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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根結底,我是個簡單的人。
水、麵包、書和木板床。
被白雪覆蓋的城堡,一眼便可看見盡頭的國家,和我一樣的後裔。
無論是理想還是慾望,我都是一個簡單的人。
簡單的人不會煩惱,也不會遲疑憂慮。
簡單的人始終如一,堅定前行,永不迷茫。
簡單的事物最為堅固,就如繁複繁榮的文明會因為缺少種種看似微小的條件而逐漸消亡,而簡單的微生物從太古至如今仍然存續,從存在角度上來說,人類這一物種相當失敗。
當然,學者們總是會反對,他們總是否定我和先祖針對‘未來’與‘存續’的想法,他們總是說,人類應當以人類的姿態存活下去。
他們甚至說,人類應當以人類的姿態接受滅亡,接受‘註定一死’。
短暫生命輝煌燃燒……只有這樣,人類才能留有自己的尊嚴。
愚昧,脆弱且保守,近乎於懦夫的想法。但我的先祖慷慨地給予了這些學者說服他的機會,一次又一次。
可千年時間過去了。
這群泰拉的學者,仍然沒有清晰定義。
——定義人類究竟應當是什麼模樣。
【伊恩·銀峰……最接近星神的人類】
【距離人類最遠的人類】
【行走在人類之道盡頭處的人類】
峻嶺堡宮殿的最深處,伴隨著以太湧動,雷霆蔓延,暗金色的眸子在頭顱上逐漸亮起,軀殼抬起脖子,凝視大殿前方那緩緩開啟的門扉:【你能給我答案嗎?】
【有關於前路,有關於未來,有關於人類該走的路】
【有關於……永恆的意義?】
可惜。
前來的並非是伊恩·銀峰。
恰好。
來的並非是伊恩·銀峰。
隨著有著伊恩銀峰外形,卻自稱為‘泰拉之心’金屬人形走進峻嶺堡大殿,燈光逐級亮起,點亮了這個有著六百餘年曆史的古老堡壘。
而緊隨其後邁入大門的艾納倒吸一口涼氣。
作為泰拉大陸上最為封閉的國家之一,峻嶺堡統治者的宮殿一向是吟遊詩人們猜測的物件。
在與他們對峙多年的帝國北地,人們認為峻嶺堡的大殿中滿是鋼鐵武器,一排排現役的鎧裝就如同護衛的騎士那樣,沿著地毯的兩側屹立,只要有駕駛員進入其中,這些保養精良的鋼鐵巨人隨時都能啟動,奔赴戰場。
而在與之毗鄰的聖山和延疆,則是有另外一個說法:他們認為峻嶺堡中滿是各種鋼鐵機僕,那些由雷霆操控的金屬人形會忠誠地服從主人的每一個命令,切實地完成主人的每一個任務,永遠不會背叛,亦永遠不會衰老,是護衛埃爾斯特的最後防線。
人們總是有各種奇思妙想,有各種或是浪漫,或是奇葩,或是獵奇的想象……人們總是認為,以一隅之地對抗帝國大軍的峻嶺堡統治者,除卻他們持有的天啟武裝外,還有許多神異之處。
他們就應該與‘鋼鐵’‘鎧裝’和‘機器人’這些固有刻板印象呆在一起。
但現在,帝國瑟塔爾皇室的一員,來到了他們口中‘叛逆’的殿堂。
他並沒有對此感到興奮。
只感到悚然。
因為在這寬闊大殿兩側的,並非是什麼鎧裝,也不是什麼機僕。
而是一個博物館。
人類的博物館。
一排排透明的標本櫃層層疊疊,充滿了大殿內的大半空間,唯有一條空白的直道直通三層殿門後的大公王座。
而這些散發著淺藍色光輝的標本櫃中,擺放的是從原始猿人一直到現代泰拉人的所有變種,亞種和變化過程。
猿人,直立人,智人,前紀元泰拉人,現代泰拉人……
男女老少,不同的標本在防腐液……不,不是防腐液!
