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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九黎努力許久,終於在掌握新的姿勢,以昂頭後轉一百八十度的角度,近距離觀察疼痛的地方之後得出結論。

疼的地方似乎不是骨頭......肌肉拉傷?

開花狀壓在疼痛處的爪爪略顯遲疑,在徹底離開皮毛的瞬間恢復原狀。奇形怪狀的貓團生疏笨拙的變回四爪落地的姿態,小心翼翼的朝前邁步。

左、右、左。

很好,雖然爪忙爪亂,但還算穩妥,起碼沒有因為不適應新的四肢,平地摔,臉落地。

數不清繞著不算粗壯的樹走了多少圈,顧九黎終於不再覺得走路是件需要全神貫注的事。他重新回到樹下,舉起右爪,輕輕搭上凹凸不平的樹皮,極具節奏感的拍了拍。

這不僅是顧九黎第一眼見到的自然植物,還作為地標參照物,陪他適應四爪走路、練習左右拐彎。

離開這裡之前,顧九黎想要鄭重的記住對方。

“喵~喵~”

你好,再見!

隨著顧九黎轉身,邁著輕快的步伐跑向遠方。毛刷似的尾巴如同突然注入靈魂似的左右擺動,彷彿是在對留在原地的樹擺手。

腹腔的存在越來越明顯,顧九黎這對種感覺不算陌生。

很久很久之前,他總是因為在星網的發言不利於團結,受到警告,導致接下來的半個月無法得到充足的營養劑,只能抱著機器人管家餓肚子。

久而久之,顧九黎無師自通的學會乖巧。

‘沒事別問為什麼。’

灰白分明點綴黑紋的大貓,在烈日的籠罩下,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穿行於草叢深處。

繞過有些眼熟的巨石,顧九黎突然停下腳步,碧水琉璃似的眼睛逐漸被茫然籠罩。

他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自然星球有沒有營養劑?

如果沒有營養劑,他應該去哪找紅燒排骨,可樂雞翅,啤酒鴨......實在找不到這些,他也可以吃水果。

如同帶著白手套的前爪交疊,顧九黎自然而然的將下巴搭在上面,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在這裡,他能感受到在機械星球的膠囊房中感受不到的氣味。

回想書中的知識,心曠情怡的清香是甘甜、刺激口水的清香是酸澀。從前只是記載於書頁上的文字,忽然都有了具體的含義。

顧九黎靜心感受片刻,追著最令他心曠神怡的味道走走停停。

不久之後,視線突然開闊,能將他完全藏在裡面的草叢在此處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逐漸稀疏的草地和從矮至高的林木。百步外最顯眼的位置立著顆枝繁葉茂的果樹,鬱鬱蔥蔥,枝頭掛滿紅色的果實。

微風拂過,裹挾著清甜的果香,顧九黎的肚子應景的發出哀鳴,表達渴望。

身長約等於顧九黎腿長的鳥後發先至,從顧九黎的頭頂大搖大擺的經過,毫不猶豫的選中最鮮豔香甜的果子,猛地啄下去。

那枚紅果頓時少了大半,餘下的果肉可憐兮兮吊在原地打轉。

然而消失的部分,只有極少的一點進入強盜鳥的肚子,大部分都落在地上,平白浪費。強盜鳥卻喜新厭舊,看都不看還掛在樹上的小半果實,又朝完整的果實下嘴。

顧九黎被這兇殘的吃相驚得退後半步,突然想起穿著毛茸茸黑黃相間連衣裙的可愛暴徒,下意識的舔了下鼻子。感受到鼻間的溼潤,又後知後覺的面露嫌棄。

只是須臾的功夫,顧九黎再看向果樹,滿樹的紅果已經被作踐大半,強盜似的鳥兒卻不肯停下,大有不作踐完所有的果子誓不罷休的意思。

看什麼都覺得稀奇的顧九黎連忙壓下繁雜的思緒,跑向果樹。

果樹不算高,以顧九黎站在樹下的角度,能輕而易舉的分辨,遠處的樹越來越高,遮天蔽日,與天際共同組成綠色和藍色的分界線。

然而對顧九黎來說,這棵樹......還是有些高。他將前爪搭在樹幹站立,只能望果興嘆,眼睜睜的看著強盜鳥繼續洗劫。

紅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樹下的顧九黎急的喵喵叫,樹上的強盜鳥卻無動於衷。直到顧九黎的叫聲越來越悽慘,如泣如訴,強盜鳥才突然停下糟蹋果子的行為,站在樹枝上,居高臨下的低下頭。

