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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後宮嬪妃都在等著乾坤宮的動靜。

順湘苑掌著燈,明裳沐浴後,坐在妝鏡前描妝,忽地,右眼皮猛跳了下。

幼時家中嬤嬤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明裳眼皮子這麼一跳,心尖兒也跟著砰砰跳動,頗為不寧。

辛柳察覺,過去扶住主子的手,擔憂地問,“主子可是身子不適?”

明裳狐疑地搖頭,圓潤白皙的指肚壓住跳個不停的右眼皮,“我總覺得不對勁兒。”

哪裡不對勁兒她也說不清。連著侍寢兩夜,又得了坤寧宮才有的兩籃子荔枝,按理說,皇上對她的興頭還沒過去才是,可是為何這兩日乾坤宮如此安靜,靜得有些詭異。

她是不是該去御前看看?

明裳那張嬌豔如桃花般的臉蛋愁眉苦臉地皺了皺,到這時,竟開始看不懂那位的心思了。

她推開了月香描眉的手,赤著玉足站起身子,“吹燈歇下吧。”

繪如這時才說了一句,“今夜皇上尚未點寢,主子不如再等一等?”

明裳披著一頭烏黑的青絲,那雙雪白小巧的玉足踏在金線雲紋毯上,尤為漂亮。

她擰著眉心,似是在思量,良久,唇瓣啟開,“繪如,你去把白日冰鑑的荔枝送去乾坤宮。”

又加了一句,“現在就去。”

“越快越好。”

……

順湘苑的荔枝送到了御前,全福海有意偷瞄,果然見皇上沉了兩日的臉色終於有了和緩,心頭可算有了著落,忍不住偷笑,這宓常在也是個聰明的。

“皇上今夜可是要歇在順湘苑?”

李懷修推了下扳指,涼涼睨去一眼,“她給了你什麼好處,這麼幫著她說話?”

全福海冷汗涔涔的跪下身,肥胖的圓臉哭喪地擠成一團,大呼冤枉。

李懷修揉了揉眉心,“行了,今夜朕歇在乾坤宮。”

皇上這夜未召人侍寢,明裳早早上了床榻,順湘苑熄了宮燈。

月夜寂寂,沉沉黑幕中,忽傳出一陣雜亂的吵嚷。

明裳堪堪入夢,寢殿乍然亮了一抹微光,銀鉤將帷幔挑起,肩膀被推了兩下,她惺忪的眸子將將眨了眨,就聽辛柳在耳邊急快道:“主子,出事了!”

永和宮西側宮道臨近昭陽湖,草木叢生,這夜原本平靜無波的湖面乍然掀起了圈圈波動的漣漪。

王采女落水了。

好巧不巧,深更半夜,竟掉到了昭陽湖裡。昭陽湖正臨近永和宮,無論如何,明裳都是要過去看上一眼。

辛柳伺候明裳穿了衣裳,鬆鬆挽了髮髻,未施粉黛,趕去了昭陽湖。

月白風清,幸而是在季夏,夜裡頭悶熱,不至於凍壞身子。

湖邊上,王采女被伺候的宮人圍著,身上裹了一件厚實的披風,鬢髮溼答答地貼在頰邊,面色蒼白,使勁兒嗆了兩口水。

明裳到跟前才發現,姜貴人也在這。

姜貴人眼底掛上擔憂,卻穩當當地叫宮人扶著,腳步動也沒動一下。她看見明裳,眼光一亮,終於捨得挪動鞋跟,“宓妹妹來得倒是快,王采女可是嚇壞我了,人就在我跟前走得好好的,大抵是滑了腳,撲通就掉了下去,好大的浪花。”

