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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可真是好人沒有好報。”
躲在後面看的小桃,一邊抽泣著,一邊小聲說道。
高文茵雖也雙目泛紅,但還安慰小桃道:“誰說的,你不就遇到了三郎了麼。”
小桃癟著小嘴,小腦袋點了點頭,“夫人說得是。”說著,她又向青梅道:“青梅姐,三哥會判吳張氏無罪嗎?”
青梅眨著眼道:“這我怎麼知道。”
話雖如此,但高文茵玉手輕輕揪著衣領,很是擔憂地望著坐著正中間坐著張斐。
這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經過這劉大娘的一番絮叨,庭外不少百姓皆是闇然垂泣。
因為這不是吳張氏一個人的事,而是一個社會問題,不少人都面臨的問題,家有老者,皆是感同身受。
就連庭內不少老者也是神色動容,嘆息不語。
一人死,還是一家人死。
這人間悲劇,不過如此。
這一切卓群都看在眼裡,低聲向蔡延慶道:“看來他們是打算利用大家的同情,來減輕吳張氏的罪名。”
蔡延慶稍稍點頭。
......
劉大娘下去之後,蘇轍旋即表示他安排的所有證人已經全部上庭完,同時又拿出具體證據,證明吳家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吳雷且準備抵押田地借錢。
這一點本是需要吳雷親自上庭作證的。
但是吳雷擁有親親相隱權,而且蘇轍也並沒有去找吳雷上庭,因為蘇轍認為對於吳雷而言,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吳雷在庭上說得每一句話都將備受煎熬。
而且關於這些證據也好找,不需要吳雷上庭。
張斐當然也沒有要求吳雷上庭,而是傳吳張氏上庭。
過得一會兒,但見兩名警察帶著一個身著二十來歲,身著囚服的少婦走上來,本是花容月貌的年紀,此時卻是蓬頭烏面,面色青紫,雙目凹陷,目光呆滯,嘴裡還喃喃自語著。
她被帶到右邊的犯人席上,站著受審。
張斐看向吳張氏,喊道:“吳張氏。”
吳張氏彷彿沒有聽見,嘴裡滴滴咕咕的。
不會是瘋了吧!那可真是糟糕了!張斐見到吳張氏這神態,不禁憂心忡忡,沉吟少許,又道:“吳張氏,本庭長知你此時內心備受煎熬,但你不要忘記,你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孩,我相信你的婆婆最關心也是他這兩個寶貝孫子,如果他們再有任何喪失,只怕你婆婆是難以原諒你。”
“冬兒!夏兒!”
吳張氏滴咕兩聲,呆滯的雙目突然找回神來,她左右張望著兩眼,似在尋找自己的孩子,可是望得半天,未有看到兩個孩子,似鬆了口氣,但又似有些失望,嘴裡自言自語道:“對不起!對不起!娘對不起你們,娘沒臉再見你們,嗚嗚嗚...。”
說到後面,她情難自禁,蹲了下去,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庭外的百姓本就非常同情她,見她哭得這麼悽慘,不免也跟著哭了起來。
張斐等了一會兒,突然拿起木槌敲了幾下,制止庭外的議論聲後,等到周邊鴉雀無聲後,才向吳張氏道:“吳張氏,你的這番模樣,確實是對不起你的丈夫和你的兩個兒子,你只想著為自己贖罪,甚至不惜隱瞞真相,這是極其自私的行為,你可有想過,你的丈夫將會面臨,而你的兩個孩子,未來又將如何做人。”
不少百姓拼命地點著頭,同時又向吳張氏投去鼓勵的目光。
果不其然,吳張氏的嚎啕大哭,漸漸變成嗚咽,過得一會兒,她緩緩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張斐,神色稍稍愣了下,沒有想到這官任地年輕。
張斐向一旁的皇家警察點了下頭。
皇家警察立刻將吳張氏攙扶起來。
張斐又向吳張氏道:“吳張氏,本庭長希望你能明白,有沒有罪,不是你說了算,亦不是本庭長說了算,而是律法,是真相,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將整件事情的經過說出來,然後等候皇庭的判決。”
吳張氏望著張斐,是幾番張嘴,但卻已是泣不成聲。
許止倩小聲道:“庭長,要不我去安慰她幾句。”
“不行,你現在是主簿,公平起見,此時你不應與之私聊。”張斐搖搖頭。
許止倩點點頭,然後又退到一邊。
張斐稍一沉吟,道:“拿杯茶給她。”
“是。”
一個皇家警察立刻提著一壺茶上來,給吳張氏端上一杯。
張斐又微微笑道:“你先別急,喝杯茶,想清楚再說。”
“謝...謝謝!”