察覺到某個櫃中的生物正在呼吸,驚愕的艾納雙目中亮起淺金色的光芒。
他認真掃視眼前的一切,然後愕然察覺,這些櫃子並不是他一開始想象的‘標本櫃’……而是‘培養艙’!
這些櫃中的生物,無論是猿人還是智人,是前紀元泰拉人還是現代血脈明顯更加渾濁的泰拉人,全部都是活著的!
無論男女,無論老少,淺藍色的透明培養倉宛如一面面由水晶和血肉構成的牆壁,默然地豎立在一側。
他們呼吸,帶起氣泡,四肢微微顫動,胸腹收縮膨脹,顯然是活著的生物,並非死亡的標本。
但不知為何,艾納感應不到‘意識’與‘靈魂’。
這些身體明明活著,卻給人一種‘血肉聚合體’的感覺。
不僅僅如此,越是向前,人類的形態就越是怪異——有些是有著類似龍的特徵,有些則是有其他血脈真形的特徵。
這其實還算好的,因為到了第二殿門時,培養艙中的生物已經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人了:人的軀殼開始膨脹,四肢卻萎縮退化,面板和肌肉全部都變成近乎半透明的凝凍,甚至可以看見血肉脂肪下的內臟。
這些內臟極有生命力地膨脹,收縮,釋放著自己的活力,而艾納亦能看出,這些內臟並非是普通人的內臟,而是‘昇華器官’!
冰狼凍核,膨炎噴囊,古鰲之心……在那奇特的,怪異的人類軀殼中,種種不同的昇華器官卻無比健康,以艾納第三能級的眼力,他甚至能看見這些軀體內部的‘源質迴圈’,用最直觀最簡單的方式,就能看穿一個昇華器官單獨的源質執行軌跡!
“這……這究竟是在做什麼?!”
並沒有接觸太多泰拉黑暗面的太陽神鳥微微停下了步伐,此刻他已經緊隨‘泰拉之心’來到了第三殿門周邊,而環繞他的透明培養艙已經再也沒有半點人形。
他的周圍滿是不斷蠕動著的,粘稠膨脹的各式各樣結締組織和內臟,各種異化的神經,紅藍雙色的怪異淋巴組織,伸縮的觸手,不斷抽搐的異形肌肉與筋絡……這些稀奇古怪但明顯看得出有些許人類特徵,卻又有著明顯魔獸特徵的‘融合體’以一種令人厭惡的幅度發出可憎的聲音,它們摩擦、敲打和碰撞培養艙,令人恐懼這些噩夢中的血肉組織隨時會破開這看似脆弱的水晶艙室,來到真實的世界。
“針對人類本質和昇華組織的實驗體。”
聽見了艾納的疑問,‘泰拉之心’環視一圈,然後用一種平平無奇的語氣道:“靈知院的規模雖然沒有這麼大,但也差不了多少。”
注意到了艾納驚悚的目光,泰拉之心甚至又解釋了一句:【放心好了,峻嶺堡大公不是抓活人過來作為實驗材料,這些都是克隆體】
艾納很想要相信‘伊恩’……或者說‘泰拉之心’說的話,但是他剛剛還跨過了大半個峻嶺堡,基本一個活人都沒看見,這怎能不讓他感到恐懼?
並非是因為自己的危險而恐懼,而是對峻嶺堡大公和泰拉之心的瘋狂而恐懼。
泰拉之心沒有在意艾納的震驚,對方的存在本身就是伊恩准備好的,用於展示秘密於外界的視窗。
此刻,祂看向峻嶺堡大公,用幾近於讚賞的語調道:“你倒是做了我想做卻辦不到的事情——人工培養無特質的‘標準昇華器官’。”
“這也是人工製造昇華者的一種辦法,甚至還能幫助那些畸變的普通人,畸變的昇華者重回昇華之路。”
“只是可惜,它需要耗費太多能量,太多資源,如果沒有永動機的話,如此製造昇華者根本得不償失。”
“但峻嶺堡卻不一樣——有著真以太爐,人口又少的峻嶺堡,或許就是最適合走這條道路的國度!”
