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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道友忽然失憶了。”
“此地是何處不知道、自己修煉的功法是什麼也答不上。”
“更不會想起我收到信件後,當即連夜飛馳七千三百里,橫跨鐵索江、烏渡山,硬闖同氣三連枝大陣,直挑魔音宗、魔行派、魔氣閣三脈,搶在最後一息前奪走僅剩的一個進入寒天秘境的名額,只為了在此與閣下相會,拿到那個許諾給我的線索。”
姜橫雲凝視著梅擁雪,修長的手指輕敲銀竹的竹節,淡粉色的指甲叩出不急不忙的節奏。
他柔聲問道:“道友把這些事全都忘記了,是這樣嗎?”
儘管眼前的男人語氣含笑,但梅擁雪敢用對方的滿頭秀髮打賭,此人絕對已經起了殺心。
從情感上說,為了一個訊息付出如此大代價,然後突然被告知,你想知道的事情已經浮雲了,梅擁雪很同情對方。
但拋開事實不談,姜橫雲自己就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但凡他嘴巴不是那麼嚴,稍微透漏點關於線索的具體細節,梅擁雪不就能現場給他編一個訊息,把他糊弄過去了嗎!
硬著頭皮,梅擁雪擺出自己最正直、最誠懇的眼神,沉痛地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血色錦鯉。
“並非我有意消遣道友。我也料不到,自己竟然會被人偷襲,更料不到自己再醒來時,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若說這事有什麼罪魁禍首,也該是那個傷了我的人。在這件事上,我和姜道友你都是受害者啊。”
對於梅擁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答案,姜橫雲緩緩點頭。
“道友言之十分有理。”
梅擁雪眼角猛地一抽:這廝雖然嘴上肯定,但他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可完全不是這麼說的!
果然,下一秒鐘,折節竹枝在姜橫雲指間緩緩捻動,反射出一片流轉的金器銳光。他目光裡帶著一絲平靜的估量,輕柔地落在梅擁雪脖頸處,恍若遺憾地輕嘆一聲。
“道友放心吧,姜某定會找出之前傷了你的人,好為你報仇雪恨。”
梅擁雪聽著他的保證,半個身子都快麻了。
眾所周知,一般需要雪恨的都是什麼人?
多半都是死人啊!
感覺到命運的屠刀已經無聲地壓在自己的大動脈上,梅擁雪倒吸一口冷氣,大聲打斷姜橫雲的宣判。
“等等等等!姜道友等一下。”
“雖然我確實很多事都忘記了,但我還記得你的名字!”
姜橫雲點了下頭:“嗯,那又如何?”
梅擁雪深吸一口氣,主動上前兩步,無視掉兩人中間削鐵如泥的銳利竹劍,一把牽住了對方流水般垂墜的淡青色衣袖。
她仰起頭,拿出全部演技和求生欲,直視向姜橫雲的面孔。
目光相遇的一瞬,梅擁雪微不可查地一愣。
自見面以來,她還是第一次專注地打量對方,並且意識到他長得這麼好看。
這男人生得十分文雅俊秀,濃眉若墨,唇瓣削薄,一雙溫柔含笑、捉摸不定的眼眸竟是淡琥珀色的,彷彿在融化的蜂蜜裡調製了晨曦初升時最明媚的陽光,讓人聯想到玉石、玳瑁、碧璽等種種溫潤而堅硬的珠璣。
只看他溫柔和煦的外表,有誰能想到此時姜橫雲正提起鋒利的劍刃,警告性地輕輕抵在梅擁雪的肩窩?
恍神只有一瞬,肩頭一點示威性的冰冷壓力便令她清醒過來。
梅擁雪抿了抿唇,鄭重地吐出之前在心底組織好的語言。
“即使我失憶了,也仍然記得你的名字。所以我覺得,要麼,你是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要麼,我們之間有一個我很看重的約定。”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肩頭的劍刃似乎輕顫了一下,隨後壓在肌膚上的力量就多加了一分。
忽略掉肌膚上傳來的淡淡刺痛,梅擁雪揚起眉頭,嘴角勾起一個誠懇的微笑。
如果失憶是過去梅擁雪的決定,紙條是她留給自己的通關攻略,那麼她好像知道,把姜橫雲留給自己的緣故是什麼了。
緊盯著姜橫雲的眼睛,梅擁雪說出的每個字,都緩慢而清晰。
“我既然如此在意這個約定,就一定會履行到底。姜道友若想知道那個線索,何妨寬限我些時間,等我記憶恢復呢?”