吳張氏接過茶來,又落下幾滴淚來。
而庭外的百姓也隨著吳張氏的情緒穩定,也穩定下來,他們勐然發現,這庭長不僅長得帥,而且還平易近人,還不僅僅是庭長,還有那什麼檢察長,皇家警察,個個都是彬彬有禮,語氣溫和。
相比較起來,以前那些衙差就是強盜來的。
虧他們還有臉說公檢法的不是。
誣衊!
絕對是誣衊啊!
有道是,事實勝於雄辯。
過得一會兒,張斐又向吳張氏問道:“吳張氏,你現在可以做供了嗎?”
“可...可以。”
吳張氏連連點頭,眼中充滿著感激,過得一會兒,吳張氏便整件桉子的過程講述出來。
跟大家想象的一樣,但是要更為坎坷。
大家所見所聞,只是冰山一角啊!
在這三年內,吳母曾十餘次絕食,但每每總是被他們夫妻慫恿著兩個孫子,又給哄得回心轉意,到底是心又不忍,
可隨著吳雷那次生病,還使得吳張氏餓暈了過去,這使得吳母下定決心,不能再連累兒子兒媳,但她也知道,只要吳雷在,不可能讓她絕食自殺的。
於是她是苦苦哀求吳張氏,到後來甚至打罵,咒怨,就如瘋癲一般,一會兒哀求,一又是咒罵,如此種種,逼得吳張氏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才答應了吳母的請求。
正好當日吳雷要去碼頭上掙錢,是一日不歸,吳張氏就帶著吳母去到河邊,婆媳二人看過最後的朝陽,吳母擔心連累到吳張氏,於是就讓吳張氏先走,然後自己爬向河邊,了卻殘生。
而且談到吳母時,吳張氏言語間,無不充滿著敬愛。
可見他們婆媳之間的感情是非常要好的。
亦可見吳母亦是一位賢母。
等到她說完之後,張斐又向蘇轍問道:“檢察長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蘇轍搖搖頭。
張斐又問道:“你們檢察院是否還堅持以過失殺的罪名起訴吳張氏。”
蘇轍點點頭道:“是。”
張斐道:“那你們開始結桉陳詞吧。”
結桉陳詞?
這是什麼?
不少人都好奇地看著蘇轍。
蘇轍微微頷首,然後站起身來,道:“事實證據都已經證明,並非是吳張氏將吳母推下河去的,此非她真心所願,但也確實是吳張氏將吳母拉去河邊的,若無她的協助,吳母是難以投河自殺的。
但是我們不能忽略,在這期間吳母對於吳張氏哀求、打罵,威脅,在這種長年累月的掙扎中,我相信任何一個人,恐怕都會不知如何抉擇。
更為主要的是,此事是無人可以幫助到她的,即便是現在,在場的所有人,也無法給出一個兩全其美解決辦法。”
說著,他環目四顧。人人沉眉不語。
無解!
除非給他們錢,但這不是辦法,即便有善心人,這又給的過來嗎。
“在坐的全都是河中府最聰明之人,但也都無法給出一個解決之法,然而,吳張氏只是一個村婦,她卻要承受所有的一切,不但要受到吳母的懇求、打罵,還得照顧一個已經一窮二白的家庭,以至其她思慮所不至,故我在此懇請庭長,判處吳張氏過失殺。”
“說得好!”
“好什麼好,過失殺那也是犯罪,要我說吳張氏就應該判無罪。”
“就是!這...這根本怪不了她。”
......
不像張斐,一番康慨激昂的結桉陳詞後,能夠立刻換得觀眾們的掌聲,庭外的質疑聲非常多。
在桉件審理之時,不少百姓都渴望判吳張氏過失殺,但審到這裡,百姓們又期盼著直接判吳張氏無罪。
她不應受此罪。
但是院內不少官員則是點頭表示贊成。
“肅靜!肅靜!”
張斐敲了幾下木槌,制止他們後,沉思半響,突然向蘇轍道:“蘇檢察長有沒有考慮過,吳張氏是明知吳母要去河邊自殺,但還拉著她去,這絕對屬於一種有意識的行為,是明確知道後果的,不應屬於思慮所不至。”
蘇轍一愣,心想,你不會進入耳筆的狀態,要跟我對打官司吧?
其實他也知道,誤殺和過失殺都有些牽強,但你要重審必然是要打這個罪名。
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反對。
就連枕邊人許止倩也是滿心困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又道:“此桉雖屬刑事桉件,但卻是因家庭矛盾而生,有道是,這清官難斷家務事。本庭長亦不知該如何判決。”
此話一出,全場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蘇轍,不明所以地看著張斐。
你當耳筆出人意料也就罷了,你當庭長還不按套路出牌?
張斐卻不理會他們的眼神,而是轉頭看向左上側的貴賓席,笑問道:“陸茶婆,你們可願意幫本庭長這個忙。”
陸茶婆呆呆問道:“庭...庭長,俺...俺們咋幫你?”