【嗯,你猜對了……但和我想的不一樣】
此刻,宮殿最深處的黃銅王座之上,沉默的峻嶺堡大公博卡昂·埃爾斯特緩緩抬起自己滿是斑駁鐵鏽的面龐,用那雙暗金色的眸子看向泰拉之心那流暢的銀色塵霧人形。
雙方對視著,大公頗為失望道:【我本以為伊恩·銀峰本人會來……沒想到只是一個贗品】
“我也以為峻嶺堡大公本人會在這裡。”泰拉之心也針鋒相對:“卻只看見了一個死板的模型。”
——他們在說什麼啞謎?
對於泰拉之心,艾納作為先驅空間使用者,是知道泰拉之心本質的。
他知道,對方就是銀峰領背後最為關鍵的核心虛境設施,是統轄整個銀峰領幾乎所有內政的‘虛境管家’。
前紀元文明有大量類似的伺服器,但泰拉之心哪怕是放在前紀元文明也是最強最好的那一類。
而現在,泰拉之心甚至能模擬伊恩·銀峰的人格模型進行交流……這不就已經是強人工智慧了嗎!
與其說是贗品,不如說是一種特殊的‘分身’,尤其是艾納從泰拉之心身上感應到了熟悉的源質,毫無疑問,在關鍵時刻,泰拉之心可以直接透過以太超越時空的性質,直接呼喚伊恩本體到來!
至於死板的模型……
艾納抬起頭,看向峻嶺堡大公。
黃銅王座之上的男人並不蒼老,灰藍色的頭髮柔順,暗金色的眼眸中蘊含著閃爍不定的金色電弧,龐大的能量正在他的胸膛中央鼓動,這位第五能級下最強者,如若駕駛天啟武裝,甚至可以說是泰拉最強者之一的昇華者,顯然處於全盛狀態。
但他的軀體卻給人一種已然腐朽的感覺,他的面板大半斑駁有鏽,甚至還能隱約聞到一股煤炭混雜鐵鏽一般的味道傳來,雖然他能感應到,這看似鏽腐的軀殼內側,有著強大無匹的雷霆脈動,是超越了第四能級,幾近於第五能級的力量。
可即便如此,博卡昂也給艾納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他其實已經死去,如今只是行屍走肉的錯覺。
或許並非是錯覺。
諸多人形,以古老簡陋到先進繁複,無數昇華器官,無數人類形體構築的培養艙,其最終的盡頭,便是大殿最深處的黃銅王座。
整個峻嶺堡,就是一個巨大的培養艙,展覽櫃。
而那王座之上,一動不動的峻嶺堡大公,就是其中的‘展品’與‘培養物’。
他,就是最終的‘成果’。
“博卡昂·埃爾斯特,你手中的泰拉之龍傳承中,有關於這片星域最關鍵的星神巨構‘靜謐搖籃’的關鍵技術。”
沒有任何多餘的機鋒,泰拉之心簡單直接道:“我的父親(伊恩)原本還在奇怪,你為何不去親自見他,哪怕是虛境也好,為何非要他親自過來。”
“但現在我明白了。”
“因為你已經無法離開峻嶺堡了。”
祂冷漠地笑著:“你把自己變成了峻嶺堡的地縛靈,真以太爐的靈魂……說實話,你究竟把自己變成了什麼?”
【你覺得我是什麼?】
博卡昂笑著反問道:【請原諒我用問題回答問題,因為我也不知道答案】
【告訴我答案吧,泰拉之心,如果你是那個銀峰先知的繼承者,定然能回答我的問題】
泰拉之心沉默了一會。
由銀色薄霧組成的祂,雙目中亮起了一輪青色的天河之環,奔流的星辰閃耀,掃過峻嶺堡大公全身。
“人類。”
片刻後,祂給出了答案:“破碎不堪,卻又完整無比,只能存在於一個固定‘地點’,卻又無處不在的人類。”
“但你已經不是峻嶺堡大公,博卡昂·埃爾斯特了。那個人類‘個體’已經不存在,或者說,只是你的一部分。”
銀峰領的人工智慧簡略地評價道:“你死去了。作為代價,你將永遠活著。”
“破碎卻永存的人類,這就是你如今的模樣。”
【……】
聽見這回答,博卡昂最初眉頭緊皺,但很快,他的神情就輕鬆起來:【你說的對】
他甚至釋然地笑了起來,一掃之前緊張氣氛:【原來如此,我已經死了啊】
【這就是現在的我】
——不是,這兩人究竟在說什麼?
