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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們。”田曉明肯定地說,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對方的臉。帽子男差不多有四十歲左右,而墨鏡男要年輕得多,估計二十五六,胳膊上的肌肉坨彷彿灌了金屬般硬挺。田曉明在帶著田曉誠離開公園時,故意在街上繞了一圈,他故意在十字路口和商戶門口的攝像頭處停留,他相信,總有一個攝像頭可以拍下跟蹤者的行為和麵目。
田曉誠大大咧咧的,完全沒有湊過來看熱鬧的心思,也完全不像是一個知道自己被跟蹤過的孩子的反應,對他來說,事情過了就沒必要再操心了。他沒好氣地瞪了一眼田曉明,因為後者完全把他當傻瓜騙,一句真話也沒有。所有人都當他是透明的,自顧自地說話,他還得去把眾人言語中的碎片拼起來才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麼,彷彿沒有一個人覺得應該讓他也瞭解全部情況——既然如此玩,他也就沒必要有什麼興趣。
誰也沒看出來田春達正在壓制更大的震驚,他的腦子裡幾乎是海嘯了,他把進度條拖回一點兒,重放了帽子男摘帽子的動作,然後把畫面暫停、放大,可以隱約看見帽子男的左邊額角上有一道幾公分長的疤。
“有特徵就好辦多了,”郝東很高興,連忙連線印表機,“如果有前科就穩了。”
他的意思自然是可以從犯罪檔案裡找出對方的身份,這比大海撈針強多了。
“安義,麻煩你幫我帶他們倆去吃飯,我這兒還有點兒事要忙。幫我和郝東
打包兩碗麵就行了。”田春達叫來一個年輕警員囑咐道,等到兩個孩子走出辦公室後,田春達才把自己的情緒釋放了一點兒出來,他擰著眉頭。
“怎麼了?”郝東問道,“你認識?”
“走,去老馮那邊看看審得怎麼樣了。”田春達轉移了話題,拿起一張剛列印出來的帽子男照片,郝東也就壓著好奇,跟著田春達往門外走。
“招了嗎?”
被問到的警員搖著頭。
白頭男桀驁地與田春達對視著,田春達猜測著對方的真實年齡,二十一,二十二,或者還不到二十?
總之,都還是處在想方設法吸引別人注意力的年齡,因為缺乏內在的豐富,所以只好模仿那些自以為是的冷、酷、帥、潮。有相當多的無知者會把挑釁警察當作是一種勇氣,他能從白頭男
的臉上看出那種幼稚——又一個被人利用的可憐蟲。
“真正的兄弟,是不會讓兄弟去冒險的人。”
田春達決定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白頭男愣了幾秒鐘,他當然是聰明的,但依然會習慣性地排斥逆耳忠言。
他冷笑,但田春達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成功地讓其內心起了波瀾。
“讓你這麼幹的人,想過怎麼讓你脫身了嗎?”
白頭男強撐,故作不屑地哼了一聲。
“多謝你的警告。”田春達忽然笑了一下,這個笑容太古怪了,讓旁邊的郝東都忍不住心裡發怵。
“你什麼意思?”白頭男終於忍不住了,“你謝我什麼?”
“我的家人很平安,”田春達的話讓白頭男臉色都變了,“你的警告很及時。”
他等著田春達繼續說下去,但田春達沉默了。田春達看到白頭男把手從桌子上移到了桌子下,很快又放回到桌子上,這很說明了他的焦慮,當然是在擔心他的同夥因為他幼稚的行為而處於險境。
“老熟人了嘛,”田春達眯縫著眼,決定冒冒險,“想送大禮給我,我理解,只是幹嗎非得捎上你呢,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
白頭男的身體抖了一下,田春達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勝敗乃兵家常事。”田春達感覺到自己正一點一點地挖掉對方的堡壘,他誇張地用手指敲著桌子,“綁架案,從犯,不是主犯的話,也就十年左右吧?”
