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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千岱蘭對葉洗硯的印象,就是一個隨和幽默、出手大方的帥氣大哥哥。

看起來日理萬機的葉洗硯,仍舊陪他們一塊吃飯;分別前,還送給千岱蘭一張會員儲值卡。

千岱蘭不明白他的意思:“哥哥?”

完!蛋!啦——

該不會是她剛剛吃太多,把葉洗硯吃怕了,他改掉主意,最終還是決定用錢打發她吧?

——那他打算給多少錢呀?

她擔憂地直視葉洗硯的雙眼,發現他笑了。

他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不是你從韓劇裡看到的那些——是見面禮。”

用Chanel小圓鏡補口紅的梁婉茵,用手指擦擦溢位唇線外的口紅膏體,再蹭到紙巾上,驚訝:“洗硯哥還看韓劇?”

葉熙京則是困惑:“剛才我們聊到了韓劇?”

千岱蘭長舒一口氣,她大大方方地接了,說:“謝謝哥哥。”

仍舊好奇,看那張卡片,發現上面滿是字母,居然沒有一箇中文。

“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東西,擔心選的禮物不合適,只好買了這個商場的儲值卡,”葉洗硯微笑著說,“聽熙京說,你很有主見——還是把選擇權交給你比較好,想要什麼就買什麼,更方便。”

千岱蘭捧著那張卡,驚歎:“不愧是首都,商場的卡都這麼高階,全都是英文。”

“什麼英文?”梁婉茵快言快語,“這是法——”

“全英文的確不方便,”葉洗硯面色如常,對千岱蘭說,“我也不喜歡這點,不過用起來還算方便,你只要在結賬時將卡遞給他們就好。”

梁婉茵被打斷,又意識到什麼,和葉熙京相對視,四個眼睛,滿是無奈。

“好呀,”千岱蘭問,“那這裡面有多少錢呀哥哥?”

梁婉茵知道她很直接。

但沒想到她這麼直接。

甚至比自己還要直接。

葉熙京提醒她:“岱蘭。”

“哥哥,我知道這麼問不太好,但可不可以告訴我一個大概範圍?我心裡好歹有個數,”千岱蘭問,“如果你覺得太直接了,那我委婉一點吧——如果是一百塊左右,你可以點個頭,兩百的話,就點兩個頭。”

“恐怕不行,”葉洗硯微笑著說,“連續點一百個頭有些難度。”

捧著卡的千岱蘭呆住:“你真的確定沒有拿錯卡嗎?”

葉洗硯笑容更寬容了些,禮貌地結束了和她的對話。

他說:“下午不是還要回北大上課?回酒店吧,先好好休息;熙京,婉茵,我還有禮物給你們,跟我去停車場拿一下。”

千岱蘭終於有了點點不好意思,捧著那張卡,說“哥哥再見”都說得特別真誠。

梁婉茵啪一聲收起小鏡子,問:“洗硯哥回公司嗎?能順路送我回家嗎?”

葉洗硯點了頭。

葉熙京知道去地下車庫沒什麼好事,但葉洗硯已經將他們安排得妥妥帖帖,他找不出藉口,只好讓千岱蘭先回酒店,約晚上一塊吃飯。

果不其然。

一上電梯,葉洗硯就抬手扇了葉熙京一巴掌。

啪地一聲脆響。

梁婉茵嚇了一跳,下意識握緊手裡的包。

“你以前胡鬧,我都理解,畢竟你年紀還小,還在上學,沒輕沒重的,都正常,”葉洗硯臉上沒有笑容,訓斥葉熙京,“你正正經經地談戀愛,我也不攔你;但你都做了些什麼?”

梳整齊的捲髮被打得垂下一絲,葉熙京捂著臉頰,啞聲:“我沒做對不起她的事。”

“沒做?”葉洗硯冷著臉,“前天晚上喝醉了,藉著酒勁對伍珂表白的人不是你?還是說,跑去人大東門辦,證的人不是你?半年前,你和她談戀愛時,有沒有想過她甚至還沒成年?”

葉熙京說:“半年前我也沒成年啊!”

眼看葉洗硯再抬手,恰好電梯到了,葉熙京先一步邁出去,皺眉說:“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高興,哥。去年,爸說要你和伍珂姐交往試試,你不願意,說專注搞研發,沒時間;你既然不喜歡伍珂姐,為什麼我追她,你還發這麼大脾氣?”

說了這麼長,他等哥哥說話,沒想到葉洗硯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他。

葉熙京說:“被我說中了?”

