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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晉江文學城首發

按照長安的婚俗規矩,大禮前七日,新婚夫婦不可見面。

大婚吉日定在六月初一,距今剛好七日。

“早知道有這個規矩,咱們就該加快腳程,哪怕早一日進城也能看見了!”

明嫿在後院可惜地直跺腳,忽然想到什麼,一骨碌湊到明娓身旁:“姐姐,不然你去前廳替我看一眼?”

“才不去,坐了大半天的車,累都累死了。”

明娓懶洋洋躺在榻上,餘光瞥見自家妹妹可憐巴巴的模樣,順手拿了枚冰湃過的葡萄塞她嘴裡:“你急什麼,七日後不就成婚了?”

明嫿嚼著葡萄:“這不是好奇嘛,怎麼說也是要跟我過一輩子的人呢。”

“他要是個俊俏的,七日後依舊俊俏。他若是個醜八怪,七日後也不會變成美男子,你就把心放進肚子裡吧。”

明娓說著,伸手拍了拍榻邊:“來,陪我躺會兒。”

明嫿是家中么兒,一向最聽哥哥姐姐的話。

現下一聽招呼,立刻乖乖脫了鞋,上了榻。

夏日午後的明光透過細細的蒼綠竹簾,斑駁地灑在姐妹倆的衣裙上,一煙粉一霧紫,宛若兩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

雖是雙生子,長大後也漸漸顯出不同。

明娓性情爽朗不羈,愛往外跑,身量更為高挑結實,膚色稍黑,眉眼也隨了她父親肅王的硬朗。

明嫿則是個懶骨頭,愛窩在家中吃喝睡覺,又被家中親人嬌寵著,養得一身冰肌玉骨,雪白嬌嫩,五官也隨了她母親的清麗柔媚,右眼角還生著一枚淺墨色小痣,平添幾分嬌態。

是以姐妹倆相貌相仿,卻並不難辨認。

盛夏暑熱長,謝家兩朵嬌花兒同榻而臥,邊吃著酸酸甜甜的冰葡萄,邊有一搭沒一搭閒聊。

至於聊什麼,無外乎七日後的大婚。

“嫿嫿,你別怕,阿爹阿孃說了,讓我和哥哥在長安陪你住上兩月,等你適應了,我們再回北庭。”

“嗯,我不怕!”

嘴上這樣說,綿軟身子卻往姐姐懷裡貼去,明嫿垂著鴉黑的長睫,小聲咕噥:“就是會想爹爹和阿孃……”

長安距北庭是那麼的遠,他們這一路足足走了快半年。

遠嫁的女兒猶如離群的孤雁,下次再見到爹孃,也不知道何年何月。

一想到這,明嫿眼眶發酸,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壓下那股酸意。

可不能哭,她都是及笄的人了。

明娓知道妹妹的不捨,輕拍了拍她的背:“沒事,往後多多寫信,爹爹和阿孃還健壯呢,他們若得空,定會來長安探望你。”

姐妹倆都知道,這是安慰的假話。

肅王鎮守邊疆,無詔不可擅離,除非他解甲歸田,方可自由地帶妻子來長安。

明嫿心裡估摸著,少說得四五年,或者八九年後……

多可怕啊,一朝嫁人,竟要與至親分離這麼久。

“好了好了,別想這些不開心的。”

明娓轉移著話題:“明日便要進宮給太后和皇后請安了,你緊張嗎?”

明嫿搖頭:“不緊張,我記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是好人,小時候還給了我們好多糕餅吃呢。”

明娓輕笑,捏了捏妹妹殘留幾分嬰兒肥的小臉蛋:“你個小饞貓,就記得吃啦。”

“姐姐別揪,臉都要揪大了!”

“明明就是吃胖的,如何怪我揪大了。”

“哼,就是你!”

明嫿揮著手,姐妹倆嘻嘻哈哈在榻上滾作一團,宛若兒時般無憂無慮。

-

前廳之內,裴璉喝過一盞茶,便先行告辭。

謝明霽擱下茶盞,起身相送。

“子策兄,送到這即可。”

行至雕刻螣蛇花紋的影壁處,裴璉停下腳步,清雋臉龐上神色溫潤:“父皇本想今夜設宴,為你們接風洗塵,念及你們一路舟車勞頓,遂將宴席安排在明晚,今夜你們好生歇息,明日孤再與你把酒言歡。”

謝明霽朝天邊拱了下手:“陛下費心了。”

又笑著看向裴璉:“殿下慢走,明日再會。”

裴璉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直到那道筆直的蒼青色身影上了馬車,謝明霽繃著的肩背才放鬆,黧黑臉龐上的笑意也隨之斂起。

身側長隨見狀,疑惑:“郎君怎麼了?”

謝明霽搖頭:“沒什麼,只是覺著……”

十年未見,物是人非。

想到兒時,太子還很親熱地喊他阿狼哥哥,想將他留在長安作伴,現下長大成人,到底是生分了。

“唉,沒事。”

謝明霽回過神:“兩位娘子現在何處?”

