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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這邊缺了幾個顏色的繡線,難免有些跳色的,昨日銀管忘了領,你去一趟吧。”彤管轉身拿了對牌塞到她手中,極快的眨了眨眼睛。
雲藍走在往門房的小徑上時,心底還是有些不安,但好在此刻時逾午後,離崔琰下衙還有一段時候。
府裡主子們尚在歇息,下人們也不忙著做活,加之小徑清幽,枝頭鳥雀尚靜,並沒有什麼人走動。
“多謝媽媽,您自去買茶吃。”
垂花門外的門房裡,雲藍塞了粒碎銀子給門口守著的那婆子,婆子掂量了一下,樂呵呵去了。
雲藍一推開門,便看見個中年漢子在屋裡杵著。
他弓著背團著手,一件鼓鼓囊囊的醬色舊棉袍上面貼了幾個補丁,領口邊緣黑得發亮,掛在身上空蕩蕩的。
“年年,你如今過上好日子,就把三叔忘了!”隨三搓搓乾巴巴的枯手,諂笑著露出一口黃牙湊了上來。
“三叔可有什麼事?”一股子酒味混著哈喇味撲面而來,燻得雲藍直皺眉。
她盯著隨三瘦得慪進去的灰眼珠子,不願同他多說半句,神色平靜地往後退開半步。
隨三圍著雲藍繞了個圈,上上下下把他這便宜侄女颳了一遍,登時悔得想跺腳。
從前他知道定國公府豪富,如今一看比他想的可有錢多了!這小蹄子只是讓人睡,都不用生孩子就給養的溜光水滑,頭髮烏沉,牙也白得發亮,竟然還穿得綢緞!
當時怎麼才要了十五兩!委實可惜了!
隨三嘬嘬牙花子,眼珠子咕嚕一轉,笑嘻嘻道,“三叔擔心你受苦,白天黑夜的睡不著,如今見了你光鮮,便是下去見你爹也放心了!”
“如今也見著了,三叔且回吧。”
見他提起爹爹,雲藍語氣帶了怒火,沒有一絲遲疑。
賭鬼的話她一句都不信,他不過是想從她這榨出點錢去賭。
“別別別,你爹的書你不想要了?”
“我爹爹的書不都被你賣完了?這又是從哪個舊書攤子淘來的?”
雲藍神色越發冷淡,轉身就要出門去。
眼見著雲藍要走,隨三急了,一雙指甲帶黑泥的枯爪伸著就去扯她的袖子,往她身上攀扯。
雲藍被他這一抓臉色都變了,猛得把他甩開。
“這次千真萬確是你爹舊物,不信你看!是秀水村同鄉帶來的,託到你嬸子手裡的!”
隨三趕忙從袖筒中退出一卷《幼學瓊林》,那書藍色的封皮已然褪色,書脊處也有些鬆散。
他把那書頁抖得嘩啦啦作響,紙脆得像是要裂開。
“你借三叔三十兩就成!”
“我當是什麼…原來是爹爹學生的謄本,不曉得是從哪個故紙堆裡翻出來的吧。”
雲藍秀眉微擰,把書拿了過來翻了翻,溫溫吞吞道,“這幾年想用這個藉口來貼國公府的有不少,三叔願意呢,一兩銀子當我做善事,不願意就算了。”
“哪裡是藉口!”
隨三咬牙跺腳,“二兩!”
等隨三拿牙咬著那塊碎銀子,一臉急色往外跑時,雲藍攥著書的指尖才控制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三叔。”她輕輕叫了一聲。
“怎麼?”隨三回頭,神色不耐。
“嬸孃近來可好?”
“好著呢!好著呢!我已經給她尋了享福的好去處!”
隨三一溜煙跑了出去,再不回頭。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雲藍硬撐著的一口氣終於散了,她腿一軟癱坐在凳子上,手指近乎急迫地,小心翼翼地翻開泛黃的紙頁。
扉頁的右下角端正稚嫩的兩個字:
年年
是她的乳名。
書確實是爹爹學生的謄抄本沒錯。
只不過,那個學生是阿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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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到針線房領了繡線,雲藍依舊抄了小徑快步往回走著,剛一繞過假山,就看到一個婆子在拉拽個紅杉年輕女孩。
“老子娘費盡心思把你送出去攀高枝,你回頭就忘了家裡人?”
“五兩還不夠?你真以為我是金子打的?”
“你上進些!再說了,自小你弟弟有一塊糖都分你半塊,等阿牛將來發達了……”
“發達了我這輩子也是奴才秧子!”
她們吵得急,說話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灌到了雲藍耳中。
一愣神的功夫,就見那婆子伸手衝著年輕女孩頭上的釵去,女孩偏了頭躲開,卻還是從手上擼下來一個戒指遞給了她,然後不知低聲說了什麼,那婆子才悻悻離開。
待轉過臉來,雲藍才發現,紅衣年輕女孩竟然是白露。
“你都看見了?”白露冷哼一聲,掩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看見什麼?”雲藍搖了搖頭,故作不知,有意把事揭過去。
她確實不喜歡白露,但也犯不著用這種沒意思的事刺她。
白露鬆了口氣,許是見雲藍竟沒什麼惡意,她抱了膀,身子斜靠著假山,找補一句,“吶,不是我說,你這頭上怎麼連只像樣的簪子都沒有?”
