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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鶴樓聚宴後,老皇帝又在江夏逗留了兩日。一天用來觀察這座華中商業大埠,八方輻輳,舟船相接,空前繁榮的商業情景與老皇帝預計相去弗遠,甚至猶有過之。

一天則用來體察民情,半天待在城內的魚行,沾了一身腥味,半天待在走貨通道,與門吏、稅吏一道,觀察他驗貨、收稅,默默地體會著江夏這座城市的發展,感受著它運轉的節奏。

這本不是座大城,而今卻是翻天覆地,進而容納十萬人,這是如何做到的!以當前大漢社會的生產力,每一座大城的供應,代價都是巨大的,江夏沒有政策優勢,上下都得考慮成本,是怎麼突破道道難關,一步步發展至如今。

仔細研究下來,根本原因,或許還是生產力的進步,過去幾十年,朝廷在民生上還是做了少事情的,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果。直道的修建就不提了,四通八達、連線各大中城市的道路,是大漢高效運轉的保障之一。

在衣食方面,更是苦心孤詣,糧種的不斷改進,堆肥技術的改良,生產工具的大規模打造,畜力的大規模使用,占城稻的大規模引進與種植,海外資源的掠奪,等等,都大大提高著大漢的基礎物質水平。

至於棉花,從引進、培育、發展、改良,逐步擴大成為一項關乎國計民生的大產業,朝廷除了投資錢糧、人力、土地,還用數以十年計的時間來保駕護航,等待其發展成熟。

而對棉紡織技術的大力推進,不吝重賞,更是效果顯著,自南到北,各種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紡織機冒了出來,對這方面,老皇帝雖然不懂,但只需要知道這些工具大大提高了棉紗、棉布的生產效率即可。

最早被盧多遜從西域帶回的兩個棉農,已然在大漢發展成了兩大棉花家族,改良棉紡工具、技術者也成為了棉紡貴族,都是犒勞他們在此行業中開天闢地般的功勞。

像進獻儋州改良紡織技術的周仁浚更是官運亨通,平步青雲,一路升遷,如今已是河東道布政使,河東那是什麼地方,不用多說了。

這些,都是老皇帝頒發的“生產力進步獎”。

全國範圍內,大修水利,鼓勵諸道州因地制宜,興修水庫,疏通溝渠,如黃淮地區,一些修修補補工作仍在斷斷續續進行,清淤排沙、植樹固堤更是每年的“必修課”。

各縣裡設立專事農牧生產技術的農所,鄉里派駐農吏,指導生產,具體效果如何暫且不提,但都是朝廷有作為的證據

同樣開歷史之先河,科舉設立農科、工科,從根本上改變兩者的政治地位,而不再是名義上的“士農工商”。

只不過,不管是出身工農,還是修習農工學問技術,當了官就基本脫離了原來的階層,並且越走越遠,並不能真的將其與普通農工一概而同。畢竟,自古以來在中央之國,只有兩種人,權貴與其他。

但是,名義上的進步,那也是進步,有些事情,甭管事實如何,表面功夫,就是該做足,並大力宣傳,能夠落實於制度,本身就具備積極意義。

總而言之,大漢朝廷在生產力的提升上,還是想方設法、費盡心機的,極大地豐富了大漢的物質基礎。

若沒有這些,單單靠放鬆的營商環境,靠商品的流通,大漢城鎮發展能夠到如今的地步,那也是痴人說夢。

於鄂州,或者說江夏而言,也正是趕上了一個治世,國家整體又處在一個昂揚向上的態勢,再兼地利人和,方才崛起了這麼一座長江大邑。

當然了,江夏這邊也不全是真善美,假惡醜同樣很多,陽光越豔麗,陰影也就更深重,繁榮往往也是罪惡的溫床。更深入的情況,老皇帝沒精力也沒心思去了解,但他能夠看到的,還是江夏的普通士民百姓,日子過得還忙碌而緊張。

不過老皇帝也不會同情心氾濫,在他如今的觀念裡,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人生在世,各安其位,既然是普通人,就要謹守普通人的本分,承受普通人的辛苦勞碌,這是整個社會運轉的一環。

