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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的金陵已驕陽似火,異常燥熱,街頭行人稀少,車輛也不多,只剩下一聲聲蟬鳴。
坐落著眾多使領館的城西陰陽營路的路口,兩名全副武裝的憲兵正在不停來回走動巡邏。
前兩年日本駐金陵副總領事宮本英明,便是在這裡神秘“失蹤”,戒備自然比其他街道森嚴。
此地都是建築風格各異的西式洋樓,其中靠著荷蘭公使館很近的西橋七號洋樓大門緊鎖。
不遠處的馬路邊停了一輛半舊的福特牌轎車,車上坐著左重、古琦、沈東新和銅鎖四人。
“副處長,七號就是國府交通部電政司隸屬的密碼檢譯所,這裡從來沒有掛過牌,很神秘。
洋樓的主體為辦公場所,共有四層,各類工作人員一百餘人,院子裡還有三間平房宿舍。
平時大部分人員禁止外出,在中央黨部附近也有宿舍區,內部保衛做的不錯,沒出過事。”
駕駛位上的沈東新回過頭,輕聲介紹起情況,這些情報對於特務處來說,不是什麼秘密。
“東新說的不錯。”
後排的古琦也點點頭,開啟一份檔案:“這裡比較隱蔽,距日本使館很近,適合偵收電臺。
我問過電訊科,想要完整蒐集通訊時的電子訊息,必須儘量靠近訊號源,否則容易錯漏。
不過檢譯所從民國二十一年成立起,一直沒有太大的成果,原因是日本人經常變更密電。”
“恩?”
一旁的左重皺起眉頭,五年下來沒任何進展,這個工作效率倒是很民國,可真是這樣嗎。
光頭不是一個大方的人,能讓其持續撥款和關注的機構,肯定不簡單,這點要調查清楚。
隨手將車窗的窗簾放下,他看向古琦手上的檔案:“你一會去笠山公司,找魏大明問一問。
他們都是搞電訊的嘛,又是一個圈子的人,說不定知道某些我們目前還沒有掌握的情報。
順便讓笠山公司的人對檢譯所及宿舍區進行電偵,記錄近期所有電報的傳送時間、頻率。
對了,人事方面的情報呢,我聽說這裡的所長溫鬱慶是宋部長的姨表兄弟,訊息確實嗎?”
“是的,確實是這樣。”
古琦一邊回答,一邊把快速尋找資料,最後在翻到一張貼有黑白照片的檔案時停了下來。
“溫鬱慶,青華大學畢業生,美國哈佛大學物理學博士,妻子與委員長夫人的關係很要好。
一處和我們都審查過,還請了美國站的同仁外調,溫在國內和國外表現正常,沒有可疑。
曾任財政部稅務專門學校校長和財政部參事,交通部滬上國際電訊局長等職,能力不凡。
在中原大戰的時候,帶隊破譯過馮、閻、唐、李不少密電,幫助國—軍取得了最終勝利。
去年還兼任了電政司司長,掌全國電政,凡官商電報、城市的電話、電燈均受溫的管轄。”
有能力,
有背景,
有靠山,
有學歷。
這麼一個四有人才,為什麼之前名不見經傳呢,混到現在才是電政司司長未免有些失敗。
別看這個職務聽著上管天,下管地,其實實權都在外國人、各大電報、電氣公司的手裡。
左重盯著照片上戴著眼鏡、目光犀利、風度翩翩的男人,不禁感嘆黨國人事傾軋的殘酷。
只是,此人之前多次破譯過軍閥電報,怎麼到了檢譯所就像變了個人,前後差距太大了。
能力不行還情有可原,
就怕態度有問題。
他正想著,古琦又拿出了另外幾份人員檔案,抽出一份攤在兩人的面前,繼續沉聲說道。
“據我們側面瞭解,溫鬱慶工作繁忙,加之自小接受的是教會學校教育,國文水平非常差。
密碼檢譯所日常工作是由一個叫王維慶的副所長主持,主管具體業務、經濟與部分人事。
資料顯示王是蘇省楚州人,家庭關係、經歷、言行、軌跡經過核查無隱瞞或者偽造跡象。
1932年畢業於滬上光華大學化學系,經授課教授介紹和擔保,順利進入國際電訊局工作。
由此結識了時任電訊局長的溫鬱慶,王的思想進步,溫對他很看重,便帶到檢譯所任職。”
溫鬱慶,王維慶。
左重低頭仔細閱讀這兩人的情報,從資料上看,他們的關係有點像戴春峰和自己的關係。
可惜伯樂溫鬱慶挑出來的這匹千里馬似乎不太行,至少明面上是如此,詳細的還核實。
此外王維慶要是沒問題,倒是很好的內應人選,一個主持工作的副所長可以做很多事情。
有其配合,甄別的速度會非常快,特務處最缺的就是時間,看來有必要跟對方正面接觸。
“下面是中層幹部。”
古琦沒有注意到若有所思的左重,將剩下的四份檔案全都拿了出來,由第一份開始講起。
“檢譯所設有四個主要機構,一為密碼破譯組、二為研究組,三為偵察電臺,四為總務組。
破譯組負責人叫李肆,籍貫也是楚州,同樣畢業於滬上光華大學,聰慧過人又勤奮好學。
作為數學系高材生,此人對數字排列組合頗有些研究,畢業之後遠赴桂省大學執教數學。
李肆跟王維慶是表兄弟,得到王的多次推薦,於是離開桂省大學來到電政司密碼檢譯所。”
“原來又是個關係戶。”
