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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
蘇定方厲喝一聲,雙腿一夾,猛然加速,胯下健馬如離弦利箭一般射出。
左右郭樸等幾人搭弓放箭,將營門附近幾個已經發現敵蹤計程車卒射翻。
一聲大喝,單兵突前的蘇定方手中馬槊一挑,硬生生將敵軍士卒剛剛搬來的攔馬挑飛。
只是擺設的營門大開,再無任何障礙,三百騎兵手持火把順利殺入營地。
三百騎兵夜襲至少五倍於己的敵軍,即使是如此深夜,也是非常冒險的事,其實無論敵軍營內有沒有儲備大量糧草,放火燒營都是唯一的選擇。
此時此刻,中軍大帳內,睡得正熟的董康還摟著小妾在做著美夢,他是最早跟隨竇建德的將領,頗受器重,之後他也是最早擁劉黑闥起兵的那批人,同樣很受器重。
年初洛水大戰後,董康並沒有北竄突厥,而是躲了起來……很自然的,多年的積蓄以及十多位妻妾都沒了。
不過,很快劉黑闥就殺了回來,短短几個月內,董康又納了三個小妾。
“將軍,將軍。”
“嗯?”被小妾推搡醒來的董康勉強睜開朦朧的睡眼,正要不耐煩訓斥幾句,但隨即傳來的是猛然在耳邊炸響的狂呼聲。
“將軍,將軍,走水了!”外面是親衛驚呼聲。
當董康披上衣衫,手持長刀衝出營帳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如墜冰窟。
他驚恐的看見南側清河岸邊的熊熊火焰,那是糧草存放的倉庫,原本後日就要裝船送往洛洲。
“救火,快去救火……”
董康的高呼聲突然戛然而止,幾支火把不知從何處擲來,將周圍營帳點著。
一支冷箭就從董康的臉頰邊劃過,帶起幾縷血絲,正正釘在營帳上。
現在,董康已經顧不上糧草被燒了。
董康側頭看去,數名騎士不慌不忙的彎弓搭箭,將從營帳中衝出計程車卒射倒。
之後出現在董康視線中的是數以百計的騎兵,放聲大呼,縱火燒帳,將匆忙跑出營帳計程車卒往營地後方驅趕。
董康當然知道對方想做什麼,這是想徹底擾亂營地,使軍中騷亂,互相踩踏……不過,這也說明來襲的敵軍數量並不多。
炙熱而明亮的火光的對映下,董康搶過一柄長刀,高聲呼和聚攏親衛,未必會敗,未必會敗!
這個念頭剛剛在腦海中閃過,一陣淒厲而熟悉的慘叫聲就在不遠處響起,董康定睛看去,一員身材高大的雄壯騎士手持馬槊,趨馬出列,槊尖輕而易舉的劃過數名士卒的胸膛。
“往後趕,將敗兵往後趕!”
“左側無需去管,跟著我,若有士卒聚集,高聲呼和!”
雄壯騎士掀開面具,高聲指揮,被燒著的營帳上的火焰隨風飄動,正對映出那騎士的面龐。
“蘇定方,是蘇定方……”
“怎麼會是蘇定方?!”
董康目瞪口呆的看著蘇定方揮舞馬槊將士卒向後陣驅趕,來回飛馳,陣間無一合之敵人。
身為夏軍大將,董康自然認得曾經的左僕射高雅賢義子蘇定方。
“將軍,將軍……”身後小妾的哭喊聲響起。
似乎聽到了女人的聲音,蘇定方猛然轉頭,單手持槊,槊尖筆直的指向了董康。
沒有哪怕一絲的遲疑,董康立即向營地後方逃竄而去,他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蘇定方雖資歷不深,不受竇建德、劉黑闥重視,卻是河北少有的勇將,至少自己絕非敵手。
但問題是,身為主將的董康逃竄,十幾個親衛也跟著逃竄。
於是,無數剛剛衝出營帳,正漸漸向董康聚集的那些士卒……也毫不猶豫的跟在董康身後。
沒有人試圖去阻止唐軍的大砍大殺,沒有人試圖去阻止唐軍的放火燒營。
董康的逃竄……就相當於一個女人被扒了衣服褲子,還沒等男人動手,她自個兒就把最後點玩意瀟灑的一扔,來吧!