此刻,一旁旁聽的已經徹底糊塗了
明明自己還在泰拉,但艾納·瑟塔爾卻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誤入異星球的外星人。
伊恩銀峰模樣的泰拉之心也就罷了,承認自己已經死了的峻嶺堡大公究竟是怎麼回事?
【謝謝你,泰拉之心】
此刻,峻嶺堡大公微笑著對銀霧人形點頭:【你說的沒錯,你完全可以代替銀峰先知……或許,他此刻正在遠方看著這裡吧?】
【你回答了我的問題,那麼就和事先說好的一樣,我將把‘泰拉之龍的傳承’交給你】
【不過……】
他轉過頭,看向一臉懵然,已經開始懷疑自己還在不在泰拉的艾納:【雖然他是瑟塔爾皇室的一員,也算是符合我當年與伊奈迦二世的契約】
【但都這個時候了,真的有必要嗎?】
“有必要的。”泰拉之心點頭道:“他是見證。父親計劃的一部分。”
“他是‘先驅空間’的一員,父親需要用他的眼,刻印你的一切。”
【行】大公微微點頭,而泰拉之心側過頭,看向艾納:“請不用擔心,稍後很快就會為你解釋。”
銀色的人形露出冰冷的笑容,那是意圖模仿伊恩,卻只模仿到了‘形’的表情:“畢竟,父親是伊奈迦二世與希利亞德的繼承者,而我是父親的造物,按照輩分,我與你父親卡洛斯同輩,你是我的侄子。”
“我會照顧後輩的。”
——不要在這個時候玩倫理梗啊!!
艾納還來不及吐槽,泰拉之心便伸出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然後,下一瞬。
艾納便感覺到自己彷彿多出了一個視角……一個更加宏觀,更加龐大,幾乎超越了時空的視角!
泰拉之心的視角!
在這視角下,整個峻嶺堡宮殿都變透明瞭,艾納可以同時看見宮殿的內側和外側,可以看見物體的外面與裡面。
他能看見看似緊密無比嚴絲合縫的牆壁實際上是一塊鬆散不堪的海綿,天上的太陽是一個拉扯著光不斷旋轉的漩渦,而那些培養艙中的人形和以太器官,他能同時看見這些事物的過去和未來。
它們最初從細胞開始培育,然後不斷膨脹成為現在,緊接著卻又全部收束為一團腐朽的骸骨肉泥——這就是它們唯一的未來,因為它們沒有靈魂,沒有自我,沒有智慧,故而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所以即便是無限平行時空,它們的結局也都將收束歸一。
但這一切都不是最奇妙的。
緩緩抬起頭,艾納抬起頭,看向這個世界最大的‘扭曲’所在處。
不是泰拉之心。
而是王座之上的人形。
他抬頭,然後頭暈目眩。
如若說,之前他看見的所有事物,借泰拉之心,亦或是說,借‘伊恩·銀峰’視角看見的一切,無論是高維視角,亦或是超時空視角——終究,它們都是隻屬於‘這一條時間線’的。
可眼前的‘人’不一樣。
他是徹底的‘碎片’。
如果說,無限平行時空,就是一條條絕不相交的平行線,一面面互相倒映,製造出更多平行時空的鏡子,那麼以太就是貫穿這些平行線的線條。
憑藉以太,人可以與鏡子中的自己互動,可以與鏡子中的鏡子中的自己互動,而他自己也是其他自我眼中的鏡子。
最終,憑藉以太,所有鏡中人都將混而一同,獲得無限的力量,獲得‘無限平行時空獨一’的本質,繼而成為擁有‘同時存在於所有時空’‘擁有無限能量’的‘星神’。
這無限迴圈造就的環,是【無限】也是【歸一】,是一也是全,故名太一。
但峻嶺堡大公不同。
——鏡子,碎了。
所有的鏡子,都碎了。
無數塊鏡子的碎片,無數種時空的碎片,構成了名為‘峻嶺堡大公’的人形,無限種平行時空的自我的無限分之一堆疊在一起,並沒有構築出無限,反而奇蹟般地變成了一個完整的‘一’。
“這不可能!”艾納驚呼道:“他的意識被撕碎了,同時存在於無數個平行世界?那他怎麼還能說話,怎麼還能思考?”
