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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二年六月初七日辛巳,清世祖章皇帝第五子和碩恭親王常寧薨逝。正值今上攜眾皇子在熱河行宮避暑,聞訊大痛,命在京諸皇子經理其喪事,賜銀一萬兩,內務府郎中皂保監修墳塋,立碑,遣官致祭。

恭親王常寧是當今康熙帝同父異母的親弟弟,感情非比尋常,且有和碩純禧公主自幼撫育宮中,成年後遠嫁蒙古科爾沁,延續滿蒙永結為好盟誓,與國與傢俱有大功。

上,已有諭,命眾皇子親至經理其喪事,下,自有眾宗親跟隨,前往致哀。

總歸,都是一個大城(北京內城)裡住著的親戚,甭管這親戚有多遠吧,都是姓愛新覺羅的,還是要去上注香,燒張紙的。

六月初九這一天寅時初刻,德亨就被他額娘納喇氏從蚊帳裡扒拉出來穿袍卦戴小帽,沒一會就熱出了一身汗,德亨的瞌睡蟲都給熱跑了。

“額娘啊,我後背癢癢,你看是不是長痱子了?”德亨不情願的哼哼道。

年紀輕輕就當了好幾回孃的納喇氏在寶貝兒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嗔道:“我看你是屁股癢了,想捱打了。”

德亨赤著腳在並沒有多少涼意的青磚砌成的地上跑來跑去躲避他額孃的巴掌,瞪著葡萄似的大眼睛求饒道:“剩下的我自己穿,額娘去外頭忙吧,我不放心阿瑪。”

說的好像他多為這個家操心似的。

納喇氏“噗嗤”一下被兒子逗笑了。

納喇氏親手將兒子養大,是知道這個兒子小小年紀就能將衣裳穿的明明白白的,聽著外頭公雞打鳴的聲音,心道確實很趕時間,就跟兒子笑道:“叫小福伺候你,不許淘氣,聽到沒有?”

德亨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連連答應著:“兒子保證不淘氣,額娘快去吧。”

納喇氏再次笑笑,走出門喊道:“小福,小福。”

“哎,來了,太太您有什麼吩咐?”小福端著一盆井水稀里嘩啦的跑了過來。

小福是個蒙古女孩,他們一家七口人是德亨家從國公府分出來的在旗包衣,今年才十歲,因為從小沒虧著肚子,長的圓圓胖胖的,瞧著就十分的有福氣,被主母納喇氏取名小福,專門放在寶貝兒子身邊伺候。

小福是德亨的大丫鬟。

納喇氏皺眉瞧著她手裡的一盆水被她一路溼漉漉的撒了大半過來,想要斥責兩句,但外頭路上靜悄悄的,大早上罵丫頭都被鄰居聽了去不好,且今日有正經大事,她也沒時間跟個丫頭閒磕牙,就忍下不滿,吩咐道:“你去伺候阿哥洗漱,手腳麻利著點兒。”

小福瞪著不算大的眼睛十分認真的保證道:“是太太,奴婢一定好好伺候阿哥爺。”因為手裡還端著銅盆,她忘了行禮。

納喇氏眉頭皺的更緊了,還想說幾句,就聽裡面德亨喊道:“小福,我鞋哪去了?”

納喇氏只好狠狠瞪了小福一眼,甩甩手帕道:“快去吧。”

小福毫無所覺的當著納喇氏的面大大鬆了口氣,揚起肉乎乎的笑臉,大聲應和道:“阿哥爺等著,小福來幫你找。”

說著,端著水盆小跑著進屋了。

都沒來得及跟納喇氏行禮告別。

納喇氏氣的胸膛起伏,張口就要罵這丫頭不懂規矩,卻聽身後“哧”的一聲笑,納喇氏轉頭,見是自家夫君葉勤過來了。

納喇氏嗔罵道:“你還笑,家裡丫頭沒規矩,你不說管管,還看熱鬧,有你這當家做主的爺們?”

葉勤生母是國公府的妾室,他遺傳了母親的好皮相,出落的身段風流,白麵善緣,此時對著妻子一甩扇子嘻嘻笑道:“有愛妻操持家宅,爺何須多管閒事?”

直笑的納喇氏面頰緋紅,橫眉飛眼咬牙切齒道:“就是個擎等著享清福的主兒!說的跟花兒似的。”雖是咬牙切齒之語,那音卻是纏綿的。

納喇氏對著丈夫冷哼一聲,去到院子裡叫著家裡親隨陶大陶二打理出門的車馬,葉勤立即鞍前馬後的跟上,甜言蜜語車軲轆一般滾過去,將納喇氏哄的心花怒放,豔陽萬里。

屋內,小福從床底下給德亨將繡著老虎頭的緞面布鞋找出來,跟德亨甜甜笑道:“阿哥爺將鞋子踢到床底下還不知道呢?”

德亨赤著腳蹬上鞋,道:“我忘了嘛。”見這鞋子上面繡的老虎頭是紅色夾雜著淡黃金線的,就道:“今兒穿這雙不合適吧?”

他們今兒是去恭親王府弔喪去的,這又是紅又是金的,這是去道喜的還是弔喪呢?

別再被門人給打出來。

小福道:“等到了王府,自有奴才給阿哥爺的鞋面縫麻布,不礙的。”

德亨擰眉:“那也不好看,你給我找個素面的鞋。”

小福為難道:“阿哥爺的鞋子沒有素面的。”

德亨是家裡唯一的小爺,主子主母唯恐不能花團錦簇虧待了他,哪裡會給做素色鞋面的鞋子?

