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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相比起來,流雲寺通姦一案,是更受百姓關注,畢竟那種事,大家都非常感興趣,但是這謀反案的影響,顯然是更加深遠。
趙頊雖然沒有強行要求,必須執行連坐法,但他還是打發雷霆,尤其是對京東東路的禁軍,以及接待官員排場,拉著禁軍去唱歌跳舞,你可真是夠可以的。
他先是要求政事堂立刻擬定新規,嚴格規定公使院的支出,以及官員的接待,同時派殿前司指揮使前往齊州整頓軍政。
其實什麼連坐法,他本身就不在意,就只是做做樣子罷了,他最在意的就是禁軍。
因為他要強軍,他要開疆擴土,為了軍費,他真是連臉都不要了,可這軍隊不爭氣,盡鬧出這種笑話,這對他打擊真是不小。
都快感到絕望了。
何年何月才能夠打出去啊!
在這事上面,可沒有一個大臣敢反對,雖然這是事實,但是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還讓皇帝親耳聽見,這確實太丟人,朝廷要是沒有動作,那反而是說不過去,還會給人一種自暴自棄的感覺。
當然,這只是一方面,影響是遠不止如此。
如今三衙、朝堂,人人都是如履薄冰。
而張斐是恰恰相反,判決書落地後,他立刻就給自己放假,接下來就是一些瑣事,而這日常公務,他是真不擅長,甚至可以說是幹不來,因為這古代的公文,可是不能亂寫的,都是有相關規矩的,而張斐是完全不懂。
但是,不去檢察院,也不代表他們能夠在家陪著兩個孕婦搓麻將,王安石還有任務給他,也就是讓稅務司接管京畿地的稅務。
這無疑又是一場硬仗。
雖然張斐事先並沒有打算藉此案來讓稅務司接管東京稅務,但是遲早的事。
提前預熱也不錯。
今日,他又找個理由,將李豹叫到家裡來。
讓他安排一些人,去製造輿論。
“啊?”
李豹驚詫地看著張斐,“外面那些輿論,難道不是三郎安排的?”
張斐是一臉錯愕道:“什麼輿論?”
李豹道:“就是關於稅法的輿論,這兩日大家可都在議論此事。”
張斐頓時是一臉困惑道:“什麼意思?”
李豹道:“那些市民都認同三郎在庭上對於稅法的定義,同時又認為京城的公檢法缺乏對於兩稅的監管,還有人說,三郎回來了,那些稅吏可就不敢亂來了。”
張斐直搖頭道:“我沒有讓人安排,所以我現在才找你來,打算去製造一些輿論。”
李豹道:“難道是一個意外?”
難道是王安石?不應該,如果他能這麼做,何必找我?張斐思索半響,問道:“之前沒有人議論此事嗎?”
李豹道:“之前倒也有,但是比較少,百姓都還是在議論此案的結果,主要是那連坐法,許多百姓又在捕風捉影,認為這裡面有貓膩,但今日我就聽到許多人在談論此事,也有可能是連坐法比較敏感,讀書人不太敢說,故此才藉此來轉移話題。”
張斐緊鎖眉頭,問道:“你方才說,許多百姓認同我在庭上對稅法的定義?”
李豹直點頭。
張斐皺眉道:“百姓可不一定真正能懂其中的含義,你安排人仔細去調查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推動此番輿論。”
李豹點點頭,“我馬上命人去調查。”
這李豹走後,張斐暗自思索起來,聽上去好像是有人在暗中製造輿論,如果是的話,到底是敵軍,還是友軍?
正當這時,屋外忽聞青梅的聲音,“姑爺,老爺回來了,讓他現在去前廳。”
張斐一怔,“好,我這就來。”
剛剛出門,就遇到許芷倩。
“爹爹找你?”
許芷倩問道。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一臉八卦地問道:“什麼事?”
“我還沒去,又怎麼知道。”張斐道:“走吧,一塊過去聽聽。”
夫妻二人來到前廳。
“張三,這場官司的餘震可是不小啊!”許遵放下茶杯,向張斐說道。
張斐問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言?”
許遵道:“今兒有一些百姓上咱檢察院,打聽稅法的事。”
張斐詫異道:“打聽的稅法的事?”
許遵道:“就是他們想知道如果自己多交了稅,那我們檢察院能否為他們做主。”
一旁的許芷倩道:“濫收稅這可是違法的,檢察院理應要為他們做主。”
“你懂什麼。”
許遵瞪她一眼,“京城的兩稅,還是由官府掌管,稅務司只是掌管免役稅,那些稅吏收稅,又豈會事事遵循稅法,這多少都會有些問題的,這上面不改,檢察院若是尊法,必然是會陷入兩難境地!”
