶有些恍惚,這個名字,就彷彿在哪裡聽說過一般。
“回陛下!”見老皇帝反應,王玄真繼續稟道:“經臣調查訊問,已然確認,羅山縣主簿王欽若,就是那封血狀的書寫人,其本人也供認不諱。
經調查,此人在羅山縣任職多年,仕途緩慢,升遷艱難,因而屢有狂言,對於申州州政,常有異議,平日多有抨擊之語。
因此,綜諸多線索,可作初步判斷,王欽若因不滿際遇,又與申州時政相左,方暗施手段,炮製出‘闖駕告狀’之事,居心叵測,膽大至極.”
聽王玄真這麼說,老皇帝抬眼瞥了他一下,冷淡地道:“這似乎與你平日的作風不符,什麼時候,你開始代替朕,對這些事做出判斷了!”
王玄真聞言,心中大驚,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子。失策了,大大失策!老皇帝正猜疑著,他說這麼多,豈不是自找麻煩。
要知道,王玄真平日裡奏事,是極善把握一個分寸的,很少讓老皇帝在諸多彙報中感受到屬於他武德使的意志。但在此事上,顯然疏忽了。
腦筋急轉,王玄真埋頭便請罪道:“是臣孟浪,失言多嘴,請陛下降罪!”
審視了此人一眼,老皇帝幽幽問道:“如你所言,事情是這個王欽若搞出來的,那你告訴朕,此人的目的是什麼。雖然只是個小小的九品主簿,難道不知其中的風險,冒著身死族滅的危險,理由是什麼?”
這話還真就問住王玄真了,王欽若倒是對此有個解釋:為民請示。只不過,王玄真並不相信,那小子,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憂國憂民的忠直之臣,這是作為武德使的直覺與眼光。
也不能這樣回答老皇帝,因此,稍加考慮後,王玄真便開始表現自己的“平庸”了:“恕臣愚鈍,無法看破其用心!”
不管是聰明還是愚鈍,都難以“說服”老皇帝,只不過,老皇帝並不在意王玄真此時耍的這點小心機罷了。
沉吟少許,問:“人呢?”
王玄真道:“暫時拘在山下!”
“把人帶來,朕想見見!”老皇帝吩咐道,一副感興趣的模樣。
對此,王玄真臉上露出些許遲疑。見狀,老皇帝語調一轉:“怎麼,你在此人此事上,對朕還有所隱瞞不成?”
“臣萬萬不敢,絕無半點隱瞞!臣即刻去安排,把人帶來!”王玄真有些心驚肉跳,顧不得其他,連忙表示道。
離開泰康殿時,王玄真有些狼狽,心態上的,同時,背後又冒出不少細汗,把內襯都浸溼了,又得去換一件了。
如今這些大臣,在面見老皇帝之前,準備一件乾淨的衣服是必須的。畢竟,連尿都有嚇出來的,出點冷汗就實在不算什麼了。
王欽若怎麼也沒想到,被武德司拿去,竟然還有面見皇帝陛下的機會。泰康宮修建期間,往工地輸送勞力、建材之時,他是親自來過的,不過,建成後的行宮是何等壯麗模樣,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識到。
哪怕只是些走馬觀花般的遊覽,依舊讓他大受震撼,同時也更加堅定地做著心理建設:如此奢侈富麗的宮室,耗費多少財物力,吞噬了多少百姓血肉,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發乎公心,為民請命,到了皇帝面前,也是這個道理!