“這是最極端的精神分裂啊!”
“是的。”
泰拉之心繼續用冰冷的微笑勉勵道:“你說的對,這就是事實。”
抬起頭,祂與微笑著的峻嶺堡大公對視,平靜道:“正如我父親經常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上有無數聰明人,亦有無數機緣巧合,他能取得的成就,或許其他天才早就研究過,只是因為種種原因失敗了而已。”
“峻嶺堡大公,博卡昂·埃爾斯特毫無疑問就是這樣一個天才,亦有這樣的機緣。”
“早在數百年前,他們一族就得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完整的亞永動機‘真以太爐’,這超越時空,貫穿無限平行時空之力為己用的無限能源讓他們早早就跨越了‘生存的慾望’這一境地,開始追求‘永恆的生命’。”
“只是因為血脈的異化,他們就連第五能級都無法抵達,更何況傳說中的第六能級?他們被封死了正統的道路,故而不得不另闢蹊徑。”
“既然自己作為人類的肉身,無法昇華,那為何非要拘泥於人類的肉體呢?”
“峻嶺堡大公一系的血脈真形是雷霆一系的靈態生物,原本就可以‘雷化’行動,正如同你們太陽神鳥一系的光化那樣。”
“他們在修持到第四能級以太真身後,就會拋下自己的‘軀殼’,直接融入天啟武裝中,把自己變成天啟武裝中流淌的訊號,活體的燃料。”
“天啟武裝,真以太爐,如此完美的‘承載之器’,即便需要燃燒靈魂,燃燒意志才能使用,但人本來就是要死的,肉體腐朽衰竭而死,和靈魂燃盡而死,又有什麼不同呢?”
與博卡昂對視,泰拉之淡淡道:“最初的幾代峻嶺堡大公,就是這樣駕駛著天啟武裝,燃盡了自己。而他們遴選繼承人的條件,也從‘血脈正統’變成了‘意志堅強’。”
“他們尋覓了這個世界絕大部分血脈作為伴侶,嘗試去融合,培育出天生意志最堅定,靈魂更耐燒的後裔。”
“但後來,隨著一代代人的研究,峻嶺堡便發現,他們似乎並不需要這麼麻煩。”
“他們不需要伴侶。”
“他們只需要自己,還有天啟武裝就夠了。”
“人類的繁衍,歸根結底就是男女交合,憑藉不同基因隨機糅雜,製造出一個新的融合個體作為後裔,這也能防止諸多基因病和遺傳問題。”
“但如果,人們可以利用一個強大的,完美的機器,不斷篩出自己血脈中脆弱異常的部分呢?如果是這樣的話,人類還需要‘兩性繁殖’,交換基因嗎?”
如此說道,泰拉之心微微搖頭:“不需要了。多樣性的必須性在於人類沒有自我最佳化的能力,而且基因並不完美。可如果人類基因完美,而且可以根據情況不斷自我最佳化,根本就沒有追求多樣性的必要。”
“一代代人大公不斷改造天啟武裝適應自己,一代代人也依靠天啟武裝的力量最佳化自己的生命本質——甚至到了最後,埃爾斯特家族已經不需要人類的繁衍手段,他們亦或是她們可以利用真以太爐貫穿無限平行時空的本質,從其他平行時空遴選出優秀的基因結構,遴選出優秀的靈魂素養。”
“然後。”
泰拉之心加重語調,指向峻嶺堡大殿兩側數之不盡的培養艙,指向那數之不盡的試驗血肉,指向王座之上仍在微笑的‘軀殼’:“‘自己’將‘自己’創造而出。”
“自己孕育自己,自己降生自己,自己最佳化自己……直至成為‘永恆’!”