“道友若是不放心,怕我抵賴的話,可以在行動時把我帶在身邊啊。”
沒錯,梅擁雪現在越發確定了,這應該就是她把自己引向姜橫雲的理由。
這句話翻譯一下就是:大神,菜菜,撈撈。
寒天秘境危機四伏,隨意飛過的一隻鷹隼妖獸都力量非凡,暗中還可能潛藏著一個針對梅擁雪的敵人。
放現在的梅擁雪在裡面自由探索,她很可能三分鐘都活不過。
而姜橫雲,即使梅擁雪對修真界瞭解不多,也能看出來他實力非凡。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可以順勢對他發起組隊邀請呢?
雖然他倆之間的關係,其實是債主和無力償還債務人,比起成為繫結隊友,更有可能形成物理意義上的“繫結”關係。
但那是梅擁雪先活下來以後,才能去考慮的下一步問題。
所以,姜橫雲會答應這個提議嗎?
梅擁雪有些緊張地抿起嘴唇,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
姜橫雲沒有作聲,也沒有撤回那把抵住梅擁雪的竹劍,他凝視梅擁雪,眼神裡帶著很深的估量。
心跳聲擂著胸前的皮肉,短短几秒的時間,在梅擁雪的感知裡,彷彿被拉到無限長。
風吹拂過附近的幽林,枝條跳舞般柔韌地擺動,葉片摩擦出沙沙的聲響,柔嫩的綠草散發出雨後新鮮的泥土氣味,在這被人為製造出的靜寂裡,一片沾著露水的落花緩緩飄落,帶著潮溼的水汽,輕柔地停留在女子鴉黑的鬢髮上。
姜橫雲忽然闔眼輕笑了一下,笑容裡似乎帶著點自嘲。
沒等梅擁雪想明白這個笑容的含義,貼著她肌膚的劍鋒忽然動了。
竹枝劍順勢上揚,劍尖貼著梅擁雪的髮絲抹過,挑落了那朵殘紅未褪的落英,順勢挽了個利落漂亮的劍花,收進姜橫雲的袖中。
下一秒,他神色如常地衝梅擁雪比了個“請”的手勢,動作翩然優雅。
“是個好主意。既然如此,就勞煩道友和我同行一陣了。”
***
一開始就坦誠失憶的好處,就是接下來可以光明正大地問問題。
梅擁雪和姜橫雲一起踏上探索秘境的道路,同時旁側敲擊地打聽著訊息。
“我許諾過會告訴你的那條線索,究竟是關於什麼的?”觀察著姜橫雲的神色,梅擁雪丟擲一種種可能,“法寶?地點?人物?還是某件事情的始末?”
姜橫雲淡淡地看了梅擁雪一眼,沒有回答。
真正同行起來,梅擁雪才發現,這男人似乎沒有那麼愛笑。
他笑起來固然溫柔可親,但還是不笑的時候,周身氣息更加鬆弛。
考慮到之前每次目睹姜橫雲微笑時,都會感覺到幾絲讓人面板刺痛的威脅氣息。梅擁雪覺得,笑容這種東西,與其說是姜橫雲表達友好的方式,不如說這是他即將發動攻擊的前搖動作。
“姜道友怎麼不說話?”
姜橫雲果然說話了:“道友答應的線索呢?請立刻給我。”
“咳,不是這種話……算了,你還是別說話了。”
梅擁雪沉寂了片刻,又不死心地挑起話題。
“你把線索相關的事提示我幾句,或許我就想起來了呢?”
姜橫雲盯了梅擁雪一會兒,忽然又微笑起來。
“提示道友幾句?”
“對。”
“給道友幾個關鍵詞?”
“沒錯。”
“然後讓道友為我現場編出一些非常新鮮的訊息?”