火勢迅速在營地內蔓延,哭嚎聲、慘叫聲連綿不絕,唐軍肆無忌憚的放火,大砍大殺。
唐軍的每一步都在蘇定方的指揮下進行,從殺入敵營,到糧倉率先起火,再領軍突襲中軍大帳,將還沒有完全聚集在範願身邊計程車卒驅散。
蘇定方領兵不慌不忙的跟在範願後面,時不時放箭、衝鋒之後,無法抑制的混亂蔓延到整座大營內。
這時候就能看出蘇定方的名將之姿,如此混亂的戰局中,他居然還能玩微操。
蘇定方一邊親率百騎,或趨馬驅趕,或搭弓放箭,或親自殺散小股敵軍,讓逃竄計程車卒將營地後陣衝亂,一邊分析戰局,分兵讓柳濬從右側繞行突襲。
董康咬著牙盯著遠處那熟悉的身影,搶過一匹戰馬騎上,手持長刀高吼道:“都別亂,拿長矛的往前,其餘人往……”
話未說完,在明亮的火焰照射中,一條似有似無的淡影劃破長空。
下一刻,曾被竇建德、劉黑闥所倚重的大將董康的胸膛突兀的出現一根長箭,身子晃了晃,讓周圍士卒看得清清楚楚之後才頹然摔落。
遠在大營外山丘上的李善都能隱隱聽見轟然的炸響,營地後陣完全散亂,幾個試圖站出來整頓的將校要麼被蘇定方的利箭取走性命,要麼被急於逃命計程車卒拉下馬。
董康的陣亡讓還準備抵抗計程車卒再無戰心,鬨鬧逃竄的大批士卒也徹底讓營地後陣原本已經開始聚集的陣列徹底崩潰。
大量士卒向東側逃竄,手中的長刀不再揮向敵人,而是砍向任何敢攔住自己的同伴。
此時,繞行的柳濬正領著百多唐騎從右側殺來。
幾乎不顧及自己的瘋狂馬速,手中雪亮的鋼刀,閃亮的馬槊,以及在陰暗火光中一閃而過的猙獰面容。
“是唐軍,是唐軍來了!”
逃命成了敵軍士卒唯一的選擇。
恐懼的喊聲,悶雷一般的馬蹄聲,
這一切讓還試圖抱團逃竄的數百敵軍崩盤,百多唐騎毫不費力的鑿穿敵陣,繞了個圈子再次衝陣。
柳濬已然虎口崩裂,索性丟開馬槊,拔出李善送的那柄彎刀,四處砍殺。
這下子,那些士卒的下場就有點慘了。
營地東側的山丘上,李善藉著火光隱隱的看見,被騎兵衝陣逼著瘋狂逃竄計程車卒,不得已竄入正在熊熊燃燒的火中,幾個渾身冒火的人影在搖搖擺擺,或被逼著乾脆跳入寒可刺骨的清河水中。
這就是古代戰場,無數人命被視作草芥的古代戰場……李善在心裡無聲的說,無關對錯,只有勝負生死。
半個時辰後,李善騎著白馬在五個隨從的陪伴下入營,遠遠的就聞到一股古怪的味道,好像是什麼肉被烤熟了……或者是烤焦了?
“剛問過俘虜,此人乃是劉黑闥帳下大將董康。”柳濬指著一具屍體,“看來劉黑闥軍中真的糧草不濟,否則不會讓董康督辦糧草。”
李善瞥了眼就不再理會,只問傷亡。
蘇定方輕聲道:“朱石頭帶人去燒糧倉,只三四人受傷。”
一路相伴,蘇定方早就弄得清清楚楚了,郭樸等五人是隴西李氏丹陽房的家將,朱八、朱石頭、趙大等人是李善門下。
“戰死近二十人。”柳濬手持長刀將董康的首級割下。
柳濬率五百餘騎逃離下博,一路南下入貝洲,到被李善救下的時候,只剩下兩百餘騎,如今又戰死近二十人,但這次價效比極高。
其實原本沒有這麼多傷亡,蘇定方的指揮無可挑剔,個人武力、調遣兵力都臻於完美。
但柳濬所率唐軍心中憤恨,積累的情緒需要一次猛烈的發洩,在敵軍已經逃竄崩盤之後,還不依不饒要趕盡殺絕,才多了些傷亡。
不過無論如何,三百騎突襲五倍敵軍,大敗之,斬殺大將董康,盡焚糧草,這是一場大勝,也是一場完美的夜襲。
幾乎沒有俘虜,要麼沿著清河向東側逃竄,要麼墜入火窟被烈火焚身,再要麼就跳進清河……這樣的氣溫,幾乎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那些跪地投降的……被柳濬麾下唐兵一一砍翻,割下首級。
李善此次隨軍而來,沒帶任何兵器,只帶了些藥和布匹,立即替傷者上藥包紮。
手裡幹著活,李善一心兩用,心想這一戰會帶來什麼影響,繼續南下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了吧?