身為下人,若是隻想著獲得上人的待遇,那既不切實際,也容易滋生問題,影響社會穩定。能夠給下人,保留一絲透過拼搏奮鬥躋身上人的可能,就已經是最大的公平了。

只不過這一點,是目前朝廷做得並不算好的地方,畢竟,權貴們恨不能把所有的好處都薅到自己盤子裡,怎麼可能願意給下人留出空間,當然這就屬於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之間的矛盾了。

體察了一番江夏的市場風貌,老皇帝也就結束了在此地的視察,至於他始終關心的農村狀況,卻沒抽時間去看。總歸,要比羅山縣那邊好吧,畢竟依靠著大江,魚米豐足。

下一站,自然是道治江陵,到了荊湖北道總得去首府看看,再有樊知古的親自邀請,若是不去,面上既不好看,還容易引發一場不必要的政治風波,影響樊知古威望,給他治理湖北帶去麻煩。

別看鄂州這些年發展不錯,崛起勢頭就像插了翅膀一樣,但若給荊湖北道諸州排個名次,那佔據第一的仍舊是江陵府,鄂州勉強第二,其次嶽州,再次襄州,餘者就暫且不論了。

而江陵府,在事實上也從沒擔心過鄂州能威脅到自己地位,就一點,鄂州僻處湖北道東部,只要朝廷不對湖北道州建置區劃做調整,鄂州發展得再好,也難以承擔起首府的職能。

鄂州逗留三日,即開拔江陵府。

從洛陽出發南來,一路都是車馬,老皇帝估計也膩了,於是這回西去江陵選擇坐船。龍舟是沒得坐了,一般江船、遊船又不放心,為策聖駕安全,從長江水師中選了一條主艦,作為皇帝座駕,並抽調一支水師溯流護駕。

在鄂州,也是常年駐泊有一支江防水師,規模並不大,編制兩千出頭,大小船五十來艘,唯一的一艘大艦也不過一千料,作為老皇帝西行的座駕。

出發前,老皇帝還親自對鄂州水師進行了一場檢閱,大異從前,這還是老皇帝此番出巡以來,第一次對地方軍隊進行檢閱訓話,完全不符他的行事風格。

江陵距離江夏陸路約三百來裡,水道蜿蜒曲折,則要更長,溯流而上,靠漿帆為動力,全力趕路,日行也不過四五十里。加上沿途走走停停看看,前後仍花費了半個多月時間,方才抵達江陵,正好在江陵過中秋。

抵達當日的情況,與在鄂州的流程一般,歡迎儀式,衙司座談訓話,接見士民代表,並且,當夜還於江陵城內的太白樓上聚會,君臣民都盡興而歸。

不過,比起在鄂州的溫情脈脈,在江陵這邊,老皇帝便展露獠牙了。就在翌日,武德司吏卒出動,對湖北道下轄的兩支主力水師進行清理,目標明確,行動迅疾,為了策萬全,彈壓可能出現的騷亂,還有大內軍士配合,登船拿人。

誰也想不到,前一夜還載歌載舞,君臣盡歡,夜盡天明之後,便是雷霆霹靂。基本沒有什麼阻力,事實上,即便沒有大內軍配合,攜詔令去拿人,也不可能遭到反抗,天下人對於老皇帝的敬畏,恰恰屬中等階級最為深重。

於是,荊湖北道的水師,有半數的中高階軍官,都在此次行動中被捉拿,幾乎是一鍋端。搞出這麼大動靜,當然是師出有名的,細枝末節且不提,就參與走私這一條,就已經是死罪了!

經濟發展,商品流通,長江這條黃金水道里,流淌著的財富,足以動搖人心。過去的三十來年,江上的走私活動很猖獗,很嚴重,嚴重到負責巡航、治安、剿匪的水師參與到其中的程度。

收受賄賂,批條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甚至都是小事,把水師艦船當作走私船,那就不只是犯了政法,還犯了軍法,是概不能容忍的。

而根據荊湖北道水師內部舉報,以及武德司的調查,水師做的事,還遠不止於此!比如,惡意攔截商船,私收舟船稅,如果只是收過路費也就罷了,謀財害命的情況也很多;更有甚者,豢養水匪,養寇自重.

