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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課堂上,看似張斐是在痛批法家之法,但他的結論是什麼,比法家多想一步。
如果法家之法真的一無是處,這多想一步就能解決問題嗎?
這顯然是自我矛盾。
王安石就忽略這一點,但心思更為縝密富弼,卻察覺到了這一點。
張斐不是在批判法家,而是在捧。
再往前走一步,就會柳暗花明。
可是話又說回來,誰都知道商鞅、韓非子皆乃不世天才,他們都邁不出這一步,可想而知,這一步得有多難。
這一步就是立法。
雖然商鞅、韓非子都曾立法,但此法是基於統治而立,而法制之法是要基於個人權益而立。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思想。
富弼對此也是沒有頭緒,會議時他先猶豫,聽到王安石之言,他果斷拒絕。
因為王安石說得很對。
你來立法,那不就是衝著我來的嗎?
這是基於法制之法嗎?
司馬光雖然沒有富、王二人看得透徹,但是他深諳人性,他看出王安石、富弼所憂,基於此,好像讓大臣來立,與法制之法的理念都對不上,那麼就只能交給非大臣的人選的來立。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麼做是對是錯,只是既然前者不行,那就只能是選後者。
而他建議律學館,也不因為他掌控律學館,就那些個學生,個個心比天高,他可控不住,而是因為張斐在。
但是吧.張斐這回不太靠譜啊。
所以從行宮中出來之後,司馬光是火速趕往張家。
這可弄得許芷倩都快精神失常了。
張斐每回上完課,都是輕描淡寫,但是每回都是他們前腳剛剛進屋,這後腳他爹跟司馬光就趕到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回許芷倩是死皮賴臉站在張斐邊上,權當沒有看見司馬光那嫌棄的眼神。
老孃還就是不走了。
張斐見到司馬光,不禁先發制人,抱怨道:“司馬學士,你這太不厚道了,你不可能忘記暗中派人敲鑼,好讓我及時下課。”
司馬光哼道:“伱話都已經說到那份上,老夫敢讓你下課嗎?”
原本他是安排了人,但是張斐給予王安石極大的肯定,同時從側面又否定他們保守派,關鍵趙頊還非常贊同,這要是不說清楚,他怎麼可能讓張斐下課。
但好在,最終張斐又借上官均之口,將他們保守派的理念給圓了回來。
司馬光現在也無心跟張斐計較這些,於是向張斐問道:“張三,你在課堂上所言,是頗有道理,但老夫還是有一點不太清楚,就是何謂個人的正當權益,你能否仔細說說。”
許芷倩詫異道:“這我都知道,偷、搶、騙、殺,都屬法制之法。”
“你這丫頭不懂就別插嘴。”
許遵瞪了眼許芷倩,又向張斐道:“我也是受此所困,偷、盜、搶、殺這罪名都好理解,但如稅法、役法,這些既關乎國家利益,又關乎個人利益的法律,可就難以理解了,而據你當時所言,是要以法制之法為先,這到底該怎麼做?”
張斐直點頭道:“這個確實很難去鑑別。”
司馬光嘖了一聲:“老夫現在是在問你。”
張斐道:“我也不知道呀。”
司馬光哼道:“你少裝了,這就不可能是你臨時想出來了的,快別藏著掖著,趕緊說吧。”
張斐苦笑道:“如果我知道的話,當時我就不會那麼說了,我就是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我最後才告訴他們,哪怕是照著去辦,其實也難成功的,說完之後,我就下課了,就是不給他們機會。”
司馬光一臉狐疑地打量著張斐,問道:“你你當真不知?”
張斐無奈地點點頭:“我是真不知道。”
司馬光哎呦一聲:“那可就完了。”
張斐驚愕道:“什麼完了?”
司馬光道:“老夫還以為你知道,故此建議官家嘗試以法制之法立法。”
張斐點點頭道:“這也是好事啊!”
司馬光道:“可老夫連正當權益都未有弄明白,故此我還建議將法制之法放在律學館。”
“啊?”
張斐與許家父女皆是大吃一驚。
許遵並未參加行宮討論,對此也感到很震驚。
張斐睜大眼睛問道:“官家答應了?”
司馬光道:“官家雖未將立法權下放給律學館,但也要求我們律學館就此事繼續討論,下節課你必須談這問題。”
張斐是欲哭無淚道:“司馬學士,這沒完沒了呀!我哪有這麼多精力去應付。”
司馬光道:“這你不能怪我,話都是你自己說得,你當然得為此負責。”
張斐道:“司馬學士,你從這堂課應該看得出,我是真心不容易啊!課堂上,看似我在大放厥詞,但我其實是在拍你們的馬屁,這麼下去,我總有拍空的時候,任何一方我都得罪不起的。”
司馬光擺擺手道:“現在你不用這般忌憚,法制之法得到不少人的認同,你就當是普通上課就行了,好好講這法制之法。”
“但是.但是我也得花精力去想,我不一定.。”
“幾日一課,你自己來定,這總行了吧。”
“那那就一月一課,如何?”