她翻了個白眼,晃晃玉蔥般的手指,才想起戒指已經沒了,只好抬手扶了一下鬢邊的金釵,“瞧瞧我這個,足金的!”
雲藍方才那一點點微弱的同情心立刻就散了,她懶得同白露說話,剛要頭也不抬的往前走去,視線中一雙厚底靴堪堪停在眼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把頭抬起來給爺瞧瞧。”
雲藍抬眼望去,那人鬆鬆垮垮一襲月白色錦袍掛在身上,初春時節搖著柄摺扇,還算慘白臉盤上眼下一團烏青,竟是個年輕男子。
“二爺安。”
白露扭了腰肢兒往前一步,雲藍這才跟著福了身子。
崔璋眼睛在白露身上轉了一圈沒做停留,就直勾勾盯著雲藍,他笑著往前兩步,“怎的連我也不認得?府裡二爺沒聽說過?”
雲藍見這位二爺說著話,眼睛不停在自己身上掃,登時汗毛直豎。
二爺崔璋她聽過,但從未見過。
定國公和大長公主只有一子,先頭這位世子娶了崔琰的母親做夫人,卻不成想世子夫人在崔琰十歲不到就撒手去了。等繼室杜氏進門不久,先世子也沒了,只留下遺腹子崔璋。
因而杜氏愈發寵溺,這位璋二爺自十三歲就內寵不斷,偏二夫人何氏善妒,這幾年從他院子橫著抬出去的就有不少。
“你是哪個院子的?”
崔璋目不轉睛的盯著雲藍,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這丫頭縱穿了厚重鼓囊的丫鬟衣裳,身盤凹凸有致,腰竟只有一掌寬,一看就知道是個好貨色。
如今她一抬頭,怯生生一雙杏眼兒水汪汪霧濛濛,直把他看得半邊身子都酥了。
“奴婢是問梅閣的。”
被他黏膩的眼神驚得冷汗乍起,雲藍趕忙退開半步。
白露神色一變,伸手拽了她的手腕,兩步擋在她身前,嬌滴滴道,“二爺也不問問我,果然只愛新鮮的!”
說罷甩了甩帕子,掩著一雙狐狸眼眼波流轉,媚意橫生。
香風略過,崔璋登時心猿意馬,扇子抬了她的下巴,調笑道,“那你就給點新鮮的讓爺嚐嚐,不如晚上我叫了尹二……”
手臂驟然一疼,低頭,雲藍看到白露抓著她的手指節泛白,染了丹蔻的指甲猙獰異常,在她素白手腕掐出幾個印子來。
雲藍有些手足無措,又生怕袖中那書掉出來,卻也只好順勢往白露身後躲去。
“二弟這是在做什麼?”
前面迎面走著一道修長挺拔極高大的身影,像是寒冬中的柏。
她心頭一緊,趕忙甩了白露的手,攥緊袖口,迎了上去低頭行禮,小聲道,“世子安。”
“大哥怎麼提前回來了?也不找人通傳一聲。”崔璋驟然換了面孔,訕笑諂媚著。
崔琰並不接話,只涼涼看了他一眼,崔璋的語氣便漸漸弱了下去,威壓濃郁甚重。
“弟弟這便先去家塾了……”
看著崔璋落荒而逃的背影,雲藍一顆心才落回了肚子裡。
卻聽崔琰身旁那玄色錦袍的男子嗤笑一聲,“你這好弟弟果然勤奮,快申時還要扯著個丫鬟去書塾。”
身後幾人便跟著笑了起來。
“這是哪裡來的美人?”
幾道目光落在身上,雲藍下意識抬了頭。
崔琰身旁竟還站著個形貌昳麗,氣勢十足的玄衣甲冑男子,同崔琰這“玉郎”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雲藍這才反應過來,手上端著盒子,只好矮下半截福身請安。
“怎麼在這裡?”崔琰的聲音聽起來辨不出喜怒。
“奴婢去繡房領了繡荷包的線。”
雲藍掌心微溼,她掩著袖子抬了手中木盒,裡面淨是天青碧水藍的色。
“銳臣,你這丫鬟實是個美人,也難怪送你的都看不上眼。”
玄衣男子手中馬鞭敲了敲掌心,懶洋洋道,“瞧瞧,寵得連個頭都不肯給咱們磕”。
雲藍聞言心底一驚,剛要下跪,就聽他道,“有客人,你且回去煮些茶來。”
他臉上還掛著笑意,一副持重溫文的翩翩公子模樣,雲藍卻分明感受到了他語氣中寒霜意凜然。
崔琰眸色深沉,掃過她的面龐,緊接著藏青披風極高大的便擋在了她眼前,遮住了那幾道肆無忌憚的視線。
“是。”
心頭略略安定,雲藍矮了身子行禮,轉身離去。
纖瘦背影垂首疾走而去,玄衣男子嗤笑一聲。
素來同崔琰親如手足的廣平王世子蕭縉起了頭,身側幾個世家公子便大了膽子跟著笑了起來。
如此年紀,誰家裡沒豢養著幾個嬌娘?
何況贈妾原是風雅事,本就有詩道,千金駿馬換小妾,醉坐雕鞍歌落梅。
他們這幾個自小一道大的,家族政見也是一道,膩了換著玩也不在少數。
“蕭縉。”
崔琰靜靜一句打斷了幾個人的嬉笑,看向蕭縉的眼神凝了霜。
他在直呼皇室名諱。
四下忽地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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