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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是上個月一次特訓課程裡提到過的事。

因為那時候正處於一種奇怪的瓶頸期,對咒力的運用總是不達預期,讓她有點心浮氣躁,最後反而更糟糕了。

她坐在臺階上,看著面前的森林發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問出:“如果我真的控制不了會怎麼樣?”

空氣很古怪地沉默著。

然後是一句聲線極其平直到毫無波動的“會死哦”。

芙洛拉怔住兩秒,轉過頭,看著門框邊姿態隨意的五條悟。

很難從他那張被雪白繃帶遮了快一半的臉上看出他此時的真實心情,她只能聽到他繼續用那種格外有壓迫力的聲音說:“畢竟我留下你的原因是因為星之彩太罕見,而且看起來實在非常好用,就像憂太的能力也很特別一樣。”

“但如果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能像他那樣控制自身咒力,又是格外危險的型別,怎麼想都只能順了那幫爛橘子的意,被死刑了。”

“更何況你的術式又很特別,除了特級能抵抗‘蝕’以外,其他都不行。那看來只能是由我或者傑還有憂太來做這件事了。”

他終於收斂所有表情,走過來,用一種絕對空白到冷酷的神情看著她:“怎麼樣?要現在選一個嗎?中了無量空處的話,你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也不會反抗了,痛覺應該也約等於沒有吧,想想還是很快的。”

芙洛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時半刻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後知後覺地開始微微發抖起來。

那種感覺彷彿被另一個次元的高維生物自上而下地審視著,一切資訊都被那雙神賜的眼睛無情拆解,分析,挖出所有隱藏的秘密。

甚至會讓人產生一種強烈的,好像自己已經退化成了毫無反抗之力的脆弱嬰孩,只能任由對方擺佈的可怕無力感。

而在做到這一切時,五條悟甚至都不用去伸手摘掉臉上的繃帶。

只要他不再刻意維持平日裡那種不著調的虛假輕浮態度,屬於他本性核心裡的東西就會格外清晰地冒出頭來——是冷漠的,是無法動搖的,更是極端危險的。

像是用冰塊雕成的花,每一道鋒利冷漠的邊緣都被糖漿覆蓋著。過於美麗的外貌與表層那點幻覺般的甜很有欺騙性。

於是那一瞬間,身體本能快過暫停思考的大腦,不受控制地逼著她先一步爬起來朝身後的側門外後退過去,臉色蒼白。

然後猝不及防撞進一個並不熟悉的溫暖懷抱裡。

“悟。”夏油傑沒有看她,只單手限制住她還想往外跑的動作,同時表情嚴肅地看著面前的摯友,“你嚇到她了。沒必要這樣說的。”

說完,他轉頭看向芙洛拉,臉上笑容溫和:“放心吧,悟不會那麼做的,他對學生都很好。剛才說那些就是想刺激你一下,好讓你進步更快而已,這招在之前幾個學生身上都很管用,憂太也經歷過。”

芙洛拉睜大眼睛看著夏油傑,大腦還在思考他說的話,腳卻很誠實地還在繼續後退。

“要掉下去了哦。”五條悟提醒,語氣裡半點不見剛才那種讓人頭皮發麻的冰冷。

她不知道這個人怎麼能切換得這麼快。在兩種極端情緒之間跳躍得像是隨心所欲的貓。

話音剛落,五條悟伸手準備去將芙洛拉撈回來,卻被她下意識躲過,轉而整個人都退到夏油傑身後縮起來,手裡緊緊抓著他的教師制服。

這個反應完全是無意識的,她自己都有點愣,看起來夏油傑剛才的解釋並沒有起到多少作用。她沒抬頭,淺綠色的眼睛盯著地上。

收回碰了個空的手,五條悟動了動嘴唇,不動聲色地仔細看著她。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芙洛拉大概是真被求生欲驅使著創造奇蹟,進步得非常快速。

從教學結果看,這應該是好事。

但她好像也還沒忘記五條悟說過的話,對他的態度產生了明顯的距離感與變化,而且一直在有意躲避著對方。

這讓他覺得有些難辦。

雖然完全不在意有些學生覺得他過於輕浮,不夠正經,所以對他直呼其名甚至稱為笨蛋之類的小事,但這種刻意的隔閡則是非常非常不好的現象。

尤其按照他最開始的想法,很快芙洛拉就應該跟著他一起出任務實戰了。

“畢竟都是悟的錯。同樣的辦法並不一定適用在不同的學生身上,這是教師資格證考試會有的內容。”夏油傑毫不留情補刀,“你不也說過那孩子最近好像壓力很大,一開始就不該那麼嚇唬人的。”