顧九黎這才看清強盜鳥的模樣。

頭又寬又扁、脖子短得幾乎不存在。顧九黎搜刮殆盡匱乏的詞彙,終於想到該如何形容強盜鳥的外表——像是頂了個門做腦袋。

嘴尖而短,所以禍害了半棵樹的紅果,實際卻沒吃進肚子裡多少。雙眼異色,一隻紅,一隻黑,瞳孔幾近於無。

腿短、細長,佈滿毛髮,整體羽毛像是灰色,但是隻要強盜鳥挪動身體,改變姿勢,藏在灰色下的硃紅就會顯露痕跡。

不同於面對身著黑黃相間連衣裙的可愛暴徒時的猝不及防,顧九黎非常清楚,樹上的鳥是自然生命。

與他相同的自然生命。

陌生的情緒湧上心頭,顧九黎花了些時間仔細分辨。

他沒做過貓,現在的姿勢會不會很奇怪,會不會不符合貓的生活習性,讓樹上的鳥對他心生懷疑?

雖然是他先來到這裡,但是鳥先飛到樹上。況且鳥是在天上飛,也許比他更早的看見果樹,他要求鳥讓給他幾個果子會不會有些過分?

自然星球的生命見面應該怎麼打招呼?這隻鳥不會像身著黃黑連衣裙的可愛暴徒那樣,直接打他吧?難道是他打招呼的方式不對?

......

彷彿帶著白手套似的爪爪,不知從何時起,竟然止不住的顫抖。

顧九黎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才剋制住立刻轉身逃跑的念頭。

“喵?”

顧九黎再也不嫌棄自己的叫聲又軟又嗲,恨不得能更可憐些,好讓樹上的鳥心軟,賞他幾枚果子吃。

強盜鳥忽然歪頭,發出聲鳴叫回應顧九黎,然後飛到僅剩的沒有被禍害的紅果所在的樹枝,又低下頭看向顧九黎。

顧九黎受寵若驚,同手同腳的追到強盜鳥的正下方,昂頭等待對方的投餵,生怕因為疏忽導致紅果落地。

然後他眼睜睜的看著強盜鳥昂頭,發出明顯是代表愉快的鳴叫,細而長的尾羽瘋狂抖動,落下個灰白色的糰子......

顧九黎本能的躲開,強盜鳥的聲音從愉悅轉為憤怒。

夾雜在清香中的臭味,明明白白的告訴顧九黎,他剛才躲開的東西確實是鳥屎。

強盜鳥詭計未成,不再理會樹下的貓,變本加厲的禍害僅剩的紅果。一時之間,不停從空中掉落的半個紅果,如同淅淅瀝瀝的小雨般綿密。

爪尖無聲彈出肉墊,在草地留下深刻的痕跡。

顧九黎又生氣又傷心,更想填飽肚子。他猶豫片刻,依舊覺得哪怕是被強盜鳥禍害的紅果也比營養液好吃。他躲著臭味,繞到另一邊,精挑細選,扒拉出半枚不曾沾染泥土的紅果,露出尖銳的獠牙。

紅果即將入嘴之際,顧九黎的眼角餘光又捕捉到樹上的動靜,猛地跳至另一側。

不久之前耀武揚威的強盜鳥,雙眼緊閉,身體僵硬,一動不動的落在樹下的泥坑裡,周邊到處都是七零八落的紅果。

如果不算上輩子的死亡,這是顧九黎第一次親眼目睹自然生命的凋零,他呆滯的坐在原地,腦袋隨著目光在強盜鳥的屍體和七零八落的紅果之間反覆移動。

有毒?

死了!

腹腔再次發出強烈的抗議,顧九黎終究還是沒能鼓起勇氣,近距離觀察身體已經沒有任何起伏的強盜鳥,垂著尾巴朝相反的方向離開。

水果有毒,草也可能有毒。

他現在是貓,吃肉、不過分吧?

