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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的道德有問題?

司馬光嘴角開始瘋狂地抽搐起來。

你以偏概全,說藏富於民有問題,也就罷了,你還說儒家道德有問題。

張斐見司馬光正在瘋狂地積蓄怒氣,頓時也是慌得一筆,連忙道:「司馬大學士,咱們先坐下來慢慢談好嗎?這讓別人看到,會引起誤會的。」

司馬光深吸一口氣,「張三,你今兒要是說不明白這個道理,這事就沒完。」

「是是是!」

張斐真是唯唯若若。

夾在王安石和司馬光中間,真的要人命。

要是來個蔡京,或者來個秦檜這樣的大女幹臣,那絕對要輕鬆太多了。

畢竟這女幹臣都是講利益的,講權力的,私德也不咋樣,大家就能夠有話好說。

王安石和司馬光都是講政治理念,甚至跟你講價值觀,關鍵他們私德又都是非常完美的那種,除了王安石不太愛洗澡以外。

跟這種人對話,首先,底氣就不足。

但張斐必須要面對,他們兩個的政治理念是完全相反,在這兩人中間左右逢源,絕對是一個技術活。

等到司馬光坐下之後,張斐有斟上一杯熱茶。

司馬光一揮手,「你先把道理講清楚。」

張斐只能將茶放在桌上,然後也坐了下,道:「司馬大學士的輕徭薄賦,藏富於民,是完全基於儒家道德。」

司馬光沉眉問道:「這有錯嗎?」

「當然不對。」張斐搖搖頭道。

「嗯?」

司馬光又開始積蓄怒氣。

張斐道:「司馬大學士口中這八個字,不是在教育別人,而是要定為治國理念,同時這八個字又是基於儒家道德之上,換而言之,就是將一個國家基於道德之上。這對嗎?」

「不對嗎?」司馬光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當然...。」

張斐還是決定委婉地說道:「司馬大學士可知道那宋襄公的故事?」

司馬光立刻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你又是否知道,在戰國時期的戰爭人數傷亡是春秋時期的多少倍嗎?」

張斐默不作聲。

司馬光又問道:「你又是否知道,春秋與戰國區別在於什麼?就是春秋時期,交戰雙方都還講禮儀道德,而進入戰國時期,是道德淪喪,禮崩樂壞,一場戰爭,動輒十餘萬生命。在春秋輸掉一場戰爭代價,都是遠低於你在戰國贏一場戰爭的代價。

你又是否知道,在之前的藩鎮割據時代,百姓又過著怎樣的生活?還有,若無儒家道德,你又憑什麼站在公堂之上?

若只講法的話,不管是許仲途,還是呂晦叔,他們都有權力不讓你上公堂爭辯,正是因為他們深受儒家教育,才允許你上堂爭訟。」

這一番噼頭蓋臉的教訓,張斐是滿頭大汗,都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我特麼是腦子進水了吧!竟然跟這老頭講歷史典故,我真的還是......!

這絕對是一個重大失誤,你可以跟他講桉例,千萬不能跟司馬光講歷史典故。

司馬光見他不語,稍稍有些失落道:「怎麼?就無話可說呢?」

張斐點點頭道:「司馬大學士教訓的是,是我錯了。」

這一番話確實懟得他無言以對。

尤其是最後一句話,他之前能夠在公堂上抗爭,還真不是律法所允許的,全都是儒家給的。

如果要完全尊法,根據現有的法律,許遵當時有一百種方式治他。

呂公著也一樣。

為什麼給他機會,不就是因為他們都公正廉明,

大公無私,而這都是儒家思想給的。

就這?

司馬光都愣住了,這才剛開始,你別認慫了,那多沒勁。

哥的氣場都已經開啟了,這收不住啊!

張斐突然認錯,司馬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老對手王安石,是從不認慫的,可以跟他爭到天昏地暗。

很沒勁!

司馬光氣都氣不起來了,很是鬱悶道:「你先說說你的看法。」

「我不說了。」

張斐是直搖頭,「我說了又被你教訓。」

司馬光嘖了一聲:「你在公堂之上,不是很能辯嗎?」

張斐道:「公堂之上是講法,講德可不是我擅長的。」

司馬光怒其不爭道:「你不知道用法來反駁我的德嗎?」

張斐很是委屈道:「我之前是打算用法來反駁你的德。但問題是...我也不能否認,若沒有儒家道德,我確實上不了公堂爭辯。」

司馬光鬱悶壞了,這就好似前戲做足,剛剛進入一個來回,突然亮起紅燈......!

要命。

司馬光擺擺手道:「你就當老夫沒有說過這一句話。」

「啊?還能這樣?