左重搖了搖頭:“光是這些還不夠,沈東新,一會由你負責對檢譯所人員資料的複核工作。
從朋友、同學入手,最好找那些目前不在籍貫地,也不在金陵的人求證他們的檔案真偽。
千萬不要接觸對方的家人,如果日諜在檢譯所,肯定會設定安全哨,一旦驚了就麻煩了。
在複核的過程中,尤其要注意時間線上的空白期,日本情報組織對鼴鼠的訓練需要時間。”
“是,副處長。”
沈東新點了點頭,比起行動他本就更擅長情報蒐集,有地方區站的配合,這個工作不難。
經過這幾年的發展,特務處耳目遍及全國,想要在國內調查一個人,用不了多長的時間。
左重自然也知道這點,所以沒有多說什麼,安排完相關任務又把目光轉回到古琦的身上。
“老古你接著說。”
“好的。”
古琦正襟危坐,口中不緊不慢的彙報道:“偵察電臺臺長名叫梁博倫,與特務處有些淵源。
他原先是粵省空軍的無線電臺臺長,後被其叔父,跟局座齊名的復興社元老梁昭桂策反。
這個人以前去過法國和美國進修,專業技術沒得說,否則不會擔此重任,生活比較西化。
總務組組長連山跟他的情況差不多,全是留學歸來,政治態度親歐美,反感日本和紅俄。
姓連的家世也不簡單,祖父是南洋的豪商,幫助先總統在當地組織過募捐,與黨國有恩。
最後.”
說著,古琦把剛剛幾份檔案拿到一邊,留下了一份,眉頭微蹙中敲了敲上面的名字說道。
“最後就是研究組組長陳實,浙省湖州人,杭城之江大學畢業,隨後留學日本去學習日文。
回國就職於滬上日本電臺譯製部門,自稱一二八時參加抗日救國總會,慰問過十九路軍。
這個說法我們還未查證,日本人對電臺看得很緊,虹口的那些日籍巡捕經常在周圍巡邏。
研究組的工作是統計、歸納、分析已知的日方底報,找出裡面字、句的使用習慣和頻次。
陳進檢譯所的擔保人據說是中央審計局長,不清楚兩人是什麼關係,背景著實有些敏感。”
留學日本。
進入國府。
中央審計局長引薦。
原本面色輕鬆的左重,表情漸漸嚴肅,這個叫陳實的聽上去最為可疑,不過這需要證據。
國府最好的密電破譯機關,牽連的人員甚廣,沒有真憑實據無法抓人,也容易打草驚蛇。
並且就沒有見過這麼明顯的日本間諜,就差把我是壞蛋寫到腦門上了,這讓他有點遲疑。
最麻煩的是那位審計局長,此人是果黨元老、老同盟會員、光頭義兄的兄弟,不好得罪。
斟酌了片刻,左重在腦海中把古琦介紹的密碼檢譯所中高層幹部的名字和職務過了一遍。
所長溫鬱慶
副處長王維慶
破譯組組長李肆
偵查電臺臺長梁博倫
總務組組長連山
研究組組長陳實
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關係戶,跟腳深厚,唯有那個李肆靠的是自身才華,背景稍弱。
要不要先從此人開始查起,然後再聯絡王維慶,俗話說柿子撿軟的捏嘛,左重不由想到。
這絕對不是從心,是策略,做大事者要不拘小節,再說李肆沒有留過學,背景也好甄別。
打定注意,他瞄了一眼副駕駛上東張西望的銅鎖,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拍了怕對方肩膀。
“銅鎖,剛剛古科長說的都聽到了吧,交給伱一個任務,全天候跟著李肆,摸摸此人底細。
人手你自己去挑選,我會讓監聽室配合,用最短時間把李肆的關係網和生活習慣查清楚。
好好幹,過段時間,我會交給你一個艱鉅任務,幹好了,將來說不定你能坐上我的位置。”
恩?
古琦總覺得這話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聽過,剛想問一問,左重便開口命令沈東新開車。
他們停留的時間有些長,那兩個憲兵已經朝這看了過來,為了避免麻煩,早點撤離為妙。
汽車排氣管冒出一陣青煙,迅速離開了陰陽營路,順著主幹馬路開往準備好的中轉地點。
左重雙手搭在小腹上,眼睛平靜地掃過張貼著反日標語的街道,再次思考起陳實的資料。
對方曾說自己去前線慰問英勇殺敵重創日軍的十九路軍,這事的真偽是個不錯的突破口。
可以試著派人查一查,就當蒐集基礎情報,有棗沒棗打上三杆子再說,排除了也是好事。
日籍巡捕好解決,
繞開就好。
調查人員沒必要去電臺瞭解情況,抗日救國總會的成員眾多,總會有人記得他是否去過。
相關工作可以交給宋明浩和吳敬忠,這兩個老油條無法接近日軍第三艦隊的駐地正閒著。
以他們的業務能力執行這項任務綽綽有餘,要是失敗,未來滬上站正副站長就有人選了。
敵後作戰,
正缺這樣的人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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