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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鐸也當晚睡得很晚,直到桌面上的燭火剪了又剪,蠟燭燒到了底,蠟淚縱橫。

百年的風霜歲月在史書上不過薄薄一本,但他讀了又讀。

即使這具身體已經很疲憊了,但屬於百年前帝王的靈魂卻依舊清醒,秦鐸也曾經熬夜批改奏摺,三更睡都是常有的事。

而且,他也不捨得閉上眼,只是一遍遍不知疲憊似的讀著史書的文字。

終於,秦鐸也趴在桌上,手臂下枕著大魏百年歲月,睡著了。

燭火盈盈地簇擁著他,直至長夜慢慢流轉,撲簌一聲,熄滅了。

入秋後的風,在夜裡總是沁著涼意。

不出意外地,秦鐸也成功地將自己的這副新身體折騰病了。

在第二日早晨醒來時,他感覺自己頭痛欲裂,喉嚨乾渴像要冒煙一樣。

他開口喚人,嗓音卻嘶啞。

三九匆忙進來,勾弘揚也得知了秦鐸也醒來,跟著三九後頭正要進屋。

三九見秦鐸也蜷在書案旁,嚇了一大跳,跑過去,見秦鐸也臉色紅得不正常,一扶他的手,燙的驚人。

“老爺,您發燒了?!”

勾弘揚在其後,收回了邁進屋內的腳,退出宅子,讓赤玄將秦鐸也生病的訊息傳回宮裡。

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陛下來斷度了。

秦鐸也手腳冰涼,他伸手一摸自己的額頭,滾燙。

大機率是昨晚受了風,著涼了,而這副身子本就在病中,再加之熬夜,就一下子病倒了。

他在三九的攙扶下慢慢移到床榻上,蓋上厚厚的被褥,三九來回跑出殘影,打了盆清水用毛巾擦拭秦鐸也的臉。

“三九,去傳......”秦鐸也喉嚨腫痛,他艱難吐出音節,“去叫個郎中。”

差點說成傳御醫。

但三九出門沒多久,御醫竟然自己來了。

而且來得快極了,被青玄拎著領子提溜來的。

那御醫年歲看起來不小了,頭髮、鬍子都花白的,整個人也佝僂這腰,被青玄這麼一個身強力壯的大小夥子拎著,像老鷹拎著個小雞仔。

秦鐸也慢悠悠瞪開了沉重的眼皮子。

御醫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一大把年紀,被拎著飛簷走壁的,心臟受不了,一轉頭,吐了個昏天黑地。

秦鐸也:“......”

“青玄,你怎麼來了?”嗓子依舊啞著,伸手一指地上那一灘人,“這大概是個人?”

青玄恭恭敬敬回答:“陛下聽聞文大人身體抱恙,命屬下派御醫來為大人診治。”

蒼老的聲音:“嘔——”

秦鐸也:“......”

沙啞的聲音:“我感覺他比我更需要御醫。”

青玄:“......”

雖是病著,腦袋昏沉了許多,但帝王的思緒卻依舊敏銳:“我從醒來到現在,不過半個時辰,你們陛下就丟過來一個御醫,怎麼,監視我?”

青玄身子一僵,因為他來時就感受到他的同事赤玄隱匿的氣息。

秦鐸也看青玄的反應,瞭然:“派的暗衛還是你們玄衣衛的人。”

是陳述句。

青玄低頭不說話了,只是把狀態好了的御醫拎著站起來。

秦鐸也也沒指望他能回答,看錶情和狀態,就能明白前因後果。

哼哼,小皇帝還挺有腦子,這種官員突然的異常,是該盯著的。

不錯不錯,有我秦家風範。

不過既然御醫來了,就也不用找城中的郎中了,秦鐸也自然而然吩咐:“青玄,你去把三九叫回來吧,告訴他不用找郎中了。”

青玄莫名,指了指自己:“啊?我?”

秦鐸也伸出手,讓御醫把脈,頭也不抬:“嗯,去吧。”

“是。”青玄條件反射肅然站好,然後領命出去了。

瞅著衚衕,青玄莫名其妙暈頭轉向,走一半才想起來:啊,三九是誰。

等會,我怎麼又不自覺聽了那位朝臣的命令?