明裳嘴邊笑意淺淺,沒迎合地回應。

宓妹妹、王采女,孰遠孰近叫姜貴人分得清楚。到坤寧宮問安,姜貴人也沒少給她使絆子,遇見又拉她套近乎,好似那些齟齬全然不曾存在,可真是做的一手好戲。

姜貴人見她不說話,臉上的笑意就僵硬住了,伸手不打笑臉人,難不成這宓常在真仗著接連侍寢兩夜的恩寵就恃寵而驕?姜貴人不再自討沒趣,卻仍舊站在明裳旁邊,好似兩人關係有多親近。

不多時,坤寧宮的儀仗到了昭陽湖。皇后風簪於發,未施脂粉,面容隱隱透著疲倦,她摁著眉心,聽王采女時斷時續的哭聲,不耐煩斥道:“深更半夜,在這是做什麼?”

皇后一向以寬仁治理六宮,王采女膽子本來就小,乍然被嚇到,縮了縮身子,趴跪到皇后身前,“回……回皇后娘娘,嬪妾夜中難寢,想出來走走……”

昭陽湖鬧出的動靜大,附近宮所得信的嬪妃都在夜色中趕了過來。有人聽王采女這番說辭,譏誚諷笑,“王妹妹走得可夠遠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永和宮找宓常在說話呢!”

明裳絞著指尖的帕子,眼皮子抬都沒抬,住在永和宮可不止她一個,倒是淨挑著她說,聖寵扎眼,不管什麼事兒都要把她拽下水。

月白的光打到王采女身上,王采女下意識朝明裳看了一眼,這一眼引得不少人側目,不禁猜測,怕不是這事真與宓常在有關。

明裳柔柔地牽起笑臉,大大方方地問出口,“王妹妹看我做甚,難不成你真是要在這深更半夜裡,尋我說話?”

那張乾淨的臉蛋嬌俏動人,這麼一問,又讓人覺得宓常在是真不知情。

皇后抬了抬眸,沒有去看明裳,“鬧出這麼大動靜,心性無半分定數,本宮就罰你抄經書六卷,回去好好靜靜心。”

眾人啞聲,皇后這番決斷,是不打算計較王采女究竟為何落水,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嬪妃們將要散去時,遠處聖駕點著四角琉璃宮燈近前,有人眼睛顯出亮光,暗悔來時懶得梳妝,衣著樸素。

待皇上從鑾輿上下來,嬪妃們臉上的嬌羞退了幾許,來的不止皇上一人,坐在鑾輿裡的,還有麗妃娘娘。

麗妃身形單薄,由宮人扶著下了鑾輿,她上前幾步,溫柔地為身側的男人披上玄紋披風,“夜裡涼氣重,嬪妾方才聽皇上有幾聲低咳,皇上要當心龍體。”

李懷修目光掃了眼眾人,最後落到擠在後面的女子身上。素淨的妝容在夜色中顯出幾分憐弱,他本在御書房批閱奏摺,知曉王采女落水,沒什麼多餘的心思,甚至連王采女是誰都記不起來。但得知那地方臨近她的宮所,思量一番,還是來了。

不待他多想,胸前一雙纖纖素手,為他攏著披風,繫緊帶子。李懷修不著痕跡地斂起心緒,聽著麗妃柔柔關切之語,不鹹不淡地輕“嗯”了一聲。

郎情妾意,落在旁人眼中,格外惹眼。

嬪妃們嫉妒有之,豔羨有之,論起與皇上的情分,聽聞潛邸之時,皇上寵愛麗妃,遠勝於皇后。

麗妃為李懷修披過披風,才轉身福禮,“臣妾請皇后娘娘安。”

皇后臉上和笑,沒有分毫的嫉妒不悅,親自上前扶起了麗妃,“你身子一向不好,怎的今夜也過來了。”

麗妃柔柔道:“聽聞後宮有妹妹落水,臣妾心裡憂心,不想在路上遇見了皇上。”

“不知道王采女這是怎麼了?”

