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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聽到了百姓呼聲,上天也不忍繼續烘烤大地,在持續了半個多月的高溫之後,一場暴雨如期而至,痛快地衝刷著洛陽城,洗去炎熱,也給西京百姓帶來幾分難得的涼爽與快意。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嘩嘩啦啦,打在磚瓦,滴在地面,門窗開著,室外風雨愈急,室內氣氛卻越顯凝滯。

劉皇帝表情默然地坐在樞密院軍機房內,或許是來得甚急的緣故,袍服、冠帶、靴子,都被打溼了,頭髮上也有明顯的雨露。喦脫拿著張絲帕,想要給劉皇帝擦拭,被他推開了。

石守信、曹彬等樞密院的大小官員都表情嚴肅地站在一旁,不敢隨便作聲。摸了下發髻,劉皇帝起身,站在軍事輿圖下,盯著標記密集的遼東地區直出神。

瞧這架勢,顯然是前方戰場出問題了。未己,堂外傳來一陣稍顯匆忙的動靜,宰相趙普、宋琪、李業,計相沈義倫以及兵部尚書潘美陸續趕到,在門外整理好朝儀,這才入內。

“都坐!人也都到齊了,說吧!”伸手止住行禮的幾人,劉皇帝臉色已然恢復了從容,示意石守信通報情況。

劉皇帝讓坐,然而這種氛圍下,他自己都站著,其他人也都凝神靜氣,自覺得站在周邊。石守信行了個禮,深吸一口氣,剛張嘴,一陣勁風颳來,吹得支起的窗欞夢得落下,驚得在場所有人都一個激靈。

看了看劉皇帝,見他面無異色,石守信這才沉聲道:“適才接到加急戰報,我軍於耀州城下,略遭挫折......”

“什麼略遭挫折,敗了就敗了,沒什麼不好說出口的,還怕丟臉嗎?”劉皇帝直接扭頭,盯著石守信,目光咄咄逼人:“你石守信,也學會說這等場面話,前方敗績,需要你來挽尊避諱嗎?”

“是!”石守信臉上露出少許的尷尬,神情變得更加肅重,說道:“前者,跨海增兵遼東之後,遼東都部署安守忠便率大軍進攻辰、耀,辰州五日而下,隨後挺進耀州,遼軍守備甚嚴,大軍雖秉持朝廷意志,堅決進攻,打通進攻遼陽路線,但終因實力不足,未能克城。

到五月十九日,安守忠軍已然受挫於巖淵城下半月有餘。屢攻難下,士氣有所損傷,再兼天氣炎熱,將士不乏水土不服者,蘇、復、寧州因遼軍北撤時的破壞,人心很不穩固,又牽扯了不少精力。

二十日晨,遼軍突然一改龜縮死守,以數萬之眾,猛然殺出,突施一擊。我軍雖不失警備,然久挫堅城,兵疲氣衰,安守忠、史延德等將帥,雖組織將士奮戰,終因寡不敵眾,被遼軍擊敗,營壘失陷。

一路後撤,且戰且走,所幸有東海水師掩護,得以退至辰州城中,據城守備,方挽敗勢。遼軍雖有趁勝攻城之心,為我軍倚城擊退......”

聽石守信這番描述,不禁樂了,只不過笑容有些令人尷尬,看著石守信:“對耀州之敗,你倒是總結到位,是在為安守忠他們開脫嗎?”

在劉皇帝的目光注視下,石守信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露出點苦笑,應道:“臣所言,也根據前線實情。後經審問遼軍俘虜得知,遼軍為圖此次反攻,早已準備多時,由其南院大王耶律斜軫親自領兵,幾乎空遼陽而出。未能料敵於先,致有此敗,樞密院也有責任......”

話是這般說,但劉皇帝總覺得,石守信是有些礙於襄陽王安審琦的面子。

“現在不是分責任的時候!”劉皇帝擺了擺手,沉聲道:“東線的情況,繼續講,耀州之戰,損失多重?”

聞言,石守信繼續道:“經戰後統計,安守忠最終收容至辰州的兵馬,只有三萬餘眾,刨除此前攻城損失,耀州一戰,折兵一萬七千餘眾,糧草、軍械基本損失殆盡,不過,應當還有不少逸散之卒,可作收容。辰州城內,尚存有不少輜需儲備,可藉以守備,兼有水師之助,不至一敗塗地......”

小心地看了劉皇帝一眼,石守信又道:“眼下,安守忠軍已然穩住了陣腳,遼軍一戰,損耗也不小,混戰之中,同樣受創,如今已然撤回耀州!”