梅擁雪努力讓自己的微笑不要顯得太過心虛。
“這怎麼會呢,在姜道友眼中,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姜橫雲情真意切:“在下覺得,你就是這樣的人。”
梅擁雪無言,唯有斂氣息聲。
——呵呵,你看人真準。
“好吧,線索的事不能說,那別的事可以聊聊嗎?比如這是哪兒,你是誰,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對於梅擁雪不死心的打探,姜橫雲有選擇地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這裡是寒天秘境。”
說完這句話,姜橫雲隨手一指,竹劍寒芒從他袖中連珠般射出,炸開一旁的一棵蒼虯盤結的高大樹木。
等等,這是搞什麼,殺樹儆梅嗎?姜橫雲在暗示她安靜點?
粗壯的樹幹發出沉悶牙酸的折斷聲,倒下的樹冠轟然拍擊起一股巨大煙塵。待到煙塵散去,原本倒伏的大樹神奇地消失不見,而兩人眼前原本平整的大路,卻變成了一條寬約四丈、深不見底的濃黑山澗。
感覺到梅擁雪驚異的眼神,姜橫雲淡淡解釋了一句。
“幻術而已,之前的那棵樹是幻陣的幻眼。類似這樣的小陷阱,在秘境裡隨處可見。”
他足下輕輕一踏,整個人如雲氣般輕飄飄躍起,跳過了那條深澗,隨後用目光朝梅擁雪示意。
梅擁雪站著沒動。
她看懂了姜橫雲的意思,是讓自己跳過去。但這個寬度,開玩笑的吧?
十一二米的距離,就這麼跳過去?
放在上輩子,世界跳遠記錄都沒這麼長!
“道友?”姜橫雲輕聲催促。
梅擁雪堅決地搖了搖頭。
一路走來,她確實感覺到,或許因為修仙的緣故,這具身體的素質很好。
從剛才到現在,他們一共在山地、丘陵和林間陸續走了幾十公里,卻只花了不到兩小時時間,而且全程如履平地。
那她也不會直接冒這個險。
起碼得找個平地,先測試一下平均跳遠跨度再說吧。
梅擁雪一邊想著,一邊轉過身,準備現場驗證一下自己能跳多遠。注意到她的動作,姜橫雲臉上閃過一絲無話可說,又重新越過深澗,落回梅擁雪身邊。
“我現在倒有些相信,道友確實失憶了。”
姜橫雲遞出手腕,示意梅擁雪搭住他手臂借力,同時給出真情實感的高度肯定。
“要是偽裝能裝成這幅純然天真的模樣,道友堪當我一裝之師。”
梅擁雪安然若素,彷彿根本聽不出評價裡的試探之意。
她握住姜橫雲的手臂,同時自己腳下用力彈跳。在越過那道幽深暗澗的同時,鼻端飄過一絲清新淡雅的青竹氣息,以及……
一股汙濁穢厚,越來越濃烈的撲面腥氣!
梅擁雪下意識往氣味來源看去,只見深澗之間,忽然亮起兩點猩紅色的邪惡光芒,足有乒乓球大小,彷彿是某種巨大異獸的眼睛。
“那是什麼?”梅擁雪驚呼道。
下一秒鐘,兩人越過深澗,雙腳落地,姜橫雲卻一把抄起梅擁雪的衣領,袖中細細的竹劍化作一杆挺拔的竹枝。他提起梅擁雪,一躍跳上銀色的竹節,堪稱狂奔般朝遠處飛去!
與此同時,他們腳下的大地忽然瘋狂震盪起來,宛如某種巨大植物破土而出一般,身後傳來一陣岩石崩塌、大地撕裂、樹木倒伏的可怕聲響!
梅擁雪猛地回頭一看,只見一隻巨大的蛇形妖獸,腰身足有四人環抱粗細,背上生著一對鯤鵬般的翅膀,正從深淵裡探出頭來。它的上半身已經飛到半空,而長得彷彿望不到盡頭的尾巴還有半截拖在地上,如同一杆巨斧般,順著原本深澗的缺口一路劈裂地壤。
梅擁雪倒吸一口冷氣:“這什麼鬼!”
姜橫雲頭也沒回,腳下的飛劍若是有油門,此時準被他一腳踏到了底。男人面色凝重,沉聲丟下一個答案。
“吞天飛蟒。據說秘境初現時它就在這兒,算是整個秘境裡最難對付的妖獸之一。”
“連你都打不過它嗎?”