許芷倩道:“其實朝廷早應該將兩稅交予稅務司,如今兩套稅制並行,這遲早會出問題。”
許遵長嘆一聲,“這大家都知道,只是。”
相比起河中府,京城的權貴實在是太多,阻力之大,可想而知,他們不可能輕易答應讓各稅合一。
也沒有誰敢輕易這麼幹,因為你不一定做得到。
司馬光他們也都沒有提起過,即便是王安石,也不敢自己出聲,還讓張斐去製造輿論。
說著說著,許遵忽覺張斐一直沉默不語,又瞧他面色凝重,不禁問道:“張三,你怎不說話?馬上夏稅就要開始徵稅,到時可能會出問題,我們可得早點想辦法應對。”
張斐一怔,道:“我認為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我們也沒得選,因為我們公檢法捍衛的是律法,律法是怎麼定的,那我們就怎麼幹。”
許遵遲疑道:“但是.但是這可能會影響到財政收入。”
張斐道:“那是政事堂該去操心的。”
許遵稍稍點頭。
話雖如此,但張斐心裡卻是忐忑不安,這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了呀!
制置二府條例司。
“這是恩師吩咐的?”
呂惠卿驚詫道。
王安石點點頭:“因為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機會,此外,目前京城執行的是兩種稅制,此不可長久,既然他們沒有京東東路阻止稅務司,那麼京城必然也是交給稅務司,何不趁此良機,先製造輿論,且看看他們的反應。
更為主要的是,如果京城能夠多收一些糧食上來,那麼可緩解漕運上的壓力,以及新政在地方上的壓力。”
“原來如此。”
呂惠卿點點頭,“我還以為.?”
王安石問道:“你以為什麼?”
呂惠卿道:“我以為是有人在暗中操縱,其目的是挑撥更多人去對付公檢法,或者給公檢法制造困難。”
王安石稍稍一愣,沉吟少許,搖頭道:“這不大可能,他們這一挑撥,朝廷就會順勢讓稅務司接管稅務,他們是得不償失啊!”
呂惠卿聽罷,卻是沉眉不語。
王安石瞧了眼呂惠卿,問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呂惠卿道:“恩師,這京城可不比河中府,這裡宗室、外戚、功勳遍地都是,這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王安石問道:“能出什麼問題?”
呂惠卿道:“我總感覺太急了一點,且京城或許並不適合這公檢法,在地方上,公檢法是可以代表皇權,但這在天子腳下,自然是皇權至上。”
王安石道:“當初剛剛執行免役稅時,不也有這擔憂,但最終也沒有什麼問題。”
呂惠卿道:“免役稅就只是一種新稅,且數目並不多,與兩稅是不可同日而語啊!”
王安石稍稍皺眉,想得半響,擺擺手道:“稅務司遲早是要接管稅務,咱就不要瞻前顧後,我可不是那司馬老賊。”
正當這時,下人通報,開封府知府,曾鞏來了。
王安石趕緊出門相印。
來到屋內,坐下之後,王安石便是笑問道:“子固今兒怎有空上我這裡來。”
曾鞏道:“有件事我要與商量一下。”
王安石道:“什麼事?”
曾鞏道:“是關於夏稅的,京畿地各縣的稅吏都表示不敢再去收稅。”
王安石皺眉道:“這是為何不敢?”
曾鞏道:“就是前些天張檢控在庭上的那一番關於稅法的論調,導致百姓對當今稅務是議論紛紛。可你是知道的,稅吏幾乎不會完全根據稅法去收稅的。那麼要收到與往年一樣多的稅,其中肯定會有一些違規之舉,可能會面臨公檢法的起訴,若完全按照稅法去收,可能根本收不到多少稅。不管怎麼做,他們都會面臨麻煩,他們希望朝廷先給予一個答覆。”
王安石與呂惠卿對視一眼。
這一下幾乎可以確定,這可能真不是張斐安排的。
因為張斐是不可能操縱那些稅吏的。
王安石道:“我會馬上跟官家反應此事的。”
不過張斐已經早他一步,來到皇宮,向趙頊彙報此事,因為李豹已經調查結果來。
“你急著見朕,可是為了京城稅務一事?”
趙頊向張斐問道。
張斐愣了下,“官家已經知曉?”
趙頊點點頭,“李豹已經將調查結果告知朕,有跡象表面,確實是有人在後面推動這些輿論發酵。”
頓了下,他又道:“不過,你不是也打算這麼做嗎?”