聽完其敘述,堂間的氣氛越顯沉凝,所有人表情都很嚴肅,包括態度上不怎麼支援北伐的宋琪,眉宇間也流露出少許的憂心。

如石守信之言,雖經挫折,損失不小,但已然穩住了陣腳,沒有遭受不可挽回的損失。但是,問題不能只看表面,經此一敗,東線基本是廢了,糧械輜重大量損失,固然令人心疼,但軍心士氣嚴重打擊,這才是關鍵,西線錦州仍舊僵持不下,若是因為此敗,影響到整個東路攻防的局勢,那才是大問題。

在場的重臣,頭腦中都飛速估量著此敗的後果與影響,但一時間都緘默不語,眼神都不由往劉皇帝身上飛。

而劉皇帝臉色,則慢慢緩和下來,見氣氛凝重,輕笑一聲:“都這麼嚴肅做什麼,不就敗了一場,折了些兵馬輜需嗎?打仗,想要做到百戰百勝,哪裡是容易的?有此一敗,長記性就好,顯然,遼軍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好對付,有此挫折,消消前線將士的驕氣也好!”

劉皇帝開口說出這麼一番話,其他人也都鬆了一口氣,他們還真怕劉皇帝因此戰暴怒,龍顏大怒的劉皇帝是很可怕的......

“耶律斜軫,不負其名聲啊,這確實是個危險的敵人,我們以為他束手束腳,左支右絀,結果他還能豁出一切,給我軍突兀一擊!”劉皇帝不禁感慨。

潘美接話道:“東西兩線用兵,齊頭並進,鉗制遼東,扼其喉嚨,令其窒息。耀州一敗,如斷一鉗,也將給遼東遼軍,以更多喘息之機啊!”

“陛下,武德使求見!”

“宣!”

很快,李崇矩趕到,額間仍淌著水跡,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他的臉色也不好看,垂著頭,稟道:“陛下,據查,遼軍早在上月,就從上京調動了一支兵馬東進,支援遼東,人數不下三萬人......”

“好嘛!收到敗報了,你也就弄清情況了!”劉皇帝語氣平淡地道。

都不用抬頭,李崇矩都能感受到劉皇帝目光中滲人的意味,李崇矩心頭一顫,當即跪下請罪:“臣辦事不力,請......”

“好了!”劉皇帝擺了擺手:“難得你們攬責都這麼積極!”

瞧向石守信幾人:“以你們之見,耀州之敗後,遼東戰局當走向何方?”

幾人一時沒有說話,都在考慮著,等了一會兒,劉皇帝點名曹彬:“曹彬,你說!”

曹彬仍是那副慎言篤行的樣子,不過被點名了,也就從容地應道:“陛下,以臣之見,耀州之敗,雖損折頗多,但對大局的影響有限,辰州仍在手,水師仍舊牢牢地掌控著遼海。

唯可慮者,東線經此一敗,想要重振士氣,恢復進攻能力,就需要一段時間調整,補充兵馬糧械!

另外,錦州那邊,難免受到影響,需要提醒行營,做好應對!”

“樞密院這邊,有何調整計劃?”劉皇帝看向石守信。

石守信答道:“眼下首要之事,是繼續向遼東增調軍隊,補充輜需,以求迅速恢復實力,提振士氣之後,再行進逼。

不過,不能再急躁冒進了,遼東雨季將至,也當有所預防。另外,水師還當發揮更大的作用,當尋機入遼河,若能衝破遼軍封鎖,將一定兵力投於其腹地,應當也能打破僵局......”

“此前為何不這般做?”劉皇帝發問,不過很快就做了決定,吩咐道:“樞密院及時調整吧,兵馬錢糧,民夫甲械,該補充就補充!”

劉皇帝這話,是針對在場所有人了,目光逼人,連宋琪也沒有反對的餘地了,只是苦著一張臉,此番不知又要動員多少軍隊、民力了,這一動,又要增加朝廷與百姓的負擔了。

臨了,趙普稟道:“陛下,東線有此一失,對於將帥如何安排,是否另遣就任?”

是啊,終究是敗了,總要有人擔責任的,否則,難服人心軍心。劉皇帝考慮了下,直接道:“讓高懷德渡海去辰州,主持東線戰事!安守忠、史延德,戴罪留任,效力軍前,給安守忠帶去一句話,知恥而後勇!朕在西京看著了,耀州城下死難的將士也在天上看著了!”

對此,在場的文武,倒也沒有什麼異議,只是,都清楚,安守忠、史延德接下來若無建樹,前途必然堪憂。

劉皇帝既然給他們戴罪立功的機會,同樣也斷了他們的後路,倘若有失,那就是新賬舊賬一塊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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