“我又用不著考那東西。”五條悟站在窗邊看著操練場上的一群孩子。

六眼看到乙骨憂太術式帶來的白水晶似的光輝,然後是狗卷棘咒言能力產生的菸灰紫。

最後是芙洛拉身上繚繞不散,最為搶眼的星之彩,類似歐泊石在太陽下的光輝,瑰麗無比,流光溢彩。

大約是因為和狗卷棘的飯糰語交流起來還有困難,所以這種分組活動的時候,她總是和乙骨憂太一組。

事實上兩個人入學情況相似,又是同年同月出生,天數也沒差兩天,性格里有些特質也很是類似。

所以五條悟過去經常用差不多的教學方式訓練他們兩個,效果一直還不錯,直到這次出了問題。

“盲盒。”夏油傑忽然開口。

“什麼?”五條悟沒回頭。

“芙洛拉說過她非常討厭盲盒這種遊戲,但憂太就不介意,還能和大家玩得很開心。”夏油傑說。

因為盲盒是在明確付出了自己成本的情況下,卻得不到確定的結果。有的人喜歡這種刺激的不確定性,而有的人則討厭這種感覺。

如果得不到自己原本想要的,那就乾脆整個都不要,直接敬而遠之。

“是悟從高層手裡留下了芙洛拉,她明白這一點,所以也一直非常真心實意地在感謝和尊敬悟,同時也是非常珍惜和喜歡周圍的同學,這種心情是毫無保留的。不然換個人被你折磨寫那麼多報告和教案,早就去舉報你了吧。”

夏油傑說:“可是悟上次那麼說,又故意裝得那麼認真,會讓她在暫時還不夠了解你的情況下,覺得你其實也是一個盲盒。”

“尤其是在她自己現在也沒有足夠信心一定能控制住的時候,如果考慮最壞結果一定是本來作為恩師的悟給她執行死刑,那為了到時候心裡好受點,還不如從現在開始就停止靠近盲盒。”

大概是這個比喻提供了靈感,五條悟在那一瞬間腦海裡也模糊劃過一個東西,和芙洛拉這個特質很像。

但他沒能立刻抓住那是什麼。

而如今,在看到面前少女沉思的表情後,他終於想起來了:“蜜袋鼯。”

“什麼?”芙洛拉茫然抬頭,不明白話題怎麼突然跳躍這麼快。

“啊——之前就該想起來的。因為老師一時失手選錯了教學方式,就能介懷到現在都不理老師的行為,不就是蜜袋鼯。那種只要有一次失手沒接住,就會活生生把自己氣死的小東西。”五條悟邊點評邊露出自己果然就是類比天才的表情。

芙洛拉:“……我沒有不理您。”

“說謊的學生會有寫不完的報告。”

她眼角抽搐一瞬,身體動了動,伸手用拇指颳了刮額角:“我只是……”然後又停下,因為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這種完全是無意識的行為。

雖然她還是覺得,她並沒有不理對方。她明明有繼續認真聽課,認真訓練。

只不過不再像之前那樣,會非常自然地問他除了非必要問題之外的話,也不會在他問起“在不開心嗎?”的時候,真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以及避免課堂以外非必要的見面而已。

這叫不理人嗎?

“只是討厭開盲盒的感覺?”

“您怎麼知道?”

他捏著下頜露出一個“果然”的表情。

片刻後,五條悟看著她說:“你不會被執行死刑的。”

這個語氣和當初他將她帶出校長辦公室,對她說“會好的”那次,一模一樣。

芙洛拉眨眨眼睛看著他,感覺他還有話沒說完。

風吹著漫天大雪傾斜而下,她站在由五條悟一手構建的,絕對不受外界侵犯與影響的安全空間裡。

“我不是喜歡半途而廢的人,既然決定了要留下你作為我的學生,那就不會順那幫爛橘子的意讓你死掉。”

他說:“畢竟奪走年輕人的青春可是不可饒恕的事情。”

“所以你就只管擔心你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那就是迅速成長起來,真正成為你身上術式的主人。”

“至於其他那些事,交給我就好了。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因為高層的決定死掉。”

說完,他伸手揉了揉芙洛拉的頭,微微收力讓她離自己更近些。六眼之下,她的一切細微動作都無處遁形。

而這次,她沒躲開。

“謝謝老師。”她這麼說,重新抬起的臉上,那雙迎著燈光與雪輝的淺翠色眼睛乾淨清透得不可思議,讓人想到晨曦下樹梢將將吐露而出的嫩芽。

“這就對了嘛。”五條悟收回手,不太著調的笑意又回到他臉上,“放心大膽去努力進步好了。不然以你現在的水平,就算老師能解決那些煩人的老頭子,你也有雖然很小但是絕對不為零的機率,在任務中被什麼絕世兇殘特級咒靈殺掉的吶。到時候老師會很傷心啊。”

芙洛拉頓了頓,腳下踩著剛才一直橫亙在兩人中間的馬路中線,朝他靠攏過去:“您不如先擔心我會因為沒有吃到牛舌而直接餓死在您面前。”

“這麼嚴重嗎?”

“就是這麼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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