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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止薛向?”
張斐有些懵,他對於這方面,還真不是很瞭解,但是他認為,東南出問題,也不是什麼意外,要不出問題才是奇蹟,於是道:“王學士,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新政肯定是要經過調整的,因為在執行的過程中,不可能說一點紕漏都不出,有人告狀,也是正常現象。”
他說得比較委婉,其實就是暗示王安石,人家不一定是針對薛向,肯定是真有問題。
“此事絕不會有錯的。”
王安石非常自通道:“尋常百姓,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從江南西路抵達徐州,這裡面一定有不少人在暗中支援,他們的目的,也一定是要對付薛向。
當初我舉薦薛向出任發運使,就遭到很多人阻止,他們怎麼可能允許薛向出任三司使。”
這方面的事,張斐還真不是很懂。
但其實這一回宰相職位變動,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朝廷格局,已經漸漸形成,而變法的趨勢,也漸漸變得清晰,各方勢力暗中籌備著。
然而,三司使一職,對於各方而言,都是至關重要的。
王安石是志在必得。
在他看來,司法大權幾乎是被保守派控制著,他是在裡面只有張斐這一根獨苗,而且還是半臥底那種,那麼財政大權他是志在必得。
最初呂公著能夠擔任三司使,也是他舉薦上去的,可哪裡知道呂公著從開封府上位之後,就直接偏向保守派。
王安石對此是非常不爽。
除此之外,還有陳昇之,也是如此,在樞密院並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樞密院今年輪換也是非常重要的。
對於保守派而言,制置二府條例司已經控制住司農寺和太府寺兩大財政機構,如果再掌控三司的話,幾乎所有財政大權,都在被他控制著,關鍵薛向的人品,是儒家大臣都不喜歡的,他們都將薛向視作那種典型的真小人,讓薛向出任三司使,更是所有保守派都不想見到的。
張斐也懶得去問明白,這種事,也很難問得明白,因為主觀意願太過強烈,直接問道:“不知王學士希望我怎麼做?”
王安石道:“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薛向,且不能影響薛向在明年出任三司使。”
言下之意,在此案中,必須要給薛向一個非常正面的結果。
張斐訕訕道:“王學士,這這恐怕是有些難度,如果薛向殺人放火的話,那.那我也保不住他啊!”
王安石道:“這你且放心,薛向個人是絕無任何問題的,只是有人惡意造謠誣衊他,他們肯定是拿執行方面的一些問題,來攻擊薛向,攻擊新政。
正如你所言,任何政策在執行的過程中,肯定會出一些問題,只要加以改正就行,但那些人期望借題發揮,攻擊政敵。”
張斐稍稍點頭,“具體怎麼做,還得等我先了解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才能夠下最終決斷。但如果只是政策執行方面的問題,那我一定會保住薛向,同時維護好新政,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王安石稍顯詫異地瞧了眼張斐,似乎沒有想到張斐會答應的如此果斷,但旋即又面露微笑,“我果然沒有信錯你,之前官家還想打發會原地審理,但我心想,還不如放在京城,讓你來審。”
“多謝王學士信任。”張斐拱手一禮,又是信誓旦旦道:“也請王學士放心,對於新政,從始至終,我都是非常支援的,我也相信唯有貫徹好王學士的新政,才能夠使得國家變得強盛,他們針對新政的詭計是不會得逞的。”
王安石非常滿意地點點頭。
確實。
從頭到尾,張斐都在支援新法,雖說有時候會勸說王安石小修小改,但總體來說,張斐都在捍衛著新法,未有讓保守派的人得逞,即便是小修小改,也沒有脫離王安石的目的,就是充實國庫,財政還是往好的方面在走。
在得到張斐保證後,王安石是心滿意足地離開。
那邊許遵在應酬完前來道謝的賓客後,就趕了過來,詢問是怎麼回事,王安石突然上門,這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張斐將此事如實告知。
許遵聽罷,撫須道:“雖然老夫也是非常支援新政的,但你答應的未免太過著急,那邊的事,那邊的人,你尚不清楚,萬一其中有不為人知的原因,你到時如何護著王介甫?”
