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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處在河北中部,去大名府約三百里,轄地不大,只管著五個縣,人口尚不足十五萬。此前,由於大名府地理位置懸於河北南部,過於偏遠,在上情下達、政令通行方面增加了行政成本,有官員建議遷河北治所於中部地區,冀州就在選擇考慮中。
不過,後來因為裡外上下的一些阻力,此議擱置,也使得冀州這片中部州縣錯過了重新崛起的機會。
秋季的河北,已然迎來收穫的時刻,廣袤的平原已被染成片片金黃,今歲氣候不錯,無災無害的,至少不用讓河北百姓承受戰爭之外的其他不可抗力影響。
深黃色的土路上,一隊騎士快速馳奔,將沿途的田野、樹林迅速拋遠。這隊騎士,一共三十來人,除了那些明顯的護衛之外,最惹眼的就是其中一名藍錦中年人了。
高速的賓士,使得外袍揚起,在風力的作用下獵獵作響。許久,方才放緩速度,直至停下,勒住韁繩,觀察著道邊的一片田畝。
秋風吹拂下,捲起一陣陣麥浪,簌簌的聲響,是那般悅耳。麥田之中,散佈著一些農民,正埋頭認真地擱著麥子。
雖說是收穫的季節,但氣氛,卻不如往年那般輕鬆愉悅,在勞作中的農民們,額頭上除了流汗,同時也彷彿籠罩著一層抹不去的陰霾與憂慮。
田畝中,除了風聲、割麥聲以及動物的鳴叫聲,不時還會發出一陣孩童的啼哭聲,來自田中勞作的農婦背上。
可以發現,田中忙著收穫的農民,青壯年只佔到一半多,剩下的,都是些老農、健婦以及少年。至於家裡的男人們都去哪了,可以輕鬆得出結論,不是服兵役,就是服勞役去了,基本就是為北伐服務,在平日裡,官府如果要徵召徭役,是不會選在這麼個時節的。
看著田畝中帶有一種淒涼的忙碌景象,駐馬道邊的中年人情緒似乎也受到了些感染,喟然嘆道:“這一路走來,不只是農田種植比往年少了,這收割的壯勞力,也肉眼可見的缺失啊!”
“壽公,冀州這邊,情況還不算嚴重,稍加組織,就是忙碌些,總能對付過去,還是北部的州縣,抽調民力最多,受到的影響也最重!”身邊,一名氣度儒雅的山羊鬍老者,對中年人道,言語中,帶著很明顯的尊敬。
中年人在大漢的地位可是高貴,不只是皇親國戚,還是乾祐二十四臣,壽國公、河北布政使李少遊。
二十多年過去,當初晉陽的一名浪蕩子,如今也是須發張揚,華髮染鬢,到奔五的年紀了,已然看不出早年的瀟灑模樣,只能從那難以名狀的氣質中,依稀找到些過去的影子。即便常年的養尊處優,歲月也在李少遊臉上留下了一些痕跡。
尤其是好酒色這一點,更給壽國公的身體帶來了不小的負擔,即便早年有過一次遣散姬妾的行為,到如今,李少遊府內,妻妾加起來,仍舊有十一人。不過,隨著年紀的增長,壽國公也開始注意剋制養身了。
當然,此時李少遊面上的疲憊,除了趕路的辛苦之外,也在於這幾個月來高強度的工作。河北乃是東路北伐軍最主要的後勤基地,他作為一道主官,全方面地排程地方人物財力,需要消耗的精力自然大增。
此番,他本就在對中北部州縣進行視察動員,原本是在蒲陰調查藥材製造、轉運的情況,得知劉皇帝已巡至河北,這才匆匆忙忙趕路面聖。雖然劉皇帝並沒有特地召他,但並不影響他主動的行為,積極的態度,畢竟,自從太后駕崩後,他們這對錶兄弟也有些年頭未見過面了。
“這裡已是冀州境內了吧!”李少遊問道。
身邊的參政喚來嚮導,稟報道:“回國公,正是,此地屬衡水縣轄下,縣城在東南方向,往南約三十里,便是信都城!”
“壽公,一連日夜趕路,是否到衡水或者信都暫歇一夜?”那名參政請示道。
“不用!還能讓陛下等我們嗎?”李少遊搖了搖頭,手一擺,吩咐道:“下馬,就地休息!去,把本地的里正叫來!”
“是!”