“不是,”葉洗硯大步踏出電梯,面無表情,“我只是想看看你犯蠢的底線——很顯然,在犯蠢這件事上,你毫無下限。”

葉熙京說:“別說你今天發的火,都是因為我醉酒後抱了伍珂姐。”

葉洗硯再一次被他的愚蠢絆住了腿。

他站在燈帶下,冷靜地告訴葉熙京。

“如果你沒有和今天那個女孩交往,你正常追求伍珂,和我毫無關係;爸將你交給我,我不能養出一個朝秦暮楚、朝三暮四的弟弟,更不能看著他仗著有些閒錢就四處騙女孩,”葉洗硯說,“做事前能不能稍微動動你那常年一動不動的腦子?——抱歉,我的話有些重了。”

他的語氣毫無波瀾:“忘記你沒有腦子了,我不能指望幾句話就能讓你長出一個新的,對不起。”

梁婉茵打圓場:“洗硯哥,熙京也只是不想讓你們生氣……”

“所以教那個女孩說謊?我是不是還要謝謝熙京,謝謝他這麼體諒、這麼懂事?謝謝他這樣善解人意?”葉洗硯說,“婉茵,你跟楊全去車裡拿東西,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梁婉茵擔心葉熙京,一步三回頭。

葉洗硯垂首看葉熙京:“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是我來見你們,而不是爸?”

葉熙京驚愕:“爸也提了岱蘭?”

“否則?”葉洗硯說,“他想先見見岱蘭,我說這樣不合適,容易嚇到她——才有了今天這頓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今天在場的是爸,他會給岱蘭多大的難堪?”

葉熙京搖頭:“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是嗎?”葉洗硯淡然地說,“喝一杯酒都能失控的人,竟然認為能掌控自己的人生。看來你的自信要比無知更加膨脹。”

葉熙京說:“算了……那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葉洗硯說,他看葉熙京臉上的巴掌印,抬手,幫弟弟整理了下衣領,“談戀愛就正常談戀愛,別弄虛作假。人家女孩很不錯,智商和你互補,也看得出真喜歡你,好好對人家。”

葉熙京試探:“所以……”

“我會向爸坦白,那邊有我頂著,他不會打擾你們,”葉洗硯又問,“她年紀還小,怎麼不繼續讀書了?中考成績不好?沒辦法讀高中?”

葉熙京終於不再隱瞞:“蘭小妹——岱蘭中考時,爸爸生了大病,她為了補貼去唸職校;你也知道……職校麼,愛學習的不多,有人總是騷擾她。她打了人。被打的人拉幫結派地欺負……岱蘭家裡又需要錢,就輟學打工了。”

葉洗硯問:“你還欺負她?”

“沒,”葉熙京嘆氣,“我是真喜歡她,但是,你也知道……”

葉洗硯沒和他說話,眼看著梁婉茵拿了東西又過來,葉熙京才意識到問題:“你怎麼知道婉茵一起來了?還提前給她準備了禮物?”

“那原本是給千岱蘭的,”葉洗硯說,“臨時改了主意,她似乎更喜歡錢。”

葉熙京說:“確實。”

兄弟倆靜靜站了一陣,葉洗硯大掌拍在葉熙京肩膀上。

“站直了,”葉洗硯說,“這幾天你晚上必須回家,帶女孩好好逛逛這裡可以,出格的事別做……她還小,你別犯渾,明白麼?”

葉熙京說:“我快期末考試周了,除了題,還能做什麼?”

他準備申請英碩,也有了意向目標;和千岱蘭戀愛,也確實是那一瞬間的荷爾蒙激盪,可時間過去,激素消退,他對兩人未來竟也有了無措。

千岱蘭很聰明,但學歷的確有些低,只完成了九年義務制教育。

只是漂亮和聰明,真的能讓兩人的感情長久嗎?婉茵說的話雖然難聽,可也是事實——將來,他和岱蘭,真的還會有共同語言嗎?她不會英語,甚至沒有中學學歷——

算了。

葉熙京自我安慰,至少她也完成了九年義務制教育,不是嗎?

——誰知未來如何?

——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

向來及時行樂的千岱蘭,花了一下午時間來刷那張卡、買帶回去給麥姐、張靜星的禮物;她發現商場裡還有書店,進去問了店員,買了一套外研社出的《新概念英語》,還有朗文英語詞典。

她在北京又住了三天,聽了不低於三十遍的《北京歡迎你》。

第一天早起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然後去逛國家博物館、故宮,最後去景山公園看日落;

第二天去逛頤和園、圓明園,然後逛清華和北大。

第三天去爬長城——

“不到長城非好漢,”千岱蘭在酒店浴缸裡泡著腳,一邊小心翼翼地用針將腳趾上的水泡挑破,“但我是好女人,所以不一定非得爬長城。”

她還是穿著來時的運動鞋,adidasa的,一天走路步數太多,襪子磨得微微透明,腳趾和腳掌上也磨出了幾個小水泡。

“我明天不爬長城了,”千岱蘭說,“麥姐,我明天晚上的車票,凌晨到家,下午就能去店裡上班。”

最後一天了呢。

好不容易來這一趟,火車八小時,更不要說車票錢了,千岱蘭掰著手指數——怎麼也要玩夠本吧?