張斐點點頭道:“是王學士建議我藉此案,製造一些輿論,為稅務司接管京畿地一切稅務司做鋪墊。”
趙頊點點頭道:“朕知道,朕是想說,既然這與你想得不謀而合,難道不是好事嗎?”
“或許不是。”
張斐搖搖頭道:“如果不是我們在這麼幹,這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
趙頊聽得納悶,道:“有何不一樣?”
張斐道:“如果是我們所為,那就是我們要對付他們,但如果是他們所為,那就是他們要對付官家。”
“對付朕?”
趙頊不禁震驚道。
張斐點點頭,道:“看來他們比我們預想中的要醒悟的更早。”
趙頊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是想要借公檢法來約束朕的權力?”
張斐搖搖頭道:“準確來說,他們是要借官家之手,去突破公檢法的約束。關於這一點,我之前與官家也解釋過,他們必然是會走一步的。
因為只要我們嚴格執法,以及堅持公檢法的審理制度,他們幾乎是不可能贏的,無論是在道德上,還是法律上,我們都是佔盡絕對優勢。
他們唯一可以贏的機會,就是在於官家。”
“朕記得,權力的籠子。”趙頊點點頭,笑道:“唐太宗曾言,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他們若想從朕這裡突破,那他們真是痴心妄想啊!”
關於這一點,很早之前張斐就跟他說過,皇帝必須要犧牲自己的部分皇權去維護朝廷的法權,否則的話,這很容易就會被人攻破。
趙頊最終是答應了,因為他是極具野心的,他要將財政恢復過來,然後去打仗,再造漢唐盛世,他的目標非常明確,為此他當然願意犧牲部分皇權。
而且,他曾是唐太宗的小迷弟,而唐太宗其實就玩過這一招,犧牲小部分皇權,來換取朝廷法度。
張斐還是非常謹慎道:“他們可能不會選擇直接面對官家,他們也沒有這膽量,但他們也許會從官家身邊的人下手,以此來令官家陷入困境。”
趙頊稍稍皺眉,又問道:“朕該如何應對?”
張斐道:“只能是官家約束好他們,以及加強訊息來源,只要能夠先一步得知對方的計劃,那我們多一分勝算。”
趙頊點點頭道:“朕知道了,你放心,朕這回是有足夠的決心,絕不會輕易動搖的。”
張斐愣了愣,只覺趙頊這回的態度,可比上回還要堅決。
趙頊似乎也看穿他所想,不禁苦笑道:“就連強盜都能羞辱朕,朕還有甚麼可去計較的。”
張斐這才恍然大悟,看來上回吳天給了他極大的刺激,他心裡裝著雄圖霸業,可現實偏偏是一個小太歲都能夠將他的禁軍來回羞辱。
落差太大,他也想得很清楚,沒有財政,沒有規矩,這皇權又能幹什麼。
雖然趙頊表現出極大的決心,但是張斐還是有些忐忑不安。這是最難過得一道坎,而且這是一場持久戰,一旦開始,將會一直進行下去,因為皇權與法權,幾乎就是無解,只能依靠皇帝的主動犧牲來換取法權落地。
為什麼公檢法能夠在各地得以執行,可不是司馬光的功勞,他只是一面旗幟,真正的推動者其實是皇帝。
沒有皇帝的支援,這是不可能的。
但趙頊到底能夠犧牲到什麼地步,張斐也不清楚,而且這種事,你嘴上說說很容易,但要做起來真是不要太難。
如唐太宗都好幾次都差點破功,而且在生涯晚年,唐太宗其實也有些志得意滿,將籠子裡面的權力又給取了回來。
但是這伴君如伴虎,張斐也得謹慎行事。
到底這比他預想中的要早一些。
因為他覺得,目前的局勢還未傷及到那些人的根本利益,他們不會選擇這種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行為。
但很顯然,對方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有危機感,而且這個時期也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時期,那些權貴也都不傻,他們知道國家的問題出在哪裡,他們也害怕趙頊會採取大清洗策略。
同時他們暫時也想不到其它得辦法來應對這公檢法,尤其是在張斐強勢迴歸之後。
只能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而且此事發酵的速度非常快,很多官員都在推波助瀾,尤其是御史臺和諫院。
因為經過這場官司,御史臺、諫院感覺有些大權旁落。
首先,檢察院與御史臺、諫院本就具有相同的職權。
其次,御史臺的聞風上奏,與檢察院的證據上訴,是針鋒相對的。這就可能會出現一種情況,當御史臺聞風上奏,物件如果檢察院上訴,這個怎麼處理?