很快,本鄉的里正趕到了,標準的河北大漢,佈滿歲月痕跡的粗糙面目間,透著一股粗豪之氣,右手少了兩個指頭,顯然是上過戰場的。
在鄉里一言九鼎,可以橫行霸道的里正,到了李少遊面前,也是規規矩矩的,老實地像只鵪鶉。
不提尋到他的那名強勢冷酷的騎士,就是李少遊這一行人自然流露出的氣勢,就讓“見多識廣”的里正感到心驚,這絕不是縣裡的官吏所能表現出來的,絕對是州里的權貴,再高就超出他的認知範圍了。哪怕當年在軍中時,有過交際的職務最高的軍官,也就是本軍的一名營指揮罷了。
“不知尊客來自何方,喚在下來,有何見教?”大概是經歷過本縣本鄉的上流社會,明明一名粗漢,說起話來文縐縐的,抱拳時還特意將短了的手指露出來,似乎在顯耀其經歷。
見這裡正小心而有精明的表現,李少遊輕輕一笑,將手中的一個水袋遞給他,道:“老夫來自大名府,路過貴地,有事相詢!吃兩口酒,這可是你們衡水的酒!”
聞言,里正兩眼一亮,遲疑了下,還是忍不住饞意,接過做工精緻的酒袋,美美地喝了兩大口,酒水入口,兩隻眼珠子瞪得更大了,很快就露出了享受道表情。
恭敬地交還,嘖嘖讚歎:“這酒可是有些年份了吧,哪怕在衡水本地,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喝到!”
谷“衡水的酒,在河北乃至全國都是有名的,我家薄有資產,購得一些!”李少游回道。
里正卻搖了搖頭,說:“我雖只是個鄉下人,卻也知道,尊客能將這酒當作行路飲品,還有這些猛士做護衛,絕對不是一般人!”
李少遊:“哦!那依你的見識,老夫是什麼身份?”
里正嘿嘿一笑:“必然是權貴,貴客不願透露身份,在下也不多嘴詢問!”
“你倒是個精明的人,有你這樣的里正,本鄉本土的治理,應該很安定吧!”李少遊說。
“過去還好,現在北邊在打仗,鄉里四成的丁壯都被抽調出去了,惹是生非的少了,但這田地裡的活計,卻困難了!聽說有的地方,已經放還了一些勞力,我們鄉出去的人,還沒有一個回來!”里正坦然道。
“畢竟是為了支援前方將士作戰!”李少遊點頭表示理解,問道:“你們對北伐是什麼想法?”
“我們小民百姓能有什麼想法?朝廷要打仗,官府要徵發兵役,只有遵守聽從。何況還是打契丹人,我若是這隻手完好,或許也要帶人上前線,我爹還有兩個兄長,當年都是死在契丹人手中的.....”里正說道。
雖然這只是一家之言,甚至只是精明的里正刻意迎合自己,但對其“覺悟”,李少遊還是感到欣慰的,笑語道:“你的斷指,莫非就是與契丹人交戰時造成的?”
“正是!十多年前,大漢第一次北伐時,在南口與契丹人交戰,沒能躲過,丟了兩根指頭!”里正有點自得。
李少遊有點肅然起敬,感慨道:“南口大戰啊,很是激烈,當時死了很多將士啊!”
“是啊!”里正似乎回想起了當年那場血腥而殘酷的戰鬥,應道:“我當時就在韓將軍(韓令坤)麾下,我算是幸運的,活了下來,前營兩萬多弟兄,戰後沒剩下多少啊!我當時斬下了七名契丹人的首級,方才得以授勳,回鄉做鄉吏,老里正退了,又才當上這裡正之職。”
“再吃兩口!”李少遊又把酒袋遞給他。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里正還是忍不住饞意,拿著又美美地飲了兩口,臉上幾乎露出陶醉的表情了,嘆道:“我是本地人,這年頭,要喝點衡水的酒,都不容易!”
李少遊似乎很意外:“怎麼,衡水人喝衡水的酒,還很困難?”
“縣府下了嚴令,不準釀酒,糧食收起來,除了稅收自用之外,其他都要賣給官府!”
聞之,李少遊輕微地點了點頭,笑道:“非常時期,還是填飽肚子更重要!”
“只是可憐那些釀酒作坊了,有好幾家,私自釀酒,都被縣裡收押判罪了!”里正感慨道。
李少遊更滿意了,這衡水縣的戰時工作,做得看來還是比較到位的。
“鄉里壯勞力抽調甚多,秋收工作,有些困難吧,來得及嗎?”李少遊又問。
里正答道:“是有些困難,不過已經提前收割了,難的是那些被抽調勞力的人家,一個壯勞力,農忙時節,一個壯勞力能做的事,可不是那些健婦、少年就能替代得了的。不過,縣裡來了政令,讓各鄉各村,都組織剩下丁壯,幫襯這些人家,僱傭的費用,由縣裡承擔......”
“哦?”李少遊興致更濃了。
又問了些當地農事的情況,方才放里正回去,由於對其表現滿意,還送了他一袋酒。
“這衡水縣主政者是何人?”離開前,李少遊問道。
“知縣喚作張齊賢,是開寶四年的進士!”
“待北伐結束,可以提拔一下!”李少遊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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