有心想站出來保證一句,但李善自己都有點怕了……還是閉嘴比較好。
雖然幾次都是意外,也都和李善沒關係……但老為這事兒受周趙、凌伯嘲諷,真不好受。
適才在審問俘虜的郭樸突然搶過來,“郎君,叛軍在武城還有數百兵。”
“武城?”李善奇怪的問:“那在歷亭之北……”
範老三陰著臉走過來,“範十一被關在武城。”
李善一怔,你什麼意思?
但下一刻,李善敏銳的察覺到範老三神色不對,周圍幾個唐軍士卒臉上也神情複雜,帶著期盼,也帶著疑問。
“不拋棄,不放棄!”
李善長身而起,重複道:“不拋棄,不放棄!”
看範老三神色緩和,李善招手叫來蘇定方,“武城還有數百騎兵,若是我等南下,只怕難逃追兵。”
蘇定方倒是鎮定,只問:“李兄的意思是……”
“那個俘虜……康什麼?”
“康定。”
“對,康定,還老實吧?”李善咳嗽兩聲,“讓他帶幾個俘虜,以大營被襲,糧草被焚的名義騙開城門……”
看蘇定方遲疑,李善湊近低聲道:“範十一被關在武城。”
蘇定方後退兩步,眼角餘光掃了掃範老三,拱手道:“均聽李兄指派。”
李善有點不放心,“是否可行?”
“營地遇襲,急行報信,只要騙開城門,理應順利。”
蘇定方的執行力足夠強,很快就聚攏騎兵向北而去,不過將朱家溝三十青壯都留給了李善。
李善看著騎隊消失在黑暗中,幽幽嘆道:“朱八,你說……我是不是對蘇定方太過優容了?”
朱八摸了摸腦袋,“郎君慧眼,蘇家大郎的確了得,郭叔也讚不絕口。”
和範老三不同,郭樸身為隴西李氏家將,是李客師的親衛首領,見識過諸多戰事,頗有見識。
之前幾戰還能說蘇定方武力超群佔了主要作用,但今日夜襲,蘇定方的完美演繹讓郭樸也歎為觀止。
李善又嘆了口氣,自從那日相逢之後,自己對蘇定方的重視……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
不僅突然真香出手救回蘇母,不僅任由蘇定方帶上老弱婦孺拖累速度,走哪條路也由蘇定方決定,甚至幾次出擊,都讓蘇定方做主。
李善對蘇定方的重視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史書的記載,這可是滅三國的名將……但對於範老三這些唐軍銳士來說,他們並不理解。
在範老三他們看來,蘇定方就算武藝絕倫,但畢竟曾是竇建德、劉黑闥麾下將領。
一路上,範老三和蘇定方之間的矛盾早就顯露,只是被李善強行壓下而已,但如果這次李善不肯出兵相救範十一……只怕這小小隊伍就要分崩離析了。
畢竟之前範老三隻十來人,而現在唐軍兩百多士卒……難保不起亂子。
不過,李善也只是順水推舟罷了。
前世一個被爺爺奶奶養大的農村娃,一步一步從村辦小學到鎮中學,再到縣中學,最後魚躍龍門考入重點大學。
拼命活著,拼命學習,花費無數精力和心思,為了留在上海那座著名的三甲醫院。
這樣的人,能被評價為沒有野心嗎?
來到這個時代,李善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要在這兒活出自己的精彩。
野心從來都埋藏在這個男人的心底。
這次出擊,一方面是為了解決目前的困境,但另一方面也是李善增加自己分量的手段。
既然想多些分量,那麼一次成功的夜襲之後,偷襲武城並不是讓人難以接受的選擇。
在尚是一片漆黑的平原上,李善牽著馬緩緩前行,心想這一場夜襲能給自己帶來什麼?
刑洲已然失陷,曾經身為竇建德部將的齊善行並沒有投降,而是領兵南撤至洛洲。
但洛洲總管是廬江郡王李瑗,此人是東宮嫡系,他會領兵固守嗎?
距離李道玄兵敗已有兩日,戰報很快就會送入京中,太子李建成會選擇什麼時候自請領兵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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