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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眠微微低頭。

他的臉隱藏在了一片陰影之中,司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也不需要看清,正眯眼笑著的人接著開口:“這是一個執迷不悟的女孩,我很不喜歡她”

“——然後她死了,被悶死的,死的時候臉青的發紫,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說到這裡的時候司機那詭異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外面的風好像更大了,隱約有要下雨的架勢。

顧眠似乎聽到了遠方天邊有一道沉悶的轟鳴聲,好像熟睡的巨獸喉嚨裡發出的呼嚕聲。

黑暗包圍住這輛計程車,司機駕駛著車輛不知道要駛向何方。

顧眠一直低著頭,但他卻察覺到前面正有一道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頭皮,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抬頭就能看見司機那張擠在小小的後視鏡裡的扭曲的臉。

那張笑的扭曲的臉上是滿滿的惡意,他幾乎已經把話挑明,言明自己就是殺死他嘴裡受害者的兇手,然後等著看車上乘客不知所措的樣子。

顧眠還是低著頭,遠方的黑暗中又一聲低沉的轟鳴聲傳來,幾乎要和風聲融為一體。

他聽到前面的司機撥出了一口氣,還帶了些愉快的語氣:“這是我碰到的第一個有趣的人,是不是比你碰到的那些病人更加有趣呢?”

人是一種自命不凡的生物。

同時也是一種樂忠於攀比的生物。

這兩種人類的特點在變態身上更是表現的淋漓盡致。

“同性相斥”這句話說得就很有道理。

當碰上另一個與自己有點相似的人時,人們會產生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覺。

但當碰上另一個與自己在某一方面無比相似的人時,大多數變態不會產生什麼惺惺相惜的想法,反而會產生排斥感。

“我才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我要證明任何與我相似的都比不過我”——這是大多數變態心中的想法。

司機盯了一會後視鏡,緊接著笑容又愉快起來。

似乎是為了更好地比較,他接著開口:“她其實不是死的最慘的,我見過死的最慘的人,是一個男人”

“他叫左夏秋,死的時候四十歲左右吧,真的是上有老下有小”

顧眠見過這個人,他和追風少年坐的就是那個司機的車,追風少年半路棄車逃跑,這司機還下去追了好一段路。

左夏秋這司機的頭幾乎要從脖子上掉下來,顧眠臨走之前還十分貼心的幫他包好了脖子。

“他為什麼死我就不多說了,這次我主要是想說說他死時的慘狀……”

“其實我這個人天生對血腥的事情不太敏感,無論見到什麼樣的屍體都不會感嘆一聲‘死得真慘’之類的”

“但這個人卻讓我感受到了真實的悽慘,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我說過他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上有老下有小,還有等著他回家的妻子,這個年齡段男人身上的擔子不是一般的重,每天都被壓的喘不過氣來”

“他跟我抱怨每天上班的時候都累的要死,回家也討不到好臉色,

年老色衰的妻子總是嘟嘟囔囔的抱怨個沒完,比夏天的蚊子還要煩人;

還在上學的孩子又要交輔導費,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年邁的雙親又有什麼頭疼腦熱,還需要他晚上犧牲休息的時間去醫院陪床”

“他明明無比厭煩這一切,卻在卸下擔子的時候露出了一種令人難以言明的神情”

司機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憶。

“唔,那天也是一個這樣的夜晚,雨夜”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顧眠眼前突然劃過一道猛烈的光芒,他側頭看了一眼窗外。

一道粗壯的雷電劈開夜幕,將黑夜照亮了一瞬,緊接著那沉悶的雷鳴聲就跟著傳來。

與此同時一起響起的還有雨滴落在車身上的聲音。

密密麻麻的雨點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砸在了車身的鐵皮上。

雨點很大,鐵皮被砸的咚咚作響,顧眠覺得好像有拳頭在車頂狠狠地敲一樣。

“也是這麼大的雨”司機充滿惡意的聲音傳來:“我拿出駕駛座下面藏的斧頭,把他的脖子砍斷了一小半”

如果說剛才的那些話只是充滿危險暗示的話,那他現在的這番話就是把威脅拿到明面上來說了。

他毫不忌憚的對顧眠說出自己的惡行。

不,他是故意說出來的,或許他想看到乘客聽到這番話時的表情。

顧眠又把頭低下去,臉埋到深深地黑暗中,誰也看不清楚他的臉。

司機接著說了下去:“我把他的脖子砍斷了一小半,血‘譁’的一下就噴出來了”

他比了一個十分誇張的手勢,語氣中一直帶著深深的笑意。

“一般的人,脖子斷了一小半之後就沒什麼力氣掙扎了,但他不一樣”

“這個跟我抱怨了一路的男人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拼命地掰開了車門往外跑,他捂著脖子,捂住幾乎要噴出來血”

“那天的雨和今天一樣大,他一出去,血水就淌了一地,在雨水裡打著旋”

“他跑啊,踩著雨水在冷冰冰的夜裡跑,我不知道一個脖子斷了小半截的人竟然還能有那麼多力氣,我也不著急,就跟在他後面”

“大約跑了不到十秒鐘吧,他終於停下來了,好像支援不住一樣倒在地上,但手還是死死地捂著脖子,好像很害怕死一樣”

“我不明白,他抱怨工作,抱怨拖油瓶一樣的家人,我只是幫他卸下擔子而已,他為什麼要跑呢?”

“他倒在雨水裡,眼還是死睜著,他看見我走過去,好像是知道自己沒力氣繼續跑了一樣,他歪歪扭扭的從地上起來,然後朝我跪著,頭拼命地往地上磕”

“‘我不能死啊,放過我吧’我記得他是這麼說的”

“我記得他的頭狠狠磕在雨水裡,濺起了不小的水花,脖子上的血也捂不住,順著流到了水裡”

司機的聲音突然變了一個人一樣,好像在模仿別人的聲音。

那聲音鈍鈍的,有些嗚咽,其中更多的是悲慘。

“我不能死啊,她們都等著我,我得回去”

“我老婆會哭的,要是我死了,她怎麼辦呢?”

接著司機又變回了自己的音調。

“你瞧,明明之前還抱怨著他們,臨死之前卻這樣犯賤”

“我當然不會放過一個到手的獵物,他看我過去,也不磕頭了,就拼命地往一個方向爬,我記得他家就是那個方向”

“我看著他嘴裡嗚嗚的說著些什麼,在地上爬了一小會,我又上去狠狠砍了他一刀,他終於連動都動不了了,只把眼睛死死盯著一個方向”

“我聽見他嘴裡好像說著些什麼”

緊接著他語氣一變,又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我得回家啊……”

就在這時,車子猛然停了下來。

低著頭的顧眠聽到了前面司機窸窣的聲音,緊接著他好像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下了車。

馬上,顧眠就聽見自己的車窗外傳來一個敲窗的聲音。

他低頭側眼看去,只見外面不遠處是一片起伏的山脈。

司機正站在他的車窗邊,大雨打溼了他的衣服,溼淋淋的頭髮貼在臉上,卻絲毫沒有影響那張揚的笑意。

司機彎著腰,站在大雨中伸出一隻手敲著車窗:“到了。”

顧眠把視線放到司機的另一隻手上,那裡握著一把猙獰的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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