這不,頭一次被帶著出門去參加喪禮,穿著上就抓瞎了。

德亨出主意道:“你找塊青布先給我先縫上,這樣就成了青布鞋子,不是紅色的了。”

小福從善如流道:“行吧。”她從腰間掛著的小荷包裡取針線,道:“阿哥爺換雙涼鞋自己洗漱吧,小福給您縫鞋面。”

德亨脫下鞋子,赤著腳來到銅盆前一看,嘆道:“小福,這盆裡的水都見底了。”

小福開啟床頭櫃,這裡面一小半放著德亨的冊子和筆墨,一大半放著小福的針線簸籮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布料以及大大小小的荷包和小箱子。

翻找出不大的一塊青色布料,小福一面拿著剪刀咔嚓咔嚓的裁剪,一面嘟囔道:“小福還端不動太多水嘛。”

德亨撓撓長了一層發茬的青頭皮,勸道:“跟你說了好多次了,端不動就不要端了,我去井邊洗漱也是一樣的。”

小福理直氣壯道:“讓太太知道了會打死小福的,太太說了,小福必須得每天伺候阿哥爺洗漱!”

德亨拿小福沒辦法。這就是個半大孩子,主母納喇氏的話得聽,小主子德亨的話也得聽,她年紀又小,性子憨,看著就不大靈光的樣子,她親近且依賴德亨,對納喇氏的話卻不敢有半點違背。

算了,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他都可以的。

德亨蹟拉上拖鞋,一手香皂盒一手牙刷盒出門去井邊洗漱去了。

“哈拉嬤嬤,您洗菜呢?”德亨很有禮貌的打招呼。

哈拉嬤嬤就是小福的額娘,快五十歲了,身康體健,每天有做不完的活,德亨和奶兄陶牛牛都是她一手帶大的。

德亨奶兄陶牛牛今年七歲,是哈拉嬤嬤的大孫子,家裡的長隨陶大陶二是哈拉嬤嬤的兩個兒子。大兒媳婦李氏是德亨的乳母,二兒媳婦劉佳氏懷孕八個多月了,小福是哈拉嬤嬤的小女兒。

哈拉嬤嬤的丈夫陶柱前些年病死了,一家子人還沒出孝呢,就被分給剛成婚的葉勤當奴才,隨著葉勤和納喇氏出了國公府自力更生了。

哈拉嬤嬤抬著臉笑呵呵道:“洗菜呢,阿哥今兒早想吃什麼?嬤嬤給你做。”

不說吃的還好,一說吃的,德亨現在肚子就開始咕咕叫著打鼓了,小孩子就是不經餓。

德亨跟哈拉嬤嬤蹲在一起,一面沾著牙粉刷牙一面含糊道:“煎雞蛋和西番柿子疙瘩湯。”西番柿子就是西紅柿啦,在大清就這點好處,想吃的菜蔬基本上都已經引進了,想吃什麼就有什麼。

不過,大清人對西番柿子不感興趣,集市上都沒賣的,還是德亨從洋人傳教士那裡買來了種子,然後在郊外分給自家的旗地裡種出來,他才能不限量的吃上。

哈拉嬤嬤已經習慣了德亨的刁舌頭,聞言就笑道:“行,今早就做一個西番柿子疙瘩湯給小阿哥,再做一個絲瓜疙瘩湯給太太。”

要做兩種口味的啊,德亨立即改口道:“我跟額娘吃一樣的好了,嬤嬤不用廢兩回事的。”

乳母李氏在晾曬剛洗好的衣裳,聞言就笑了起來,邊笑邊道:“真真再沒見過比咱們家的阿哥爺更懂事的小爺了,額娘您見過嗎?”

哈拉嬤嬤端著已經掏好瓤的絲瓜和洗好的小蔥老薑大蒜土豆小青菜起身,笑著應和道:“老奴活這麼大,還真是頭一次見這樣可人疼百般伶俐的小阿哥,”又對仰頭看她的德亨道:“現摘的西番柿子,不費什麼事兒的,阿哥等著嬤嬤給你做吧。”

家裡有限的一小塊空地上被德亨種上了番茄,現在正是應季,番茄都是現吃現摘的,非常方便。

哈拉嬤嬤說完話,笑呵呵去灶上做飯去了。

德亨刷完牙,開啟香皂盒子搓出香皂泡沫洗了臉和脖子,李氏早就拿著乾毛巾等著給他擦臉了。

德亨:“謝謝阿媽。”

李氏笑的合不攏嘴,牽著他的手回屋,道:“走,阿媽給你搽面脂去。”

德亨一蹦一跳的被牽著,皺著小鼻子道:“太香了,我才不要搽。”這年頭女人的護膚品品類不多,但每一種都香的很,唯恐別人聞不到似的。

李氏笑道:“就一點點好了,不搽皴臉,麵皮皺巴巴的就不好看了。”

德亨長相隨了父親葉勤,眉清目秀的,看著就跟觀音座下的童子似的,十分的惹人憐愛。全家都喜歡寶貝的不得了。

德亨抗拒道:“現在是夏天呢,一會出了汗就不幹了......”

但他小孩子的話被無視了,李氏硬是從納喇氏的面霜盒子裡摳了一團脂膏在掌心揉開,給他按在了臉上。

德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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