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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拱二年春二月,皇帝下詔,康宗梓宮起行,南下汝州,葬於平陵。至出發時,劉文澎的御體已經在垂拱殿躺了差不多十四個月了。(太宗陵寢位於澤州,曰元陵。)
而隨著劉文澎下葬,也意味著大漢帝國徹底告別康宗時代,正式迎來屬於劉文濟的時代。返京不久,劉文濟即下了一道“宣政詔”,明示天下,這是在登基一年之後,劉文濟正式向內外上下臣民傳達他的治政理念與施政綱領。
詔文很長,內容很多,但精煉下來的意思,卻清晰簡練。總的來說,就兩句話:罷平康之政,匡康宗之失。
過去的一年,朝廷在運轉上,還是基本維持著平康時代的模式,但比起平康時代,朝堂之上卻是截然不同景象,自皇帝以下,所有忠正之臣、有識之士,都在反思康宗朝出現的問題,以為殷鑑。
關於這方面的事務,前前後後,劉文濟收到了幾百道奏章,僅從奏章上看,很多大臣的確做出了深刻而認真的思考,可謂痛定思痛。雖然不乏對劉文濟的勸諫,但這股風潮,他卻在默默地推動,寫得好的,還專門拿出來推薦給大臣們看,交由宣慰司刊發。
因此,有了差不多一年的醞釀,劉文濟又選在康宗下葬之後,來表明心跡,闡明用政思想,自然起到不同凡響,擁護者甚多,至少在有康宗打底在前,劉文濟表現得可太有明君風範了。
然事實上,即便已經坐穩皇位,在發出自己的聲音,發揮皇帝權力的事務上,劉文濟依舊顯得謹慎。他只是在康宗“無為”的基礎上,增添那麼一些微的“有為”。
而在具體的操作上,劉文濟也只明確提出了四點:禁奢靡,倡簡樸,廢大工,樹新風。
禁奢靡與倡簡樸實則是一體的,只不過比起太宗時期的嚴格約束,嚴厲打壓,劉文濟態度與手段都要緩和幾分,同時只在國資公費的支出上劃紅線,至於私財,只做提倡,未有強令。
廢大工,單指康宗的“水晶宮”構想,自其駕崩之後,就停工了,民夫被髮還,建築物料廢置,連臨時工程營造指揮部都基本解散,一干營造官員及宦官,在停工的情況下,靠著先期撥下的款項,還快活了半年多。後來遭人舉報,盡數被殺頭。
關於西苑行宮的問題,實則有人建議繼續修的,畢竟先期投入巨大,湖都已經掘出來了,宮殿的地基也打了一半,沉沒成本太高,為免浪費,可修建完成,也給皇帝一個就近避暑納涼的地方,哪怕仿東京的瓊林苑。
然而,經過審慎思考,政治優先的原則站了上風,劉文濟最終還是選擇徹底停罷工程,他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展現出自己與康宗的不同。
於是,已經耗費大量人財物力的半成品的西苑避暑行宮,成為了政治的犧牲品,而爛尾的工程,荒廢的人工湖體,則成為皇家園苑間一道巨大的傷疤,非滄海桑田難以恢復抹平。
至於樹新風,則是針對康宗時期,尤其是後期時,朝廷上下,權貴內部,諸多綱紀廢除,鬥爭無度的現象,因此劉文濟特地擎起太宗遺風的大旗,表示要效太宗明法強法之政策,嚴肅律令,整飭違法。
當然,劉文濟心裡還是有數的,風紀敗壞起來很快、很容易,但要扭轉,卻非一朝一夕的功夫,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強的權威,以及更多實際的動作,殺足夠多的雞,儆更加多的猴
即便劉文濟的“新政”充滿了保守與妥協的味道,但沿著既定的規劃,耐心而從容地走下去,他這個皇帝做得越發自如,權威也就在悄然之間加速建立,並鞏固起來。
皇權交接,新舊朝更替之際,總是會怠慢許多事情,比如三年一度的國家大考,科舉大士。需要提一嘴,依常制,平康八年本有一次大考,然而那一屆被康宗皇帝給取消了。
表面上是因為他要準備祭天與北巡之事,實則是為了進一步打壓與他作對的李沆為首的一批庶族官僚,因為他發現,在平康朝的兩屆科舉中,李沆等人透過貢舉發掘、提拔了不少寒門出身的官吏。
你要說康宗皇帝愚蠢吧,他對付起人來,還往往抓得住重點,打你要害。然而做出的事情,你又實在難以稱之為聰明,當時還說出了一番驚世駭俗的言論:朕疾天下昏官冗吏多如泥沙,正欲澄清,何增新員?