該以誰為先?
這兩兄弟上場,立刻引起朝廷的重視。
垂拱殿。
“豈有此理!”
趙頊怒斥道:“這種事也能怪在公檢法頭上,難道那些稅吏以前從未合法收稅過?”
裴文站出來道:“回稟陛下,張檢控在庭上有句話說得非常好,他認為稅乃是不可缺少的惡。那麼稅吏就是在行惡,行惡又如何能夠做到嚴格守法。”
已經不大愛說話的富弼,都有些聽不下去,反駁道:“你這純屬斷章取義,張檢控此番話是說,正因為稅是不缺少的惡,故而才要嚴格執行稅法,約束此惡。”
裴文辯解道:“富公此言差矣,嚴格執行稅法,乃是公檢法的職權,而稅吏的職權就是收稅,收稅就是在行惡,行惡就難免會做出一些出格之事,這可能就會被公檢法嚴懲,稅吏感到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富弼一愣,倒也覺得裴文此話,還真有些道理。
如稅是惡,稅吏當然就是在行惡啊!
鄧綰突然站出來道:“陛下,那些稅吏勤勤懇懇,也著實不易,他們並非是為自己收錢,而是為國家,張檢控將稅定義惡,這著實有些不妥啊!”
不少大臣稍稍點頭,覺得鄧綰說得很有道理,這個角度倒是他們沒有想到的過的。
可富弼卻想,難道張三的這番話,還打算為稅務司暴力征稅留有依據?
可見這個定義,真的會影響到很多方面。
立刻有不少大臣站出來,支援鄧綰,暗示公檢法會影響到稅政,而稅政是國家頭等大事,認為公檢法應該為稅政讓道。
並不是人人都願意自損一千,傷敵八百。
司馬光聽著就很不是滋味,如果法能夠為錢讓道,還法不就是一紙空文,立刻站出來道:“這一事歸一事,之前說得是為國收稅,怎麼落到你們嘴裡,就成了為國違法,這可真是稀罕。稅務司收稅怎就沒有遇到這些問題,那些稅吏就能遇到,難道這不是他們自己的原因嗎?”
鄧綰是點到即止,不再說話。
趙抃突然站出來道:“陛下,稅務司已經在河中府取得成功,並且又在京東東路全面接管稅務,而在京畿地稅務司還只是負責免役稅,這本就不應該,臣建議,直接由稅務司接管所有稅務。”
許遵立刻站出來道:“臣贊成。”
司馬光瞧了眼趙抃和許遵,馬上明白他們的想法。
公檢法與當下的稅務確實有著諸多矛盾,而張斐已經給檢察院定調,不再像前幾年,許遵經常休假,檢察院存在感幾乎沒有,這極有可能會發生很多糾紛的,到時反倒是令公檢法左右為難,而稅務司就完全是根據公檢法設計的。
要不改的話,對公檢法是極為不利,就不如快刀斬亂麻,於是他們也紛紛表示支援。
又有不少大臣站出來,表態支援稅務司接管一切稅務。
趙頊稍稍點頭,又看向一直沉默的王安石道:“王學士怎麼看?”
王安石道:“回稟陛下,其實按理來說,也應該讓稅務司掌管一切稅務,但是時日可能比較吃緊。”
司馬光條件反射性地說道:“時日尚且充裕,因為根據稅務司在河中府的做法,是要將各稅合一,如果稅務司現在接管,那就應該取消掉今年的夏稅,只在年末秋稅進行徵稅。”
王安石點頭笑道:“司馬學士言之有理,這倒是可行。”
司馬光愣了下,頓時反應過來,心裡暗罵,這匹夫是要拉我下水啊!
他心裡非常清楚,王安石比他更關心這稅入,各稅合一,其實是一種變相增收富人稅的方式。
趙頊稍稍點頭,又道:“三司使,若取消夏稅,可會影響財政?”
呂公著立刻道:“回稟陛下,目前司農寺、太府寺的倉庫充盈,應該是不會有影響,不過具體,還得查過才知道。”
王安石突然問道:“為何司農寺、太府寺的倉庫充盈?”
呂公著白他一眼,旋即道:“是因為王學士的均輸法。”
王安石稍稍點頭。
趙頊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此事暫且交予制置二府條例司處理,若是沒有問題,就讓稅務司全面接管京畿地的稅務。”
“臣遵命!”
王安石立刻拱手道。
呂公著不爽地瞥了眼王安石,這稅政為何會交給制置二府條例司,原因就在於,司農寺、太府寺都在制置二府條例司的控制中。
要知道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前身,叫做制置三司條例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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