長隨答道:“方才娘子們身邊的婢子還來傳話,問何時能用晚膳呢。”

“這兩個小饞貓。”

謝明霽失笑,提步往裡:“吩咐廚房,準備擺飯吧。”

傍晚時分,日頭西斜,暑熱稍褪。

明豔的紅霞瀰漫天穹,仿若給金燦燦的皇城披上一層綺麗的緋色輕紗。

朱輪華蓋的馬車剛入宮門,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劉進忠便尋了過來:“太子殿下,陛下請您過去。”

裴璉掀起錦簾,冷白臉龐無波無瀾:“知道了。”

傍晚的紫宸宮寧靜而莊嚴,年逾四十的永熙帝正坐在暖閣長榻旁批摺子。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抬起眼:“來了。”

裴璉躬身挹禮,“兒臣拜見父皇。”

“這沒外人,不必多禮。”

身著玄青色常服的永熙帝略抬下頜:“來人,看座。”

天家父子,一貫是親近不足,恭敬有餘。

裴璉端坐著,背脊筆直,殿外暖橘色的夕陽透過窗牖,一稜一稜地打在他俊美的側臉上。

雖被暖光籠著,那端正眉眼始終清冷,皎然如月,可望而不可即。

永熙帝心想,這孩子當真是像極了皇后。

恍惚間,裴璉抬眼,“不知父皇尋兒臣何事?”

永熙帝回神,輕咳一聲:“沒什麼,就是問你今日迎親如何了?”

裴璉道:“一切順利。”

永熙帝:“可見到了謝家兄妹?”

裴璉:“見到了。”

永熙帝挑眉:“如何?”

看著自家父皇饒有興致的神情,裴璉薄唇輕抿:“父皇指的是哪方面?”

“呵,別揣著明白跟朕裝糊塗。”

永熙帝睇著如今已長成男人模樣的兒子:“今日派你親自去迎,就是想讓你看看朕為你選定的媳婦。現下看到了,可還滿意?”

滿意?

裴璉眉心輕動,腦中不禁浮現王府舊邸前,那道平地都能踉蹌的煙粉色身影。

又想到午後與謝明霽交談時,每每提及家中幼妹,謝明霽話裡話外皆透出“家中十分嬌寵”之意。

也是,早就聽聞肅王夫婦視這一雙姐妹花如珠如寶,分外嬌寵。

大一點的姐姐或許穩重些,可那個小的……

深深吐了一口氣,裴璉看向永熙帝,如實道:“許是年歲太小,不夠穩重。”

永熙帝對這回答並不意外,只道:“她只比你小三歲,也算不得太小。”

稍頓,又問:“姿容如何,你可中意?”

“謝二娘子戴著帷帽,並未瞧見真容。”

裴璉垂下濃密長睫,嗓音沉靜:“父皇應當知曉,娶妻娶賢,品行為重,好容色不過錦上添花。說句僭越的話,日後兒臣登基,她為皇后,光有一副好皮囊,卻無母儀天下的品格,也難堪大用。”

若是其他皇室父子做這等假設,必定要惹得皇帝猜疑。

但永熙帝與皇后青梅竹馬,情深意篤,膝下僅有的一雙兒女,皆為皇后所誕,這龍椅毫無疑問是要傳給這唯一的皇子。

永熙帝自個兒都盼著太子能多些歷練,早日接過江山,他也好和皇后遊山玩水,頤養天年。

只這小子也不知隨了誰,冷清冷心,一心只有江山社稷,對風月之事毫無興趣。

先前聽說要替他議親,也只提了一點要求:“不求貌美,只求賢良。”

他甚至覺得清河崔氏那個三娘子也不錯——

是,崔三娘子的確賢名在外,卻是貌比無鹽,奇醜無比。

永熙帝看著自家芝蘭玉樹的兒子,再看那黢黑如炭的崔三娘子,覺得不重美色固然是好事,但堂堂一國儲君,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吧!

他堅決不同意。

裴璉還反過來勸導他:“六國爭霸時,若非有賢后鍾無豔規勸,齊國怕是早就丟於宣王之手,又怎會成為六國之佼佼者。貪花好色,實非明君之德,父皇當深勉之。”

永熙帝:“……”

他後宮就一位髮妻,他勉什麼!

想他和皇后都是知風曉月之人,如何就生出這麼塊古板無趣的木頭。

“反正明嫿是朕和你母后精心為你挑選的媳婦,她父母又於朕和你母后有恩,如今人家嬌滴滴的小娘子不遠千里嫁過來,你若敢欺負她,朕有你好看。”

永熙帝淡淡乜著下首的裴璉:“你可聽到了?”

裴璉眼神輕晃,起身朝永熙帝一挹:“父皇教誨,兒臣謹記。”

事到如今,大婚一事,已是板上釘釘。

雖然目前看來,那謝二娘子與他所期盼的賢妻,相差甚遠。

然常言道,堂前教子,枕邊教妻。

待到大婚之後,他慢慢教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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