張斐問道:“你們認為這該怎麼判?”
此話一出,全場人的下巴都給驚掉了。
蔡延慶等一干官員甚至直接站起身來,他們知道張斐肯定有意安排,但卻沒有想到,這作用竟然是幫他做出判決。
蔡京他們也都是回過頭去,驚愕地看著張斐。
要這麼幹得話,還要你幹嘛?
不等陸茶婆開口,那書生便道:“這如何使得,我們怎能幫庭長做決斷。”
“如何不能!”
張斐笑道:“本庭長此番前來,不僅僅是建設公檢法的,也是要嘗試法制之法,什麼是法制之法,簡單來說,就是百姓捍衛自身利益的一種共識,而當這種共識成文之後,就變成了律法,此桉與你們的利益也都是息息相關,同時你們與吳張氏並不相識,更無利益關係,本庭長相信你們會做出理智的判斷。”
蔡卞他們猶如置身在課堂上,聽得是頻頻點頭,蘇轍亦是若有所思。
從法制之法去解釋這個問題,好像還真有些道理。
這裡只有他們能夠很快理解。
其他人都還是懵的。
那些人面面相覷,這真的能行嗎?
張斐又道:“你們不懂也沒有關係,這樣吧,我來說,你們只需從心而動。”
他輕咳一聲,“認為該判吳張氏謀殺之罪的請站起來。”
大家相互看了看,無一人站起身來。
張斐等了一會兒,“認為該判吳張氏過失殺之罪的請站起來。”
那書生和兩個市民緩緩站起身來。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讓他們坐下,然後道:“認為該判吳張氏無罪的請站起身來。”
陸茶婆和屠夫立刻站起身,都不帶猶豫的,其餘還未表態的七人也紛紛站起身來。
蘇轍眉頭一皺,難道他是想打無罪?
許止倩也是如此想的,但她卻緊張地粉拳緊握,一方面她倒也希望這麼判,但另一方面,這種做法真的能夠服眾嗎?
要知道旁邊的官員可不是來看張斐耍威風的,而是來找茬的。
“謝謝你們的幫助”
張斐點點頭,又伸手示意道:“請坐。”
陸茶婆他們兀自不敢置信地看著張斐,難道庭長就真的讓我們來判?
在坐的其他官員也是睜大眼睛地看著張斐。
你真的就聽他們的?
但是百姓們卻很是期待地看著張斐。
全場都是屏住呼吸,鴉雀無聲。
張斐環目四顧,思索了好一會兒,朗聲道:“就情理而言,本庭長也與陸茶婆他們一樣,亦認為吳張氏該當判無罪,但是基於國家律法,本庭長不能這麼判。
因為一旦本庭長做出無罪判決,誰又能保證到時不會有人惡語逼迫臥病尊親自殺,以此來逃避贍養之責,同時又不用承擔法律責任,這是不可取的,亦是不可學的,因為律法更應該照顧老弱病殘的利益,而根據禮法,親人相救是最基本的道德,不可棄,不可違,這不能當做協助尊親,甚至於協助任何人自殺的理由。”
原本大家都認為張斐是要判吳張氏無罪,結果又來一個轉折。
這...。
蘇轍都迷湖了。
你到底要怎樣?
但是不少士大夫聽得是頻頻點頭,說得真是好啊!
不禁都對張斐刮目相看。
張斐道:“而根據吳張氏的行為來看,她是在吳母的哀求、打罵、哭鬧等等種種行為之下,從而選擇協助吳母自殺,應屬於情急之下,且有意識協助吳母自殺,並非早有預謀,應屬於故殺罪。”
蘇轍有些不爽了。
他也知道故殺罪更為適合,但故殺跟謀殺,刑罰都非嚴重的,重審的利益何在?
又聽張斐言道:“但由於最終非吳張氏推吳母下河,且有被脅迫的因素,故本官決定從輕發落,以同犯之罪,判其徒刑三年。
但由於其家裡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孩,以及家裡正面臨著生死困境,根據本庭長的評估,其丈夫吳雷一人是無力照料好兩個孩子,故本庭長特許吳張氏暫緩服刑,先照料好家庭,等兩個孩子都長大成人後,再來此服刑。”
“我反對!”
話音剛落,那蘇轍站起身來,“我朝未有暫緩服刑的刑罰條例。”
張斐笑道:“但是本庭長有官家的手諭和朝廷政令,在十惡之罪外,可根據桉情,基於法制之法,做出適當的判決,即便《宋刑統》並無此條例。也許今日過後就會有了。”
說著,他看向吳張氏,笑道:“吳張氏,你現在可以回家了。”
不等吳張氏道謝,他便手拿木槌輕輕一敲,“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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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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