老皇帝那張老臉,那副醜陋的尊容,朝廷的大臣早就習慣了,敬重尊崇的有,恐懼害怕的有,甚至不乏在心中默默厭惡鄙夷的
不過,對於羅山縣的小主簿而言,在見到皇帝陛下的第一眼,沒有其他感想,只有深深的敬畏與崇拜。那張對權貴們久而生厭的老臉,在王欽若看來,卻是這般的尊貴與可愛,這可是皇帝陛下。
除了激動,再難以用其他語言來描述王欽若的心情,納頭便拜,聲音都有些控制不住:“羅山縣主簿臣王欽若,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這是有多久,自己沒有接見過如此基層的官吏了,老皇帝暗暗回想著,到恍惚了,也想不起有多長時間。回過神,俯視著因面聖而激動難已的王欽若,老皇帝心情反倒有所好轉,只覺此人表現甚是有趣,也貴在真實。
“平身!”老皇帝輕聲道。
“謝陛下!”王欽若顫著聲應道,但努力了幾下,卻有些站不起來,不由喪著臉,叩拜道:“稟陛下,微臣榮幸之至,得見天顏,欣喜興奮,渾身激顫,難以起身,微臣斗膽懇請坐地答話.”
王欽若這番話,直接把老皇帝給逗笑了,就像在看一場有趣的表演一般。笑意微露,緊跟著便收斂起,老皇帝威嚴的聲音降下:“那封血狀是你寫的?”
聽老皇帝發問,王欽若激動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過熱的情緒也漸漸被壓制,雖不至於找回在羅山縣的從容自信,但總歸能正常對話了。並且,理智與心機,再度佔據頭腦高地。
“回陛下,正是臣手書!”
“狀紙上所陳申州管治弊病,果真屬實?”
“回陛下,句句屬實,不敢欺瞞!”王欽若回答得很肯定。
當然是真的,搞這種事,本就是冒著粉身碎骨的巨大風險,用事實說話是最基本的,哪裡敢作假。
老皇帝沉默了下,緩緩再問道:“依你看來,泰康宮的興建,對申州及周遭州縣百姓來說,是禍非服,此項大工,與地方而言,是一項勞民傷財的弊政!”
這個問題,王欽若可不敢隨便回答,老皇帝問得太直接了,也太讓人心驚了。苦著一張臉,額頭汗都憋出來了,王欽若仍舊喏喏難言,不敢接話。
見狀,老皇帝面露不快,開始施壓了:“狀紙上痛陳利害,還用血字,到朕當面,卻不敢說了?”
一股滔天的壓力撲面而來,幾乎讓王欽若喘不過氣來,面色掙扎,幾近扭曲,做了充分的心理活動之後,王欽若用力地磕下頭,咬牙道:“回陛下!是!”
這大概是王欽若近三十年來,所經歷過最兇險的時刻了,在他看來,其中的危險,遠超過被武德司帶走的時候。
不過,這份兇險的表面,卻顯得平靜而無波瀾。聽到其鼓足勇氣的“是”,老皇帝也只是稍微愣了下,然後又悠悠問道:“申州如今,當真是怨聲載道,民怨沸騰?”
“是!”有了第一次,這一次,王欽若就回答得利落了。
連續兩個“是”,把老皇帝直接答沉默了,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好。這些問題,老皇帝在心中怕也是自問了很多遍了,他自己實則也早有答案,親自垂詢王欽若,也只不過是再走一段那糾結的心路歷程罷了。
良久,老皇帝撐著御案起身,接過竹節,緩緩步下丹墀,走到王欽若面前。一雙繡著金絲的靴子首先映入眼簾,緊跟著老皇帝更為清晰的聲音入耳:“王欽若,你告訴朕,血狀陳情,為何不設法直接向朕舉報,卻要讓兩小民攔駕鳴冤。看你也不像個的昏妄之人,豈不知此舉逾越之處?”
面對此問,王欽若不敢抬首,重重地磕了幾個頭,磕得額頭冒血,一副慚愧的模樣:“回陛下,臣性軟弱,深知此舉,對上冒犯,有心請命,又心存畏懼!最終只以一紙血狀付二人,有失擔當,僥倖之舉,竟累二人殞命,慚愧無地,追悔莫及,臣,臣.”
低頭默默地注視著王欽若的表演,在這一刻,老皇帝眼神也變得深邃,至於思緒,早就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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