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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春陽的運氣很不錯,等他來到黃荊橋監視點的觀察視窗往外看去,那個面相愁苦的中年人依然蹲在原地叫賣著家禽。
如果對方真是日諜,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對華特別委員會成員,確實比駐滬日領館特高課和特別工作班的日諜謹慎不少。
“通知下去,給我把這個傢伙盯住,一定要小心,對方是職業情報人員,允許你們丟失目標,但絕不能驚動對方。”
鄔春陽叫來一個小特務,透過觀察窗指了指外面小聲地叮囑了兩句,隨後繼續用餘光觀察,以免被目標察覺。
無論是軍統的教材裡,還是日常的工作中,行動人員近距離直視目標都是不被允許的行為,那樣很容易暴露自身。
這是因為裝扮和化妝容易,掩飾眼神很難,人的眼睛可以透露出很多訊息,有經驗的外勤特工一眼就能分辨出誰是同行。
用比較容易理解的話來說就是第六感,它無法用科學去解釋,卻又實實在在的存在,尤其是在某些經過訓練的人員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漸漸西沉。
中年人起身將沒有賣出雞鴨放進竹簍裡,挑起扁擔掛上竹簍向著西北方走去,那裡正是秋園由實居住的興隆街的方向。
隨著他的動作,幾個裝扮各異的小特務悄悄混進了人群,從前後左右四個方向,不遠不近地對目標進行貼靠偵查。
不過剛走了不到一百米,中年人就忽然停下從路邊的攤點買了盒洋火,盯梢的特務像是沒有發現,繼續按照原有速度前進。
影視劇作品表現的那種寸步不離,亦步亦趨,形影相隨,被人發現立刻停步或者買東西的跟蹤方式只是文人閒餘時的臆想。
千萬不要把敵人當成傻┴子,日本人的情報活動開始的很早,大部分日諜極其專業,真要那麼做等於告訴對方有人跟蹤。
與此同時,離著中年人幾十米遠的攤點、店鋪裡,又走出了幾個小商販和難民裝扮的人,將其隱隱圍在了中間,動作更加隱蔽。
徒步近距離跟蹤,最重要的就是前期的準備工作,根據特定目標的背景、所處位置以及可能會去往的地方選擇服飾、裝束。
例如對方是情侶共同出行,有可能去電影、公園,江邊等情侶會出沒的地方時,跟蹤人員最好也打扮成情侶模樣方便行動。
再例如對方是一名教書先生,經常在學校周邊和學生當中活┴動,那行動人員就該裝扮成學生模樣,儘可能低調的接近目標。
如果對方晚上刁慣晚上出行,像徐恩增一樣經常去夜總┴會,行動人員想要不引起懷疑,便要裝扮成經常混跡於街頭的混子。
總之,行動人員要盡一切努力,讓自己自然地融入到目標的活動範圍和交際圈子,另類和不合時宜的裝扮是盯梢行動的大忌。
與軍統特務的專業相比,接下來的十多分鐘內,目標也以實際行動闡釋了反跟蹤行動中的“看,聽,停,轉,回,甩”六字口訣。
所謂的看,指藉助工具或者動作,回頭觀察有沒有尾隨者或者可疑人員。
聽,是從聲音上聽聽有無可疑動靜,異常的聲響。
停,就是在行進過程當中突然停止,打亂可能存在的跟蹤者節奏,觀察可疑反應,就像中年人剛剛停下購買洋火。
轉,變更行進的方式和路線,比如更換交通工具,或者在道路兩側突然變道。
回,很好理解,指的是往回走,在路線上來回徘迴,增加跟蹤難度,便於識別尾隨人員。
甩,突然甩掉對手的方法,比如在車輛、輪渡啟動的一剎那,突然上車或下船等等。
這六種反跟蹤方式是所有情報人員的基本技能,可以搭配使用,簡單卻有效,當然這在對手沒有投入大量人力的前提下。
今天執行跟蹤行動的軍統外勤不僅人數多,而且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情報,絲毫沒有把中年人的小把戲看在眼裡。
中年人買完洋火轉身離開,一個身著破舊長袍的小特務隱蔽地比劃了一個手勢,立刻就有人盯上了賣洋火的攤點老闆。
遠處的監視點內,也有特務將目標的舉動、停留時間一一進行拍照、記錄,這些細節最終會體現在桉件的卷宗之中。
除此之外,目標的沿途路徑、所會之人、停頓之地、接觸之人、所購之物、細微動作、時間軌跡也是跟蹤的重點內容。
中年人挑著扁擔,熟稔地穿梭山城的小巷之中,迂迴向著興隆街前進,還不時敲門向巷子的住戶推銷自己販賣的雞鴨。
負責盯梢的小特務們沒有猶豫,沒有停步,或自然的轉入其它路口,或若無其事的經過,前往預定的接應地點。