坊間有傳聞說,前宰相李沆在歸養之時病死,就是因為聽了皇帝罷科舉的舉措以及那番言論後,一時激憤,氣死了.
因此,對於帝國天下士子、廣大僚吏來說,朝廷於端拱二年三月重啟的科考,是時隔整整五年後的一次恩次,此舉註定收穫人心,為天下士林、僚吏、學子所擁戴。
同時,本次貢舉,也是自開國以來,歷屆常制舉中,最終參考人數最多的一次,足有八千多人,可謂一時極盛。
皇帝劉文濟以禮部尚書、同平章事陳堯佐知貢舉,為大考總監。陳堯佐是在徐士廉遭貶之後,由兩浙道上調中樞,拜相,這固然是一種“回報”,同時,禮部尚書同平章事,這樣的官銜,已經幾十年不曾出現過了。透過這項任命,皇帝也表明他對“德育教化”的重視,或許,這就是讀書人春天真正到來的前奏.
與陳堯佐一道被回報的,乃是兗國公王增,他從荊湖北道調任宣慰使,掌管朝廷中樞的喉舌,就衝他當初在繼位之前的果斷靠攏,即便他與王氏家族出的力並不起多少實際作用。
而王增履任之後,興奮之餘,也更加賣力,畢竟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真正觸控到重振家聲的希望。王增到任宣慰司的半年時間內,就用實際行動表現著他對新皇的支援。
他與下屬的僚屬與筆桿子們,是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從方方面面、各種角度來論證皇帝繼位的合理合法與合情,邸報上,更是連篇累牘地稱讚皇帝繼位以來所有的端重、謙和、寬容、禮賢之言行。
康宗下葬,宣政詔頒,王增又組織人手,開始仔細研讀、分析、審量,窮盡力氣地挖掘其中先進的思想精華與政策理念,並從諸部司衙門乃至民間蒐羅政論文稿,宣報之上,也緊跟著出現了大量政策解讀。
這甚至導致宣報的民間銷量都有一定下挫,畢竟平民百姓、市井小民,誰關心這些啊,又有多少人捨得花那不菲的價錢去買枯燥的官報來看。當然,宣報是有一個固定市場群體的,其辦報初衷也是出於政治宣傳的目的,銷量什麼本就是次要的東西。
而王增一系列的表現與舉措,自然很中皇帝之意,大受劉文濟認可與表揚。當然,王增的一系列操作,也飽受非議,畢竟過於逢迎媚上,有些人甚至把他祖父王樸擺出來了,老國公當年是何等風采,相比之下,王增今日之表現,豈不有辱先祖聲名。
對此,飽受過“家道中落”苦楚的王增,哪裡會在意些許流言蜚語,比起那些非議,躋身中樞,光耀門楣,才是對祖父最好的彙報。若沒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帝國上下,又有多少人會再想起、提起先祖呢?
此番春闈,王增也以宣慰使的身份同知貢舉,為大試副監。同時,劉文濟又讓集賢殿大學士、禮部侍郎楊億以及大學士、秘書監朱祺為監考。
楊億與朱祺,一個是傳統的博學鴻儒,一個湘江學派的扛旗者,二者之間在為政治學、思想道義方面的爭論,已經延續二十多年了,二人從雍熙初期的太和樓裡,一直辯論到端拱時代的廟堂上,也從當年的青年俊秀,成為了如今華髮早生的學派領袖。
主監考的陣容,可謂豪華,也表明著皇帝對禮制、德育、取士的重視,而與以往比起來,今年的春闈,透著一股迥然的氣質,積極向上,又讓人耳目一新。
從結果來說,本屆科考也是取士最多的一屆,諸科加起來,足有428人被錄取。當然,比起參考人數,錄取比例實則是下降的。
同時,在取士上的分配,劉文濟也深得世祖、太宗之真傳,將前兩屆農工醫算諸科被打壓下去的錄取比例又給提了上來。
事實上,經過差不多半個世紀的磨合、實踐,朝廷內部對各專科已經有一定認同,畢竟進士、明經太卷,競爭太激勵,考取難度太高。而明法、史科實則是傳統科目的延伸,也容易被接受。