目前什麼都不清楚,你就給人保證,顯得有些不成熟,這也令許遵感到有些疑惑,張斐在抉擇方面,還是比較老練,不大可能會放這種低階錯誤。
張斐解釋道:“因為我沒得選,我必須要保住新政,現在說的話,反而能夠更贏得王學士的信任,到時在審理的時候,若遇到一些問題,也更能夠說服王學士接受我的條件,去完善新法條例。”
許遵好奇道:“你為何沒得選?”
張斐道:“如果沒有新政,誰還會稀罕公檢法,包括司馬學士身邊的劉侍郎、齊庭長,等等,他們內心其實並不支援公檢法,只是無奈為之。”
許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公檢法在朝中,只是贏得部分官員內心的認同,許多官員,還是打算利用公檢法來對付王安石。
其中一個關鍵原因,就是他們無法掌控公檢法,簡單來說,上得皇庭,就不是他們說了算,這令他們始終心有疑慮,並非是真心實意地去認同公檢法。
“那如果其中真有違法的行為,你打算如何應對?”
許遵深表擔憂地問道。
張斐道:“我知道岳父大人在擔心什麼,但是我絕不會違反規則的,我會以合法的程式,來追求我想要的結果,絕不會貽人口實。”
許遵稍稍點頭,“你有打算就好。”
其實這不是打算,而是沒有辦法,張斐必須要維持朝中的均勢,不然的話,公檢法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真別看目前公檢法好像推廣的非常迅速,但那只是空中樓閣,從鄉紳的態度就不難看出,社會的基礎,還是鄉紳,社會結構和治理體系,也並未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所以,沒得選。
而此事可以說是在情理之中,也是在意料之外。
因為均輸法主要是在東南六路執行,完全就是薛向一人說了算,吏治的問題,定會暴露無遺,在執行的過程,缺乏監督,肯定會出問題的,蘇軾、蘇轍,範純仁,曾都反對過,也因此被貶。
故此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這竟然文彥博先提出來的,而事先張斐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
這真是離譜。
這種事,哪怕早一天得知訊息,也可能會影響到最終的結果。
這又是意料之外。
張斐馬上將李豹找來,他能夠屢屢得勝,情報是至關重要的,但這一回,情報系統好像一夜之間消失一般。
“這可真是冤枉啊!”
“豹哥,我.我這都還沒有說完,你就喊冤枉了,我記得我很早就讓你往揚州調人,這麼多人喬裝成商隊,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吧。”
張斐很是鬱悶道。
李豹立刻道:“當初你的確是佈局京東東路和揚州,但是後來你自個又跑去西北,弄得我們是手忙腳亂,而揚州檢察院那更是半死不活,後來蘇子瞻離開後,就直接銷聲匿跡。
之後,京東東路因青苗法,鬧得沸沸揚揚,熙河開邊又調派不少人手過去,當時我沒有辦法,只能從江南調人去京東東路,關鍵稅務司是靠獎金生活,揚州稅務司根本發展不起來。”
“呃嗯,也是。”
張斐訕訕點頭,當初他預計自己是要去揚州的,結果跑去西北,結果又是熙河開辦,京東東路暴雷,河北又出問題,這人手有限,只能徹底放棄江南,問道:“那你究竟知道多少?”
李豹搖搖頭道:“我是一無所知。”
“這怎麼可能?我們在那邊一個人都沒有嗎?”張斐困惑道。
李豹道:“倒還留有一些人,但是均輸法不同於青苗法,是東路買,西路賣,如果要想知道具體情況,必須在東南六路都有不少探子。”
“這倒也是。”
張斐點點頭,心道,這均輸法的盤子太大,連暗中監視都難以監視得了,裡面能沒有貓膩嗎?
這時,李四突然走了過來,在張斐耳邊小聲道:“三哥,司馬學士來了。”
這事怎麼緊要嗎?就連司馬光都急著來找我。張斐眉頭一皺,又向李豹道:“你立刻派人密切監視此事。”
李豹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張斐馬上去到前院。
“張三見過司馬學士。”
“嗯。”
司馬光面色凝重,道:“你先坐,我這有事要與你說。”
“是。”
待張斐坐下之後,司馬光直截了當地問道:“王介甫可有來找過你?”
張斐點點頭。
司馬光又道:“關於徐州的事?”
張斐又點點頭。
承認的非常乾脆,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雙面臥底。
司馬光繼續問道:“他來找你,是希望你來審理此案,並做出對他有利的判決?”
張斐點點頭道:“大概是這意思。”
司馬光問道:“那你可有答應他?”