姜橫雲反問道:“你猜我們現在為什麼玩兒命似的飛在天上?因為這樣空氣更新鮮嗎?”
“……”
說到空氣,梅擁雪便注意到,在飛劍之下,地面上的空氣不知何時變成濃稠髒汙的土黃色。那不止是被揚起的塵灰的顏色,更多的源於吞天飛蟒口中噴湧出的一口惡臭毒氣,正在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饒是他們現在飛的足夠高,腥氣依然隱約可聞。梅擁雪連忙掩住口鼻,仍防不住那氣息無孔不入,她只吸入一絲,就被燻得頭昏腦漲,腳下一軟,沉沉就要往地上栽去。
下一秒,姜橫雲隔著衣袖握住梅擁雪手腕,朝她經脈裡渡入一股靈氣。
靈氣流經梅擁雪四肢百骸,匯入丹田,逼出那口毒氣,令梅擁雪瞬間神智一清。
感受著靈氣在經脈裡的走向,倉促之間,梅擁雪似有所覺,主動馭使靈氣,化作一道半米長的風刃。
風刃朝吞天飛蟒撲面而去,輕易將一根攔在中間的手腕粗細斷枝斬為兩節。
然而就是這樣一道鋒利的風刃,儘管精準地擊中了蟒蛇的下顎,卻甚至沒能割破妖蟒粗糙的蟒皮,只留下一層淺淺的白痕。
梅擁雪再次震驚,在烈風中大聲嘶吼:“怎麼這麼硬?!”
姜橫雲也提高了聲音回答:“它臉皮厚!”
說話之間,吞天飛蟒整條身體已經完全騰飛於空,長長的粗壯蟒身蜿蜒數丈,目測竟有近百米長。
姜橫雲餘光瞥見飛蟒的路徑,心知在天上甩不開距離,於是下一霎猛地調轉飛劍方向,急速降落,往不遠處一片十幾米高的茂密深林中猛扎,正好躲開了朝他捲來的長長蛇信。
飛蟒見狀,喉嚨裡噴出一聲牛鳴般的嘶嘶聲,像是因為失去即將到嘴的獵物而惱怒。
大概是毒氣儲存已經被用掉,它這次張嘴沒有再放出蛇毒,卻露出了暗黃色的尖牙,上面凝固著幾道已經氧化成淤黑色的血跡,以及一條斷裂的人類腰帶。
看起來,上一個遇上它的修士多半凶多吉少。
鑽入密林,姜橫雲收起飛劍,帶著梅擁雪在樹幹間匆匆穿梭。
在他們頭頂,龐大的飛蟒不太靈活地調轉方向。它重新壓下身軀,這次換成下半截尾巴在天上翹著,腦袋卻已經低下來,乒乒乓乓地撞斷一路上阻擋的巨木,如同一架發瘋的破冰船一樣豬突猛進。
樹木同時阻礙了兩方的速度,兩人和妖蟒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幾次起落後,巨蟒的影子,已經覆蓋過他們頭頂。
在腎上腺素的極速飆升中,梅擁雪聽見自己擂鼓一般的劇烈心跳。
這緊要關頭,姜橫雲忽然開口:“這妖獸雖然兇蠻暴躁,卻有一項好處。”
“……什麼?”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一股強烈的不詳之意,像是一道細密的絲線,鎖緊了梅擁雪的脊背。
伏倒的婆娑樹影層層疊疊,就連光線都難以透入,四周只有一片黯淡幽深。男人俊秀溫雅的半張面孔隱沒在陰影之間,晦暗得難以分辨,彷彿是某種傳說中的妖鬼所化。
而他緊抓著梅擁雪的手臂,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亦如鬼故事一般。
“——不管眼前有再多目標,它一次捕獵時,只會吃一個人。”
聽到這裡,梅擁雪心中一凜!
她下意識凝聚風刃,一刀斬向姜橫雲緊抓自己不放的手。
可姜橫雲的動作卻比她更疾、更快、更迅猛!
下一秒鐘,在姜橫雲一記猛甩的力道之下,梅擁雪滿臉空白地倒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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