因為身著黑黃相間連衣裙的可愛暴徒,給他留下的印象委實算不上好,顧九黎尋找食物的路上,始終故意挑選相對安靜的路線。

現在他不得不改變策略,先觀察與他體型相似的動物以什麼為食,然後再依葫蘆畫瓢......希望他不會因為餓死,倉促的結束貓生。

不知道是因為貓生地不熟,還是單純的運氣不好。

顧九黎走得精疲力盡,太陽都從天空的一邊移動至另一邊,他才終於找到符合標準的觀察物件,親眼目睹一場廝殺。

腦海中有限的知識,沒能讓顧九黎猜出兩隻野獸的名字。

左邊的野獸背上覆蓋層層疊疊圓片狀的鱗片,腹部是白色的柔軟絨毛。腿短而粗,身體幾乎是完美的球形,一隻眼睛是黃色,一直眼睛是紅色。

右邊的野獸四肢修長,有頭、有脖子、有尾巴、還有頭頂正中央尖銳的骨刺。兩隻眼睛,分別是白色和藍色。

兩隻野獸,單論體型,左邊的野獸更勝一籌,然而右邊野獸頭頂的骨刺,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著冷光,如同神兵利器。

顧九黎以自身做比較,更是體型最小......沒辦法,除了偶爾路過的飛鳥,他真的找不到任何活物。

球形獸的攻擊方式是收起短小的四肢,保護腹部,整隻獸團成圓球,狠狠砸向對方。饒是獨角獸身懷神兵利器,也會怕頭頂的獨角被折斷,只能狼狽的躲藏。

不過獨角獸也不是完全沒有應對之策,它會在躲開對方的攻擊之後,提前跑到對方的落地之處,讓球形獸順著它的獨角飛上天,然後趁球形獸再次落地被震的發懵,用獨角戳球形獸柔軟的腹部和脆弱的眼睛。

兩隻野獸殊死搏鬥,最後球形獸更勝一籌。獨角獸被砸碎半顆腦袋,死不瞑目的躺在血泊裡。

顧九黎藏身草叢,目不轉睛的凝視已經盡數冒出肉墊的爪尖。

他不敢賭,能不能打得過球形獸或獨角獸,他只想填飽肚子而已。

既然如此,偷球形獸的戰利品,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球形獸沒有因為獨角獸倒地而放鬆警惕,它甚至不願意改變緊縮成球的姿勢,依舊以球形的狀態靠近獨角獸。然後,顧九黎第一次看見球形獸的獠牙。

細細密密、層層疊疊,多到給人無時無刻都在蠕動的錯覺。

顧九黎屏住呼吸,緩緩起身,他已經學會收起爪尖,先以肉墊落地,隱藏自己的蹤跡。球形獸的眼神不好,聽力也很差,他可以適當的犧牲隱蔽,換取爆發的速度。

一、二、三!

球形獸在進食的過程中徹底放鬆警惕,攤開四肢的瞬間,早就挪動到球形獸身後的顧九黎立刻暴起,猛地朝球形獸撲過去。

體型相似的兩獸狠狠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各自朝兩邊摔倒。

顧九黎忍著痛楚,趁球形獸手忙腳亂的重新團成球,後退觀察對手的空隙,猛撲到獨角獸旁,用利齒和爪尖劃下尚且沒被食用的側腹,昂頭叼起戰利品,跌跌撞撞的朝遠處飛奔。

為防止球形獸撞他,顧九黎早就策劃好逃跑的路線,專門往左手邊又細又密的樹林跑,哪怕樹枝撞斷的聲音接連響起,他也絕不回頭!

主要是怕被嚇得腳軟。

直到身後的聲音徹底消失,球形獸眼見追不上他,又怕留在原地的食物也被搶走,含恨回頭,顧九黎才緩下腳步,拖著痠軟的身體,仔細挑選隱秘的進食地點。

最後,他選擇與他第一眼見到的自然植物非常像的樹下,作為臨時餐廳。

顧九黎將已經甩乾淨血水,連骨帶肉的半扇戰利品放在最乾淨的草叢上,低頭盯著染上紅色痕跡的白手套陷入沉思。

排骨已經到位,該怎麼紅燒?

如果直接吃,算不算書上記載的生骨肉?