相比之下,農工醫算四科,雖然免不了被用有色眼鏡看,但總歸是一個命官前途。而除了更加重視積累、專業性最強的醫科之外,其他三科,上手難度也相對較低。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即便世祖、太宗推了這麼多年,這些專科取士的發展前景,終究是有限的,除了社會意識、文化氛圍、傳統官僚的打壓之外,本身的專業性就限制著其發展,而這個上限,也開始顯現出來了。
真正獲得大發展的,只有一個科目,那就是明法科,尤其在太宗朝,雍熙時代可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明法時代”,這也在朝野間掀起了新一輪的“儒法之爭”。
如今到劉文濟上臺了,在承繼先帝遺志,繼續明律強法的同時,他又默默推動“明算”了,這得益於在江南多年治政習務的經驗,尤其在親眼見識了東南經濟的大發展之後,在國家管理尤其是財政管理上,劉文濟也更傾向於更加“精細化”的管理。
大量精於算術的官吏,就是重要基礎,劉文濟推動婁江學院的建立,其志也在培養這方面的人才,在他看來,一個會算賬的官吏,不管是貪婪還是清廉,在管理上總是能聰明一些、靈活一些。
因此,本屆科考,在明算科的取士數目上,也達到歷史之最,足有41人。
當然,再怎麼變革變化,進士科的核心地位依舊是不可動搖的,這是真正培養精英統治階級的地方,進士出宰相,也成為一種趨勢了。至少,這麼多年來,就沒聽過其他科目有人進入加平章事,跨進政事堂的。
從結果來看,端拱二年這一科,也著實挖掘了不少良才,別的少提,就說一甲三人。狀元蔡齊,榜眼晏殊,探花范仲淹。
這是一次庶族的勝利!
從這三人身上,能夠發現一些明顯的共性。蔡齊祖上雖曾為縣令,但家道早衰,幼孤,寄身於外祖父家過活。晏殊出身平平,其父只是江南一捕役,只是勉強與體制沾點邊,但他天生聰穎,幼時就能做文章,素有神童之名。
相比之下,竟是范仲淹的出身最好,其父範墉早年在吳越為官,入漢之後,曾一度官至湖州知州。只可惜,範墉年命不永,去世時,范仲淹方四歲,又是一個幼孤貧而立大志的典型。
由於範墉為官清廉,沒有給范仲淹母子三人留下什麼積蓄,其母謝氏撫養艱難,差點改嫁。也是適逢太宗繼位,重新整理吏治,偶爾聽聞,竟有人在江南富貴州縣任上,清貧如廝,留孀妻孤兒艱苦度日,瞭解其情後,太宗深受感動,責令蘇州府出資,供養母子所需。
如此,范仲淹方才得到一個相對穩定的成長環境,談不上富貴,但官府每年的撫卹到位,再加其母勤勞,至少衣食能保證供應上。
在見識生計之苦的同時,范仲淹與其兄長範仲溫也刻苦讀書,十八歲的時候,范仲淹考進婁江學院,三年學成,放棄到蘇州為吏的推薦,而是選擇北上到睢陽學院求學,數年寒窗苦讀,博習經典要義,也徹底形成兼濟天下的理想抱負。
後回吳縣,順利考取貢生資質,獲得進京大考的資格,終於端拱二年,一朝及第,成為探花郎。同時,其兄範仲溫也在這一科,列明法科第九名。
而進士一甲三名,也是幾十年來平均年齡最低的一屆了,蔡齊時年28歲,晏殊25歲,范仲淹27歲,可謂一掃多年以來科舉取士之“暮氣”。
背後促成此事的,毫無疑問乃是皇帝劉文濟,陳堯佐那些人,還沒這等魄力與膽氣,這也是劉文濟給當今大漢朝廷注入的一股清流。
而這屆科舉的結果,難免引發一些人的不滿,除了攻擊“專科取士”幾十年的傳統官僚們,還有那些更看重出身以及資歷、“能力”的。
有一個人的意見,比較讓劉文濟意外,那就是吏部尚書寇準,他說了一句怪話:天下精英,頭甲三人,其二出於東南,北士無人耶?
蔡齊、晏殊、范仲淹三人,沒有如一般士子那樣,照常被安排到朝廷諸部司進行輪值觀政歷練,也被沒安排到三館、翰林院去編書、寫文章、磨礪心性,而是被皇帝召到身邊,擔任內閣伴讀。
這樣的待遇,於三者自是大幸,三人也由此,站在一個親近的角度,見證一個全新時代的到來,一個由皇帝劉文濟主導的帝國時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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