「你...。」

司馬光深吸一口氣,道:「你就說說你對藏富於民的看法。」

張斐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得,「不說。說了又會被你教訓的。」

司馬光怒了道:「我就聽聽你看法,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司馬光也不是那麼執拗的人。」

你還不是?張斐眼眸一轉,道:「我若說了,你不能罵我。」

「不罵。」

司馬光道:「老夫從不罵人。」

「也不準教訓我。」

「不教訓。」

司馬光又補充一句道:「你說得不對,我總得糾正你吧?」

張斐傲嬌道:「那也得等我說完再糾正我?」

司馬光好氣好笑道:「今兒老夫才發現,與你討論問題,就這麼費勁。」

張斐辯解道:「司馬大學士你博覽群書,學識淵博,我就讀過一本《宋刑統》,當...當然費勁啊!」

司馬光在這一刻,無比懷念王安石,道:「行行行,你說,等你說完,我再糾正你。」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說!」

「哎!」

張斐點點頭,這才言道:「司馬大學士的藏富於民,就是寄望於將財富集中在那些深受儒家教育,有道德,有責任的人手中。但問題就在於道德是無法組建起一個國家.....。」

「誰......。」

「等我說完。」

張斐立刻道。

司馬光放下手來,「那你快點說。」

「是。」

張斐點點頭,道:「這無規矩不成方圓,國家一定是建立在律法上面的,雖然立法思想是脫胎於道德,但既然已經脫了,那就得分清楚。而司馬大學士之前說我以偏概全,其實最以偏概全的,就是以偏概全自己。」

「你...!」

「我還沒有說完。」

「......你說。」

張斐又道:「就法律而言,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是不能用害群之馬和以偏概全來作為理由的。

方才司馬大學士提到地主過得不好,百姓過得更苦,是這麼回事。可為什麼會這樣?主要不是說朝廷不講道德,而是說朝廷不遵守律法。

可見輕徭薄賦,藏富於民,是一定要基於律法之上

,而不能說基於道德之上。因為道德是個人自我約束,而律法是公權約束個人。

司馬大學士就不可能做得到,將財富都集中在那些有德之人手中,有一個韋愚山,就一定會有第二個。這純粹就是在賭,個人利益可以賭,但是國家利益是萬不能這麼做的,我方才引用宋襄公的故事,其實也就是想說明這一點,國家建設,是必須要有章法的。」

司馬光問道:「你說完了沒?」

張斐道:「差也差不多,我只是想說,律法已經給予那些人特權,還要違法,就很過分了,應該嚴懲。」

司馬光直點頭,道:「你方才說道德是個人約束,律法是公權約束。」

張斐點點頭。

司馬光又問道:「那我問你,是人在法上,還是法在人上?」

張斐不做聲了。

司馬光道:「你若不將個人約束好,誰還講法。那些人偷稅漏稅,我比你更清楚,我也想讓他們交稅,可你若用法去約束他們,我告訴你,不是人沒了,而是法沒了。

那王介甫變法,是必然要失敗的。

若想要治國,唯有重視儒家教育,培養出一批如範公、包公一樣的君子之臣,如此才能制止這種現象,可見這德要比法重要。」

人治還是法治?

人治。

那是人重要,還是法重要?

肯定是人重要。

如今的法,就是一個橡皮泥,什麼形狀,是得看什麼人捏。

碰到許遵。

起飛!

碰到王鴻。

完蛋!

就這麼簡單。

不愧是寫寫資治通鑑的男人,看得可真是透徹啊!在這一點上,他確實要勝過王安石啊。張斐眼眸一轉,是直點頭道:「對對對!司馬大學士教訓的是,唉...我這都是吃了沒讀書的虧啊!」

司馬光笑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我沒有看過別的書,就看過一本宋刑統,所以老是產生錯覺,總認為這法在人上。導致很多事情,我就總是想不明白,不交稅就違法,違法就得受懲罰,多麼簡單的一件事,為什麼就是做不到呢。原來如此。」

司馬光打趣道:「這就是你老是闖禍的原因。」

「這麼一想,還真的是。」

張斐連連點頭,又道:「司馬大學士也不愧是翰林學士,這一番解釋,張斐是茅塞頓開,若朝中大臣人人都如範公一樣,那麼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做出違反道德之事,天下太平矣。」

司馬光撫須笑道:「孺子可教也。」

就是這麼回事。

如果當官的都是范仲淹,真不需要變法,天下自然太平。

由此,也可以推論出他們藏富於民的理論依據是什麼,如果財富都集中在如范仲淹這種君子手中,那絕對是沒有問題的,國家也絕逼長治久安。

基於這一點,這民肯定也不是指普通百姓,而是指那些鄉紳地主,因為普通百姓沒讀過書,也不懂得忠孝禮義廉恥,怎麼可能成為范仲淹。

「不對呀!」

張斐突然又好似想到了什麼。

司馬光問道:「什麼不對?」

張斐撓著頭道:「方才是說問題是出在人在法上,那就還是法的問題,那麼解決的方式不應該是將它變成法在人上嗎?」

司馬光神色勐地一變。

張斐並未注意到,撓著頭,自顧言道:「如果說培養一批如範公的一樣臣子,人人謹守道德,那麼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輕易違反道德。

可是...這守德比尊法要難

多了,欠錢不還,不一定違法,但一定是違反道德。如果朝中大臣都尊法的話,那是不是可以說.......。」

說到這裡,他偷偷瞄了一眼司馬光。

只見司馬光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見他瞟來,立刻道:「你倒是說下去啊!」

張斐嘿嘿道:「我讀書讀的少,還望司馬大學士能為我解惑?」

「行了!這回你贏了。」

司馬光站起身來,拍拍屁股,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感嘆道:「妙言至徑,大道至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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