張斐道:“我現在對此是一無所知,王學士自己也不清楚,這我怎麼可能會答應他。”
司馬光點點頭,道:“其實我此番過來,是告訴你,關於此案可能不會交給公檢法來審。”
“是嗎?”
張斐心中一凜,隨後又補充道:“但是王學士說,這會交給京城公檢法來審理。”
司馬光道:“官家只是說允許那些人上京告知,也是將此案放在京城審理,但並沒有指明交給公檢法。而此事一直都是御史臺在秘密監視,我事先也是一無所知,所以他們都認為,該交給御史臺審理。”
張斐瞧了眼司馬光,表示懷疑道:“就僅僅是這個原因嗎?”
司馬光遲疑片刻,撫須道:“我也不想瞞你,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朝中許多大臣,認為你始終是偏向王介甫的。”
該死的,他們這回怎麼學聰明瞭,不挑撥公檢法跟新政鬥了。張斐暗罵一句,嘴上卻是故作不滿道:“如果他們認為我偏向王學士,那可以彈劾我,這種說法,真是太侮辱人了。”
司馬光笑問道:“那你到底有沒有偏向王介甫?”
“呃。”張斐訕訕道:“司馬學士,我那麼做的目的,你是最清楚的,我是在解決問題,而不是在製造更大的問題。
就說上回程都監一案,我承認,實在是要定程都監的罪,也不是做不到,但問題是,判決之後,可能執行不了啊。
這不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令公檢法喪失權威,得不償失。再說皇城司的案件,我也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司馬學士,你彈劾皇城司那麼多回,有哪回取得這般成功。
竟然懷疑我,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他越說越委屈,越說越激動。
司馬光道:“我若不信你,又何必急著來告訴你此事。關於他們對你的懷疑,我也為你解釋過,而且這事最終沒有商定,故此我來此,也是想聽聽對此事的看法。”
張斐聳聳肩,雲淡風輕道:“我的看法始終如一,我們只是秉公執法,而如這種案件,並非是刑事案件,上面要交給哪個官署去審,這我是真的無所謂,其實前面幾個案子,我都不想摻合,實在是他們硬塞給我。
如今他們的這種說法,可真是令人寒心,下回別落在我手裡,到時我就讓他們知道,什麼才叫做真正的背叛,真是豈有此理。”
司馬光呵呵道:“好了好了,你也別說這些氣話,他們也只是說那麼一嘴,我來此是想聽聽你對此事的看法。”
張斐收斂幾分怒意,道:“就事論事,我對此一無所知,也沒有什麼看法,要不是王學士來找我,我也不想審理此類案件,更別說最近我還想多陪陪妻兒。”
司馬光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此案還是交由御史臺審理。”
張斐道:“我完全遵從司馬學士的決定,其實此類案件,都應該交給御史臺,或者大理寺去審的,最好是別交給公檢法,道理很簡單,政策上的抉擇失誤,並不是違法行為,執行中的紕漏,也不一定是違法行為,賞罰還是應該交由行政決定。”
司馬光稍稍點頭,又道:“那些話,你也別放在心上。”
張斐半開玩笑道:“那可能還得過兩天才能消氣。”
司馬光聽罷,也就放下心來。
送走司馬光後,張斐不禁搓了搓額頭,“這下可真是麻煩了。”
之前河北水兵的案件,皇城司的案件,張斐是真不想去觸碰的,因為這兩個案件都涉及到皇權,是非常棘手的,也是目前公檢法的禁區。
但此案不同,此案完全是新舊黨爭,如果將公檢法拋開,必然又會回到黨爭的老路上,雙方一旦開始刺刀見紅,那麼誰還會在乎公檢法。
這是張斐一直在極力避免的情況,為此他也做出過很多妥協。
傍晚時分,他便趕去王府,然後將此事告知王安石。
王安石聽罷,當即冷笑道:“你現在應該看清楚司馬老賊他們的真面目,公檢法不過是他用來對付我的武器,與公平公正是毫無關係,一旦他們認為公檢法無法滿足他們的需要,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捨棄公檢法,而並非是認同公檢法。”
張斐只是尷尬地笑了笑,此時此刻,這個還真不好反駁。
王安石又道:“我看這司法改革應該到此為止,如此自欺欺人,有何意思,到時我安排你進入制置二府條例司,協助我制定新法條例,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待在那裡。”
張斐聽得心都涼了,他本來還希望王安石能夠支援公檢法,結果王安石更徹底,都認為應該廢除公檢法。
在王安石看來,從開始到如今的成功,張斐的確是功不可沒,但原因在於,張斐的個人能力,而不是公檢法。
因為他和張斐有很多暗箱操作,他非常認同張斐在財政方面得能力。
至於公檢法麼,其實有時候他也認為,這公檢法有些礙手礙腳,嚴重影響到他的發揮。
張斐道:“所以王學士有把握,能夠贏他們?”