作為一名合格的外勤特工,遇到事情一定要膽大心細,對於類似的突然狀況,要快速判斷,千萬不能猶豫不定。
繼續跟進還是停止跟蹤的風險都要考慮,跟進有暴露的危險,停止則可能漏掉很多重要線索,如何選擇取決於經驗。
在中年人一次次試探身後有無跟蹤者的時候,不時有新的特務加入行動,在不同位置、不同距離上監視著對方的舉動。
情報人員最重要的就是隱蔽,只有隱藏好了自己才有機會,一旦讓對方意識到有人在跟蹤,便很難再獲取有用的資訊。
對於距離的掌控也要適度,遠了看不清細節,近了容易暴露,世界上沒有魚和熊掌兼得的事情,遠近全靠個人掌握。
總結起來就兩句話,隨機應變、臨危不亂,聽上去簡單,但做起來很難,沒有長時間的實戰經驗根本做不到這兩點。
坪均工作時長達到五六年的小特務們耐心地遊┴走在目標周邊,既不輕舉妄動,也沒有離得太遠失去觀察視野,跟著對方緩緩向興隆街靠近。
一條條訊息從一線送回黃荊橋監視點,鄔春陽澹定地坐在椅子上,聽著彙報不時點頭,對於手下們的表現很是滿意。
軍統這些年跟日本、英國、紅俄、德國情報人員沒少交手,隊伍就是這樣鍛煉出來的,這麼多人盯一個日諜問題不大。
除了聽取前方的彙報外,他還安排人手忙活起另外一件事,即利用照片透過哥老會的途徑查詢目標在山城的掩護身份。
所有在街邊擺設攤點的商販都會給當地袍哥上供,而經過前幾個月的幾次“友好交流”,山城哥老會應當願意幫這個忙。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讓這些人幹別的或許不行,但打聽訊息、尋找人員肯定沒問題,效率要比軍統和警署高得多。
事實也是如此,當特務秘密找到黃荊橋的哥老會堂口掌旗後,對方當即找到負責收錢的袍哥,當著軍統來人的面詢問了相關資訊。
到了晚上八點左右,鄔春陽把兩條線的情報匯總,再次便裝趕回軍韋會附近的點,見到了正在等待訊息的左重。
“副座,有收穫。”
鄔春陽言簡意賅,直接開始彙報跟蹤和調查結果:“目標的名字查到了,叫洪大川,身份是數月前從日本人轟炸中逃生的附近山民。
這是對方搬來山城後向警署提供的舊證件,防偽標記沒問題,不過分析人員檢查出了修改痕跡,手法很高明,不仔細檢查根本不發現不了,您看。”
說著他拿出一張證件,順手將桌上的油燈熄滅,視窗蓋著一層厚厚棉布的房間頓時陷入了黑暗中,隨後他開啟手電筒照向證件表面。
左重聞言側著頭看去,發現這張證件似乎有點薄,而且寫有姓名、年齡、面部特徵、指紋,以及貼有照片的位置都有細微的擦痕。
“這是揭畫?”
他抬起頭問了一句,不等鄔春陽回答又自言自語道:“是了,肯定是揭畫,還是難度最大的區域性揭畫,咱們的對手很專業啊。”
揭畫,民國書畫行當裡一種古老的手藝,為了修復字畫或者造假,揭畫師傅會利用專業藥劑和手段將一張畫作一層一層地揭開。
日本人別出心裁的將這門技術運用到了證件偽┴造上,將證件上的原有內容揭掉並填寫了新內容,老白手下那幫廢┴物自然看不出來。
“是的。”
鄔春陽點點頭,再次拿出一份登記表:“此人現在居住在山城市區北邊靠江的高腳屋內,房子是租的,坪時靠販賣雞鴨為生。
我們秘密接觸了洪大川的一個鄰居,據鄰居說他每天一早就出門,經常走街串巷,偶爾還會因為生意太差餓肚子,表現正常。
剛剛他從黃荊橋離開,繞了很大一個圈子去了興隆街,應該是在查探秋園由實住所附近有沒有監視人員,隨後便回到了城北。
其它的情況,比如他跟那個潛伏在國府高層的鼴鼠的關係,暫時還沒有查到,但我想他很快就會向對方彙報今日偵查的結果。
只要盯住洪大川,找到他身後的人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副座,反諜是二處的任務,要不要我將接下來的工作移交給老古他們。”
“不必了。”
左重擺擺手,情報二處在特務處升格後加入了不少原調查統┴計局成員,人員素質有所下降,與之相比一處的隊伍更加精幹。
這次任務跟戰略欺騙行動有關,必須用最精銳,最可靠的人手,一旦找到那個鼴鼠,“蜃魚計劃”便可以進入最後一個階段。
紅俄人,日本人,地┴下黨,果黨這四方如今都在棋局之內,誰勝誰負就看誰更加技高一籌了,左重微微一笑,熄滅了手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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