她探尋地看向地上跪著的王采女。

王采女抖著身子近前,“嬪妾請皇上安,請麗妃娘娘安。”

昏黃的宮燈下映出女子的面頰,纖瘦的身形單薄如紙,惹人憐惜,那張小家碧玉的容貌在這落魄的映襯中見出了幾分姿色,越看越有韻味。

明裳眼底露出瞭然,她輕輕勾了勾唇角,明白了哪裡不對勁兒,王采女這是要藉著她這把梯子在皇上面前出頭。

但,似乎打錯了如意算盤。

靜謐中,李懷修捻著扳指,隨意掃了眼地上的女子,“宮中的規矩,都忘了麼?”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嚇得王采女的身子倏然一顫,染溼的青絲貼著側臉落魄十分,她額頭重重叩到地上,蒼白的唇瓣輕輕發抖,“皇上恕罪,嬪妾知錯了……”

李懷修本也不是為落水的事來,他並非看不出,今夜之事的緣由。後宮嬪妃明爭暗鬥,為爭寵不擇手段他都看在眼裡,這些事他懶於計較,自有皇后處置。

見王采女的模樣,聰明的人心裡都猜出了原尾,不由得譏諷王采女真是為爭寵不要了臉面。

夜色深了,麗妃吹著冷風,抵唇輕咳,弱柳扶風的身姿透著股病態的美感,“皇上,臣妾有些冷了。”

聲音如同輕柔的羽絲,惹人憐惜。皇后輕輕斂下眼,指尖描過娟怕的鳳鸞金線。

藉著宮燈的光亮,明裳不動聲色地打量過麗妃的側臉,麗妃入王府雖早,臉上卻絲毫不見歲月的痕跡,唯獨柔順的眉眼間,增添了幾分恰到好處的熟韻風姿,宮裡多的是嬌俏動人的少女,這般風韻美人確實少有。

剛要收回神,不經意間撞入了男人深邃幽沉的眸中,她頓了下,毫不心虛地彎了彎眸子,烏黑的瞳仁映著宮燈的剪影。李懷修忽然漫不經心地記起,那人窩在自己懷裡時,也是這樣看他,花樹堆雪,新月生憐。

衣袖被人輕扯住,麗妃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皇上?”

李懷修淡淡地斂起心緒,沒有拂麗妃的面子,任由她攬著自己的手臂,轉身吩咐鑾輿起駕。

鬧劇散場,無事的嬪妃說話間又多了談資。

姜貴人最後離開,她彎下腰,嘆息一聲為王采女裹好了披風,溫柔叮囑,“王妹妹日後在湖邊走可要當心,也莫再做這些糊塗事了。”

王采女咬唇流著淚水,一聲不發。

……

聖駕往重元宮走,全福海跟在左右摸不著頭腦,鑾輿去了重元宮,皇上今夜也是要在麗妃娘娘這兒歇下?他不敢多嘴,畢竟這麗妃娘娘也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即便受母家拖累也能走到現在,可見其本事,是個不能得罪的人。

待鑾輿停下,皇上與麗妃娘娘一同進了攬月殿,全福海心領神會,吩咐御前小太監回乾坤宮取皇上的朝服冠冕,為明日早朝備著。

淨室備了熱水,麗妃沐浴回來,李懷修倚靠著引枕,狹長的鳳眸微微低斂,手握一卷佛經,宮燈光亮剪出的側影金尊玉貴,又有些隨意的閒適慵懶。

麗妃稍許晃神,她側坐到床榻邊,捋開胸前的長髮,柔柔地依偎到男人懷中,眼眸黯然,“皇上許久沒到臣妾這兒來了。”

李懷修合上書卷,視線落到懷裡女子的臉上,他神色平靜,叫人看不清眼底真實的情緒,“前朝政務忙,朕尚未得空。”

尚未得空為何還要接連兩夜召幸宓常在……

麗妃攥緊了指尖,都贊她生性溫柔,從不與那些新人爭風吃醋,可她心裡怎會沒有妒意。

她最愛的男人,要與別的女子做世間男女最親密的事。

她心裡是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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