隨著又一聲來自腹腔的抗議,顧九黎忍無可忍,略顯猙獰的撲向戰利品。然後在心跳猛地停滯的瞬間,本能的朝與戰利品截然相反的方向逃離。

腥臭的氣息與顧九黎擦肩而過,盤踞在顧九黎的戰利品消失之前所在的位置,目不轉睛的盯著毛髮蓬鬆,體型暴增的顧九黎。

顧九黎的瞳孔無聲放大,喉嚨處不停發出威脅的低吼,警告對方,不要輕易靠近。

實際上,面對渾身長滿石頭般的凸起,哪怕盤踞,體型也遠超於他,又明顯將他當做獵物的野獸,顧九黎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只是憑本能做出反應。

不能認輸,不能害怕,否則面前的野獸會立刻撲上來將他撕碎。

憑他只是聽見聲音就立刻躲避,依舊險些被咬住的情況看,他肯定跑不過眼前的野獸。

微風吹過,因為毛髮都用作虛張聲勢,失去保暖作用,顧九黎難以抑制的打了個寒顫。

“喵嗷!”

顧九黎立刻察覺到危險,用盡渾身最後的力氣嘶吼。

憤怒的吼聲響徹山林。

快到只能看到殘影的野獸動作稍頓,繼而以更狠戾的姿態撲向獵物。然而就是這幾乎不存在的停頓,白色巨獸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的砸在野獸的頭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

顧九黎還沒從自己竟然能發出如此雄厚威猛之聲的震驚中回神,又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原地起跳。

眼見野獸被砸中腦袋卻不肯放棄掙扎,幾乎是顧九黎身形兩倍粗的身體瘋狂扭動,試圖纏住白色的身影。顧九黎掉頭就跑,生怕被戰況波及。

可惜他剛跑出兩步,就再次感受到那種被兇獸的目光鎖定,不敢有任何動作的恐懼。

短短的時間內,顧九黎飄逸的長毛完全被汗水打溼,狼狽的貼在身上。他低頭打量自己相比虛張聲勢的時候縮水大半的模樣,心中再次生出奢望。

無論是不知名的白色巨獸,還是綠色野獸,體型都是他的幾倍。

食物充足的情況下,他......是不是還有希望?

渾身上下都透著可憐的大貓緩緩轉身,小心翼翼的觀察戰況,綠色野獸倒在地上,頭身分離,尾巴甩至顧九黎視線之外,依舊難以窺見究竟有多長。

白色巨獸四肢寬厚有力,身形矯健,尾巴細長,尖端處卻是花苞似的形狀。鬃毛濃密順滑,自然垂落在兩隻前爪之間,末端正緩緩滴落鮮紅的液體——綠色野獸的鮮血。

顧九黎本能的壓低上身,做出防備的姿態,目光緩慢卻堅定的順著斑駁血腥的痕跡繼續向上移動。他已經做足心裡準備,可能會見到比球形獸的嘴和綠色野獸的身體更猙獰恐怖的畫面,結果卻猝不及防的闖進深藍的湖底。

清澈靜謐,充滿智慧的眼睛。

完全不同於顧九黎想象中的殘暴冰冷,更不需要他壓抑恐懼,強裝平靜,以至於他心中竟然生出不知該做什麼的茫然。

等等......

兩隻藍色的眼睛?!

顧九黎立刻移開目光,尋找落在地上的斷頭。

死不瞑目。

它與強盜鳥、球形獸和獨角獸一樣,全都是異瞳。

先前經過斷崖下的水窪,顧九黎駐足良久,仔細觀察自己現在的模樣,最記憶尤深的地方,莫過於兩隻綠眼睛。

難道......

碧水寒潭似的眼底忽然掀起驚濤駭浪,顧九黎無暇去想,他之前的表現落在白色巨獅的眼中會是什麼形象,鼓起勇氣挪動腳步,幾不可見的朝白色巨獅靠近。然後滿懷希望的開口,顫抖的牙齒險些劃破嘴唇。

“喵喵喵?”

白獅平靜的移開目光,轉瞬間變成顧九黎最熟悉的模樣。四肢修長,直立行走。膚色如毛髮般白皙,在以綠色為底的森林中異常顯眼,襯得身上斑駁的血跡更觸目驚心。頭髮卻與眼睛同色,如同蒙了層白色細霧的天空,渾身上下只有腰腹間裹著段白色皮毛。

“聽不懂,說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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