“那物質世界的軀殼,早就無人關心,甚至已經腐朽生鏽,如果不是要迎接我們這些‘訪客’,我們的大公或許還徘徊在天啟武裝的迴路中呢!”
【就是這樣】
抬手鼓掌,峻嶺堡大公讚歎道:【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本質,甚至比我自己更加了解我自己——艾納,你如今明白了嗎?】
他緩緩站立起身,而直到這時,艾納才發現,峻嶺堡大公的背後是千百條管線。
千百條直入神經,插入大腦的管線搖晃著,雷霆之光在這些管線中閃爍,傳輸意識:【當年你的先祖伊奈迦二世也是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本質,所以與我立下契約,互相分享技術】
【可惜,他時運不濟,倒在了黎明前夕,而我也躊躇不前,迷失了自我,始終無法更進一步,反倒是在近百年後,被伊奈迦的繼承者超越】
太陽神鳥懵了。
他明白了嗎?當然明白。
就像是自己祖父阿克塞爾意圖把全泰拉所有人都洗腦出一個‘伊奈迦二世’那樣,峻嶺堡大公做的事情更加簡單,而且也只針對他自己。
他利用天啟武裝和真以太爐,一次次地粉碎了自己的靈魂,然後從平行時空中找到‘更優秀的元件’,用諸多更優質的碎片,重組成了一個更‘優秀’的自己!
用先驅空間那些評級來說的話,原本的峻嶺堡大公,只是一個銀色SR級的人物,卻有著超越金色SSR,近乎虹色UR的天啟武裝。
有著天啟武裝的峻嶺堡大公,本質上就是一張新卡了,一張SSR級的新卡。既然如此,峻嶺堡大公就不可能放棄天啟武裝,而是竭盡全力將自己與天啟武裝合二為一。
血肉苦短,機械飛昇,或許就是如此。
但天啟武裝和真以太爐更加強大一點……它能聯通無限平行宇宙,繼而讓峻嶺堡大公找到某些自己有一部分是SSR品質的時空,抽到幾張‘SSR’碎片。
如果花費漫長時間,峻嶺堡大公絕對能積攢出一個完全SSR品質的‘自己’,繼而達成本質的飛昇,徹底與天啟武裝融合。
如此以來,達成了肉體(天啟武裝),靈魂(無限平行時空最優選),意志(最優選),技術(歷代峻嶺堡大公集合)和無限能源(真以太爐)的‘峻嶺堡大公-天啟武裝融合體’,就算是成為星神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是這需要的時間太長了,也太靠運氣了……所以等不及的下一代峻嶺堡大公,或許正是博卡昂這一代,作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他將自己的靈魂粉碎,變成了諸多‘SR碎片’。
然後,他用偶然抽到的那些‘SSR碎片’替換了自己那些低劣脆弱的本質,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平行時空嵌合體!
雖然原材料都是‘自己’,但新孕育出的個體卻比之前的‘自己’更加優秀,故而也不是‘原本的自己’。
超越時空,遴選結構,重組自己。
和以太爐的結合,讓自己的後代就是自己的隨機數重組,乃至於更優數重組!
寬泛而言,這也是一種生育後代!
同樣,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歷代峻嶺堡大公的伴侶,的確都是天啟武裝!
只是最初幾代說的是最佳化程式,而後續,也就是博卡昂這幾代,天啟武裝已經徹底成為峻嶺堡大公一系孕育新自我的‘母體’了!
天啟武裝,還真的就是所有峻嶺堡大公的‘媽媽’!
可這也太瘋狂了……
“這就是峻嶺堡的飛昇之道嗎?”