王安石冷笑道:“他們就是再能夠栽贓嫁禍,也是掩蓋不住京城糧倉的充盈。”
言下之意,咱問心無愧,根本就不需要依靠公檢法給予保障。
張斐自嘲地笑道:“那我就回家帶孩子去了。”
王安石瞧他一眼,道:“這怪不得我,是他們不想守規矩在先。”
張斐忙道:“王學士千萬別這麼說,這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實話實話,其實我也不想摻合這事,因為我始終認為,公檢法管好吏治方面就行,上面的決策,交由公檢法處理,也確實不太合適,有些時候,我也很為難。”
王安石點點頭道:“這一點我與你的看法一樣。”
他這般聰明,如何不懂法制之法的理念,當時聽課的時候,他就想得很明白,但他還是更認同法家之法,因為法制之法還是太注重一些細節,而成大事,應不拘小節。
只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的合作,還算是比較成功的,那王安石也就走一步看一步,如今保守派竟然主動放棄公檢法,那他更不用說了,你們自己都不用,那我憑什麼要用。
張斐對此也只能是聽之任之,因為他不能表現出很強的企圖心,以免讓人察覺到他的野心。
但話說回來,他也沒有想到,此番危機會來的如此突然。
這對於公檢法而言,是一次非常大的危機。
因為從這一件事,足以看出,大家其實都有些厭煩公檢法。
你這老是各打五十大板,總是不見血,雙方都無法利用公檢法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這就很難受啊!
在政事堂的一間偏屋內,富弼與文彥博正坐在裡面品茶,休息。
“寬夫。”
富弼放下茶杯來,“公檢法建設至今,其對國家的益處,那是顯而易見的,為何你們這回要放棄公檢法?”
文彥博搖搖頭道:“這並非是我要求的,而是下面那些人都認為,在之前水兵一事和皇城司一事上面,張三都有意在偏袒對方,沒有做到令人心服口服。
如果將此案再交給公檢法,可能就會錯失這個良機,很多人都不滿薛向在東南六路的所作所為,他們為此一直在暗中收集證據。”
富弼問道:“那你怎麼看?”
文彥博道:“我也認為張三在很多問題上,只是看似公允,但其實是有偏向的,只不過他是法制之法的創始人,故此他怎麼解釋都有道理,但這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平公正。我對於公檢法的看法,就是防守有餘,但進攻不足。
正如法制之法的理念,它只能為那些受到冤枉的人去伸冤,但不足以去懲罰那些為虎作倀之人。”
他始終對公檢法有很大的保留,他真正信仰的還是祖宗之法,他比範純仁都要保守一些,只是目前掌門人是司馬光。
富弼瞧了眼文彥博,“就僅是如此嗎?”
文彥博道:“我今年就得離開御史臺,而以王介甫的性格,他一定會想辦法奪取御史臺,那麼讓御史臺來審理此案,將不利於王介甫拿下御史臺。”
富弼稍稍點頭,他已經猜到,保守派這次要撇開公檢法,其目的就是要對付薛向,因為薛向這個人,在朝中是非常不討喜,因為他的做法,完全不符合儒家的值觀,法制之法都還是基於儒家價值觀的,當初要不是趙頊和王安石給予極大的支援,薛向都不可能出任發運使。
更別說讓薛向掌控三司,這是許多人都無法接受的。
保守派收集到足夠的證據,那當然是要發起攻擊,而在保守派看,主要還是公檢法不受他們控制,甚至可以說,公檢法無法為他們服務。
相比起文彥博的保留,富弼更認同公檢法的理念,但是他也面臨跟司馬光一樣的困局。
就是大家都不希望讓公檢法來審理此案,他們能做也只是儘量去維持團結。
關鍵,不管是富弼,還是司馬光,也都不喜歡薛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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