這一樁樁,一件件,擺到老皇帝面前,引發的劇烈震動可想而知,又如何能忍住殺心,不對長江水師大力整頓。

長江水師,算是大漢內河水師的精華所在,源遠流長,最早可追溯到南平高氏時期,在原荊南水師的基礎上,進行擴張。後來,又糅合了一部分湖南水師以及後來居上的江南水師,多年發展下來,形成如今的長江水師。而長江水師,又與其他水系水軍,共同構成大漢內河水師。

而關於內河水師,最大的變革,要屬指揮權下放,分道、分段,下放給各道州指揮司,保持一定戰爭功能的同時,還負責治安、剿匪、緝私等事務,而樞密院那邊,直接統轄的,則是海軍。

但如今看來,水師權力的下放,卻成為了滋生腐敗的溫床,讓那些人更便利、更容易地與地方勢力勾結在一起。

湖北水師如此猖獗,肆無忌憚,糜爛至斯,顯然不可能只是部分官兵上下勾結,上頭必有靠山,軍地必有結合,內外必有勾連。

一番驚天動地的行動下來,湖北水師半數的軍官被拿下,戰力基本算是廢了。與之同時展開行動的,是對荊湖北道司及蔣江陵府官場的清洗,重點放在司法、稅務、監察三大系統,一次性拿下了六十餘人。其中職級最高的,一個是荊湖北道副都指揮使、湖北水師都指揮使魏忠,一個則是江陵知府符昭壽。

後者什麼身份,也無需贅言,光看姓就知道了,皇親國戚,符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親舅舅。至於前者,背景反而要複雜些,前長江水師都指揮使魏璘之子。

雖然沒有那麼大的名氣,但魏氏同孫家一般,同出南平高氏,也同樣是湖北望族,是荊湖北道最頂級的食利者。

在大漢,幾乎與孫家同時發跡,早年之時,不管是平楚、伐蜀,還是後來東進平定江南,都有魏璘率領水師奮戰的身影,在一統天下的大業中,有魏璘一份功績,同時也奠定了魏氏在荊湖北道的地位。而魏忠,則是如今魏氏的當家人,也是道司大吏。

這二者的被捕,對於湖北官場來說,可謂是一場大地震了,讓很多人都措手不及。自建置以來,三十餘年間,荊湖北道也經歷了大漢政治的變遷,固然因為各種爭鬥、運動、變革而受到影響,但整體而言,都是平穩渡過的,而從來沒有像這一次這般,大清洗。

很多人都是無所適從的,誰都沒想到,但誰也都看得出來,老皇帝要下狠手了。抓了那麼多人,連小舅子都一併下獄了,總不是鬧著玩的。

於是,心懷恐懼下,很多人都找到布政使衙門,求到樊知古這兒,希望樊使君能夠出面,帶領他們共度時艱,挽救湖北這場突如其來的官場危機。

事實上,對於此事,就連樊知古都大感愕然,畢竟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一點風聲都沒流出,前一夜還在太白樓君臣同樂。然而,仔細想想,這也符合老皇帝的作風,不動則已,動則如雷霆。

冷靜下來之後,樊知古反而安下心來,沒有如一般湖北官僚那般驚慌失措。湖北之弊,不在他,他畢竟只是個就任還不足兩年的布政使,事前沒有得到一丁點暗示,既可以看作是對他的一種保護,也是一項考驗。

同時,對湖北情況才熟悉,剛剛涉及一些深層次的東西,樊知古在心裡做過一番衡量後,得出結論,老皇帝施雷霆手段整治湖北官場,對他這個荊湖北道布政使來說,也未必就是件壞事。

終究是個外來者,還是寒門出身,與孫、魏等湖北望族根本上是有區別的,難以真正尿到一個壺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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