艾納喃喃自語:“這根本已經不是人,而是另外一種生命體了……”
【這並不瘋狂】
轉過頭,大公看向艾納,他似乎能讀出太陽神鳥的心思,平靜地說道:【說到底,我所做所想的,和普通的人類又有什麼區別?】
【難道你們不希望有一個比自己更完美,也儘可能與自己相似的繼承者嗎?這不就是繁衍的本質嗎?】
【人是需要目的才能活下去的生物,目的因動機而存,動機因慾望而行,如若沒有慾望和動機,人的任何行動都毫無意義。】
【在我還需要食用其他生命維持自我生命存續時,我從不想‘我為何要進食’這個問題。這是因為我要活著,辦到某件事,進食攝入能量是必要條件】
【故而我順應肉體的本能,我進食吞嚥。】
【在埃爾斯特家族需要透過男女交合繁衍後代,製造只有一部分基因屬於自己的後代時,我們從不想‘我們為何要繁衍後代’這個問題。】
【這是因為我們會死,且無法永遠活著,為了辦到一代人不能成就的偉業,我們必須製造後裔,而作為人類的我們只能去尋覓優質的父體亦或是母體去交合,培育繼承人,】
【故而我們順應人類的本能,我們交合繁育】
【同樣,在我們還需要睡眠這一工序來休整肉體,安撫精神時,我們亦從不會想‘我們為何要安眠’這個問題】
【這是因為我們的肉體孱弱,靈魂易朽,為了延長肉體和靈魂的絕對使用時間,我們必須安眠,徘徊黑暗與夢】
【故而我們順應人類的本能,我們於夢安眠】
峻嶺堡大公平靜地敘述自己的想法,他抬起自己的手,凝視著已經腐鏽的身軀,嘆氣道:【有需要,就去做】
【有慾望,就行動】
【不需要,就不做】
【這就是人類】
【無論是進食,交合還是睡眠,我如今都已經不再需要,所以我都不去做】
【如若就是這樣,便不能算是人類……如此狹隘的定義,錯的定然是你們】
“但你錯了。”
泰拉之心道:“並非是人類定義這種小事——你錯就錯在,你沒有成功‘歸一’。”
“或者說,你的‘一’太過龐大,你的自我‘分散’了。”
“星神一系的無限能源和超越時空的本質,是依靠不朽性貫通所有平行時空的‘自我’,所有的我都是‘我’,即便是位於不同平行時空中,不同時間線,‘我’之間都有共識,都是一體,所以才能無限借力,構成無限的環。”
“但你不一樣。博卡昂,你們沒有‘不朽性’,所有‘峻嶺堡大公’之間並沒有一個‘共識’,換而言之,你們的自我,本質上真的就是一個個不同卻又相似的獨立存在。”
“可是,你又是一個真正的天才——沒有不朽性的‘你們’,在察覺自己無法認同其他平行時空中的‘自己’就是‘自己’後,‘你們’選擇了最不可思議的一步。”
即便是泰拉之心,此刻的語氣也近乎感慨:“無限平行時空中的某一部分峻嶺堡大公,用真以太爐粉碎了自我,將自我分裂成無限份,送抵其他平行時空。”
“無限平行時空的這一部分峻嶺堡大公,都做了一樣的事情——所以反過頭來,所有粉碎了自我的峻嶺堡大公,仍然是一個完整的‘峻嶺堡大公’。”
“一面由無數鏡子碎片構成的完整鏡子。一個無比破碎卻又無比完整的人。”
所有的一切,牽扯到了無限,就變得不可思議起來。
無限平行時空中,選擇粉碎自我的峻嶺堡大公,其實是極少數。
但即便是極少數,在無限中,仍然是無限。
故而將自己分裂的峻嶺堡大公,分出了99.99……%無限迴圈的自我後,也得到了其他無限平行時空贈送而出的99.99……%無限迴圈的自我。
他將自己變成了‘無限小’,然後,又重新變成了‘1’。
如此一來,哪怕是沒有不朽性,也有‘無限個峻嶺堡大公’互相一致了——因為他們就是‘無限分裂自己的峻嶺堡大公’這一集合中的‘1’!