路上處處可見的五星紅旗,穿文化衫的志願者,千岱蘭隔著玻璃櫥窗看著裡面的福娃玩偶,五個一套,一套要200塊呢。

好貴。

可就是比批發市場上的精緻好看,連身上的北京奧運會五環標誌都是刺繡的。

但是它要200塊。

好看。

200塊。

好看好看。

200塊200塊。

……

千岱蘭趴在玻璃窗前,眼巴巴地看了十分鐘,心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來北京了,她用力捏捏牛仔馬褲裡的錢包,終於狠下心,進了店。

五隻小玩偶裝在漂亮的大袋子裡遞來,售貨員用輕鬆的語氣說“歡迎下次光臨”。

千岱蘭沒由來地想,可能不會再有“下次光臨”了。

但這次光臨是很快樂的。

和葉熙京的最後一次見面,她將葉洗硯給她的卡還給了葉熙京。

“我花了六百二十七塊,”千岱蘭說,“剩下的還是還給你哥吧。”

葉熙京說:“我哥送你了,你就拿著。”

“不要,”千岱蘭認真地說,“我以後又不來了,拿著它也沒用,便宜了商場。我還去問了,人家不給退錢。”

她心想,可惜極了。

怎麼就不能給退呢?

她都暗示那個工作人員了,如果對方能幫她退掉卡里的錢,她就能給他五百元好處費。

可惜了。

工作人員說有監控。

怎麼就有監控呢?唉。

這麼短的時間,千岱蘭也不好找專門收商城卡的人。

葉熙京這才接了卡,看千岱蘭的眼神多了幾分欣慰。

“我就知道,”他說,“我沒看錯人。”

千岱蘭也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

葉熙京真的是個沒經歷過社會毒打的小富二代。

就此一別,閒話不多敘。千岱蘭仍舊揹著來時的雙肩包,拎著一個大手提塑膠袋,裡面裝著這幾天買的禮物——往火車站進站口走。

彼時正是黃昏,北京火車站是個大站,人頭攢動。人流量多,只有距離開車還有四小時的人才能檢票進站候車,千岱蘭揹著雙肩包,費力地拎著大手提塑膠袋穿過廣場,一路穿過團聚歡笑的家人,神神秘秘兜售手機手錶的小販,經過外牆沿下正展開軍大衣鋪好、慢慢躺下的人——

有人的車票是凌晨的,來得太早,進不了站。周遭的小旅館又要三十多一晚,很多外出務工的人,都先在站外用軍大衣或薄被褥湊合一晚,等到了能進站的時間,再進站候車。

有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胡亂扎著頭髮,裹著掉了幾層皮的皮革外套,行李都裝在一個尿素袋子裡。炒鍋,被單,一套嶄新的《十萬個為什麼》,把尿素袋子撐得鼓鼓囊囊,幾處脫了線,細細長長的編織塑膠線在空中蕩啊蕩。

腳邊塑膠瓶裡的水空了,被晚風吹得咕咕嚕嚕跑。她邁開步子追,腿腳不好,走得慢——

千岱蘭快跑幾步,撿起塑膠瓶子,遞給她:“大姨。”

女人笑著說謝謝姑娘。

千岱蘭笑著說客氣啥呀,換隻手拎沉沉的手提塑膠袋,排著隊往進站口挪。

進站之前,她轉身回望北京的夕陽,被塑膠袋提手勒紅的手抬起,遮在眉間,看紅彤彤夕陽如煮熟的洋柿子,晚霞沸騰如火燒滾湯。

坐上火車後,千岱蘭將下鋪讓給一個帶孩子的女人,剛將行李放到中鋪上,就看到手機裡多了一條簡訊。

「岱蘭,你好,我是熙京的哥哥,葉洗硯。如果你有繼續上學的打算,可以聯絡我。」

千岱蘭愣了一下,額前被汗水打溼的發,鬆了一縷下來,戳了戳她的眼睫毛。

已經是晚上八點,綠皮火車的玻璃窗外一片漆黑,只有站臺上暖黃的燈供照明。她站在中鋪前,原屬於她的下鋪,半坐著用奶瓶喂孩子的母親。

熱騰騰的泡麵,拆開的泡椒雞爪,黃瓜掰開的清香,鋪位上被褥的冷涼味……

“啤酒飲料礦泉水,瓜子花生泡麵;前面大哥你讓一讓哎,這裡還有哈爾濱大紅腸……”列車員推著小推車,從千岱蘭旁邊經過,特意停下,問,“姑娘,來一袋不?”

“不了,謝謝。”

……

月色如霜。

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外,銀杏樹枝葉繁茂。

葉洗硯剛泡完澡,穿著浴袍出來,看到千岱蘭的簡訊回覆。

[洗硯哥,你好,非常感謝你主動提出幫助,但我暫時不想繼續讀書,對不起,謝謝你。祝身體健康萬事如意闔家歡樂事業蒸蒸日上!]

意料之中的回答,葉洗硯仍覺有些可惜。

他放下手機,心中清楚,他們今後大約不會再見面了。

無論如何,葉洗硯都未想過,他和千岱蘭的第二次正式見面,是在他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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