郝東立即會意,表情誇張地說:“看性質嘛,雖然未遂,但綁架警務人員的家屬,性質實在太惡劣了。”
“別冤枉人啊,我什麼都沒做!”白頭男緊張地大喊了一聲,“我就是在散步而已。”
“晚了,”田春達搖搖頭,“郭飛已經招了。”
“郭飛?”白頭男驚訝又不屑地歪了歪頭,“沒聽說過。”
“不會你連他真名都不知道吧,”田春達把帽子男的照片遞過去,“四十三歲,當過拳師也當過保鏢,還做過半年替身演員,擅長格鬥。因為酒精過敏所以從來不喝酒。”
不屑之色在白頭男的臉上尷尬地凝住,掛也不是,撤也不是。
“主意是別人出的,苦活髒活是你們做的,你們又沒拿主犯的好處,何必扛主犯的罪呢?十幾二十年出來,你能做什麼,現在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呢,你能做什麼?”
白頭男蔫了,但是大約出於最後的自尊仍沒說話。
“做聰明人丟人,還是做傻子丟人,你自己想一想吧。”田春達帶著郝東走出去,單獨留下白頭男一個,他知道對方的壁壘已經出現裂縫了,必須給他一個與自己掙扎的時間。
“郭飛這個名字是你瞎掰的,還是真認識啊。”郝東把忍了老久的驚訝一股腦抖出來,“你怎麼剛才不說呢?”
“我也不確定。”田春達五味雜陳地點燃一根菸吸著,“看來他是用了化名。想不到,竟然是這種情況下見面。”
“朋友?”
“差不多二十年沒見了,”田春達點頭承認,“我們認識的時候,還在上幼兒園。”
“你們鬧翻了?”
田春達搖搖頭。
“我們關係一直很好,他爸爸去世後那幾年,都是我們家在接濟他們家。可惜他媽媽也病死了,所以高中沒讀完就輟學了。”
“算起來,也是恩人了,怎麼有這樣恩將仇報的人?”郝東憤憤不平地說道,“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他輟學後就去了外地打工,我大學畢業工作後去廣東出差見過他一次。那時候他在一家工廠給人當保安,請我吃了頓飯,我們聊了幾個小時,後來我回來了,就再沒見過他。”
“也不知道遇到什麼事了。”郝東有些尷尬地猜想郭飛和這些社會渣滓混在一起的原因,多半是因為受不了底層的貧窮,總有人在貧窮中堅持善良,也總有人在貧窮中扭曲。
田春達點點頭。他既震驚又困惑,他記憶中的那個少年,雖然有些孤僻少言,但卻是一個為了保護朋友可以與數倍於己方的力量正面對抗的勇士。記得十四歲那年,他被一群不良少年圍住,對方要搶他的錢,是郭飛拼了命地護住他,跟那些人廝打。郭飛額頭上的那道疤痕就是當年為了替他擋刀而留下的。
田春達嘆了口氣,這些年在郭飛身上肯定發生了很多事。但是,他還是很難相信郭飛會成為企圖傷害他家人的那些人中的一員。
他不能騙自己說郭飛不知情,因為白頭男準確地認出了他並說出了他的名字。
但白頭男的囂張行為如今推敲起來很有些蹊蹺,田春達皺著眉頭。
回到辦公室,兩個侄子與妻子都在,妻子一下班便被同事接過來了。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眼神憂慮地看著田春達扒拉麵條。面都糊在一起了。
“我覺得戴帽子的那個人,沒那麼壞。”
田曉明突然說道。屋子裡的人都震驚地看著他,田曉明被這個效果嚇了一跳。
郝東出來解圍:“孩子,人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好壞來的,也不是單純用好壞這兩個字就能歸類的。”
“嗯。”田曉明用力點頭表示他確實同意,接著說出自己的理由,他指著田曉誠,“他不聽話跑到小街上去了,如果他們真要抓我們,那個時候機會是最好的。但是,那個戴帽子的偏偏在那個時候摔了一跤,還把戴墨鏡的一起拉著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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