但問題也就來了。
這樣互相分享,而不是‘借力’的‘環’,很難構築出真正的‘永動機’的。
無限個無限小固然不一定是無窮小,但也不一定為無限大。最簡單的例子,當N趨向於無限大時,N個N分之一之和,結果為1。
這也正是如今峻嶺堡大公的狀態:他雖然憑藉真以太爐的奇異本質,貫穿了無限平行時空,但因為缺乏不朽性,缺乏超越時空的共識,故而本體還是隻有不到第五能級的實力,只能依靠天啟武裝。
他走錯了路,無法成為真正的星神。
他甚至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什麼——他堅信自己還是人類,但卻又無法確定自己的狀態,是生,是死,是完整還是破碎。
所以,比誰都清楚,都明白伊恩走在正路之上的峻嶺堡大公,才如此渴望伊恩的解答。
【我究竟該怎麼辦?】
苦笑著說道,‘峻嶺堡大公’自嘲道:【哪怕是伊奈迦二世也沒有任何辦法,他給了我泰拉之龍的傳承,希望依靠‘龍魂’的本質,將無數個我聯合,慢慢‘歸一’】
【這方法行不通,因為我已經是無比完整的‘一’,我已經是一個‘超越時空的整體’,我甚至無法死去,因為我在破碎時已經死了,並孕育出了全新的整體之我。我同時存在於無限平行時空,哪怕是被消滅了一部分,我的‘整體’仍然會再生出一個分支。一個弱小的,永遠無法抵達第五能級的我】
【哈哈,多麼可悲,我這個‘整體’無法思考。我如今就像是一個同時存在與無限平行時空中的大腦,已經是一個整體,只是每一個神經元都被分割在不同的時空】
【相較於我的整體,也即是伊恩·銀峰曾經成就過的‘星神境界’,我其實是一個精神分裂到極致的腦癱弱智,只是星神何等智慧,哪怕是祂們一族中極致的腦癱弱智,也能讓我擁有超越一般人類的智慧,可以與你們交流】
“如果說‘星神’是‘無限迴圈的環’,那麼你現在的狀態,比較類似於‘無限伸展的樹’。”
泰拉之心簡略地評價道:“你的確有一個無限的主體在無限平行時空中蔓延,那就是‘無限分裂自己的峻嶺堡大公’這一集合。但具體在某一時間線,某一宇宙,你就是這顆無限大樹上的‘一片葉子’。”
“你獨立於你的枝幹和樹幹,無法借用樹幹和枝幹的力量,樹葉只能隨風而動。”
“環可以無限擴大,最終成為真正超越無限平行時空集合的‘大以太環流’。可樹卻不能。它只能無限延伸,直到……”
【直到什麼?】泰拉之心拉長了語調,而峻嶺堡大公毫不猶豫地追問。
“直到‘終焉’。”
“亦或是‘起源’。”
泰拉之心道出了最後的答案:“只有在宇宙的盡頭亦或是宇宙的終焉,無限分裂的你,才有可能合而為一,成為一顆紮根於宇宙終焉深淵的‘深淵之樹’。”
“峻嶺堡大公,博卡昂·埃爾斯特,這就是我為何會來到此處的原因。”
“因為父親認為,你如今的生命形態,與星神的大敵,也即是龍島中封印的恐怖,更是搖籃之外的獄守有相似之處。”
“名為‘終焉’的存在,或許是與你正好相反,從‘宇宙終焉’蔓延而出,無限擴散,無限分裂的‘碎片’。”
“只是相較於你這個無限分裂的‘1’,‘終焉’或許從一開始就是‘無限’,所以即便是碎片,亦有不可思議的本質。”
“但原理是相同的,這或許也是‘終焉’沒有自我的原因。”
“總而言之,從你身上,我與父親,或許能找到‘終焉’真正的本質。”
原本只打算寫4000就發的,結果感覺不能斷章,得寫完整,寫完就1w字了。
還剩下一小半,明天起來後寫,大家不要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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