“乾脆一年一課吧。”
“好啊!好啊!”
“你做夢吧。”
司馬光雙目一瞪,“最多五日一課。”
“五日?”
“就這麼定了。”
“啊?”
張斐有氣無力道:“我我盡力去想吧。若是想不出的話,那我另找話題。”
司馬光道:“這當真是你臨時想出來的?”
張斐呵呵道:“若是司馬學士不信,就乾脆辭了我吧,我也不想幹了。”
“想都別想,哼。”
其實這一堂課下來,令大家都感到很難受。
好像是有所得,但又覺得對自己不利。
可以說張斐是從側面證明,儒家之法才是正道,是要勝於法家之法,並沒有否定儒家之法。
可問題在於,二者相遇,是要以法制之法為先。
這個就很微妙。
到底封建統治,是層層剝削。
王安石剝削他們,他們當然不願意,但他們要去剝削百姓啊!
等於這些既得利益者被夾在了中間。
好在這只是一堂課,而不是什麼朝廷會議。
他就怕趙頊真動心了。
王安石也有些舉棋不定,他是問心無愧,他也不害怕是以法制之法為先,但他看得很透徹,如果這麼幹,立法權將會變得非常關鍵。
如何判定正當權益,這個是很要命的。
制置二府條例司。
“如果我否定法制之法,他們必然認為我有私心,就道理而言,我也爭不過他們,不過這法制之法想要完善,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成得了,我何不先贊成此理,然後拖著!”
“恩師!恩師!”
“嗯?”
王安石猛地抬起頭來,“吉甫,你何時進來的?”
呂惠卿趕忙解釋道:“我方才敲門,見無人應答,以為恩師不在,所以.恩師在想什麼,想得這般入神。”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那法制之法麼。”
王安石笑著搖搖頭,又問道:“你有何事?”
呂惠卿突然想起是什麼似得,鬱悶道:“這都兩天過去了,我們算學館還是無人願意來。”
王安石愣了愣,“我不是讓你去將葉祖恰、蔡卞招來嗎?”
他已經查過,這二人學問了得,並且還傾向他的新法,可得好好培養,故此前天從國子監回來,立刻讓呂惠卿去招攬這二人。
呂惠卿道:“我去親自去跟他們談過,但他們都表示要繼續留在律學館,不但如此,這兩日去律學館報名的人更多了,而咱們算學館是一個報名的都沒有。”
王安石嘆道:“這也沒有辦法,新事物總是更吸引人。”
呂惠卿很是憂慮道:“恩師,這麼下去可是不行啊,誰人都知道,算學館是為新法提供人才,結果一個人都沒有,這還不打緊,關鍵是都跑去律學館,這會讓人覺得,大家都是支援司馬學士,沒有人支援咱們的新法,如今外面已經有這種言論,長此下去,是會壞大事的。”
王安石漸漸意識到這問題的嚴重性。
要麼你不立這塊牌子,那對你沒有影響,但你立了,沒有人來,這是很致命的。
肯定會有人說,你新法不得人心,一個想去的人都沒有。
這很傷士氣啊。
就連朝中很多想支援新法的人,也會被此左右。
要是敗這個小坑裡面,王安石不得跳河自殺。
竇娥都沒有這麼冤。
之前他開算學館時,就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
王安石也有些懵,這真是一個意外,茫然地望著呂惠卿,“你有何辦法?”
呂惠卿道:“張三。”
王安石一愣,“張三?”
呂惠卿點點頭道:“算學和律學,自古有之,不算是新學問,二館區別就在於律學館有張三,咱們算學館沒有,大家都是衝著他張三去的,他若來咱們算學館教學,必然會有人來。”
“胡鬧!”
王安石道:“張三去律學館,那是因為張三本就是珥筆,他懂法律,咱們讓他來算學館,講律學麼?這更會讓人笑話。”
呂惠卿道:“恩師莫不是忘記,你之前可是很器重張三,想讓他來咱們制置二府條例司,而且如今咱們不就是在跟司馬學士爭奪張三這個人才嗎?他懂宣傳,我們可以讓來教大家一些宣傳方面的手段。”
“講宣傳?”王安石都樂了。
呂惠卿忙道:“我這只是舉例。”
王安石想了想,道:“這不是咱們說好的麼,順水推舟,讓張三去司馬君實那邊。”
呂惠卿焦慮道:“但此一時彼一時,誰能知道他張三上個課也能引起這麼大的風波,若不叫張三來,對新政的影響太大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
王安石嗨呀一聲,點頭道:“你去找張三談談,讓讓張三來咱們算學館上一兩課。你說那些學生,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爭著搶著去找一個珥筆當老師,還是說他們是在當故事在聽。”
呂惠卿道:“恩師,你還真別說,張三的口才確實厲害,他每次打官司,都是人山人海,不僅僅是市民,富公他們也都愛看。他上課不同於其他老師,還是在跟人辯論。”
王安石想想,覺得很有道理,是這麼回事,“你去找張三吧。”
說著,他自個都笑了,“這叫個什麼事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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