-

秦鐸也這次發燒,感染了風寒,身體底子本就差,所以一受涼,就生個不大不小的病。

御醫給他開了和治療心疾藥性不衝突的藥,叮囑了幾句好好臥床休息的話,然後趁青玄沒回來,心有餘悸地拎著箱子跑回宮了。

秦鐸也幽幽盯著桌上的兩碗黑漆漆的湯藥,自暴自棄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眼一閉,像是亖了。

亖了一會之後,秦鐸也蹭地一聲坐起來,一口氣把藥都幹了,然後換好衣服,瞞著三九,出門去浪了。

哼哼,可笑,區區風寒,區區發燒。

想當初他在北疆馳騁殺敵,前一戰受了傷,傷口感染,發了高燒,第二日仍然披甲上陣,混戰中一戟將對方主將斬下馬。

所以他現在即使在發熱,也不耽誤出去看看樂呵。

秦鐸也憑藉著腦中對京城街坊稀薄的記憶,磕磕絆絆撞見了一條繁華的市集。

一百年過去了,京城的樣子變化甚大。

人流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秦鐸也隻身站在穿行的人群中,望著如今的大魏。

市集上多了很多他上輩子沒看到過的新奇玩意,那邊是新竹編,編出了忍冬花的樣子,木製的竹香,沉穩淡雅,再往裡走,開了個糖水鋪子。

秦鐸也眼睛一亮,嗖地鑽進了糖水鋪裡。

兩側有桌椅,大人牽著孩子,桌上擺著精緻漂亮的冰碗,秦鐸也打眼一掃,看見了各種果脯蜜餞、應季的菊花酥醪,還有很多他辨別不出的,應該是他死後才有的新鮮甜食。

星眸亮晶晶的,秦鐸也蹲在招牌跟前,一條一條看。

他點了份糯米藕,埋頭桌前,吃吃吃。

赤玄止步門外,隱藏在市集的陰影中,下筆飛快,唰唰地記錄著秦鐸也的行蹤。

秦鐸也吃完了糯米藕,又逛出去,興沖沖地蹲在一處鬥蛐蛐的攤子跟前,和一群半大的孩子、紈絝流氓一起勾肩搭背,看背上有紅線的一個稀有蛐蛐所向披靡,將其他蛐蛐殺得片甲不留。

在一片高昂的叫喊聲中,秦鐸也抽身離去,又鑽進來來往往的人群中。

走到市集的盡頭了,秦鐸也看見那處有一家酒館,他欣然走進去,“掌櫃的,來一罈神仙引。”

這是他上輩子最喜歡的烈酒,只在市集街坊中才有售賣。

御酒講究一個色香味俱全,而神仙引酒水渾濁,賣相不佳,所以從未引進宮中,秦鐸也也懶得讓人出去採購,壞了規矩費時費力,所以每每想念神仙引的味道的時候,總是會溜出宮去。

況且,這種充滿了市井氣息的酒,就應該在充滿煙火氣的喧囂人間享用不是麼?

若是他一人孤孤單單在冰冷的大殿中獨飲,又有什麼趣味。

只有熱鬧的酒家、熱鬧的客棧,熱熱鬧鬧的紅塵裡,才是喝這酒的地方。

神仙引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個他做皇帝后,難得逃離那不勝寒的高處,來到有生氣的地方,給自己找些樂子,短暫從高壓的政務中,尋得一口喘息的機會。

所以如今,秦鐸也再次來到讓他感到舒適的酒館,問老闆買一罈人間的酒。

“神仙引?”酒館裡的掌櫃聽秦鐸也這話,卻愣了一下,“貴客,您是問夢神釀嗎?”

“嗯?”秦鐸也心中疑惑,面上卻不顯,只是走到一條長桌前坐下,大刀闊斧地坐下,問,“那先來一碗夢神釀看看。”

畢竟百年過去,有些變化是正常的。

酒館掌櫃招呼店小二去打一碗夢神釀。

秦鐸也看著碗中熟悉的酒液,端起碗抿了一口,辛辣的刺激感灼燒,過了一會,在唇齒間慢慢回甘,濃郁的酒香盈在口中,還是熟悉的神仙引的味道。

是同一種酒,改了名字。

“欸,小孩,等等。”秦鐸也叫住店小二,問,“這夢神釀的名字是何由來?”

還沒等店小二開口回答,一旁有個衣著粗布短打的壯漢操著一口帶著方言的官話,詫異道:“喃竟然不知道夢神釀的這名兒由來?!”

壯漢聲如洪鐘,周圍人紛紛捂著耳朵嚷嚷著讓他閉嘴。

壯漢像只犯了錯誤被雞媽媽一喙啄了腦袋的小雞仔,縮著脖子,訕訕壓低聲音,湊到秦鐸也旁邊:“老弟啊,這酒可是御賜的名兒,喃連這都不知?”

御賜?

秦鐸也來了興致,往壯漢那邊湊了湊,腦袋伸過去,不自覺被感染到,推過去一小塊碎銀子,也壓低聲音:“兄臺,詳細說說唄。”

“嗨呀,哪用著這個!”壯漢把銀子推回秦鐸也手裡,勾肩搭背,“四年前,當今陛下剛剛登基的時候,說要嚐遍天下美酒,喝了咱這酒之後,說是有感而發,醉夢中夢到那神仙了!

陛下龍顏大悅,直接將這酒賜名夢神釀!不對啊......陛下當時直接將夢神釀這名兒昭告天下了來著,喃咋會不知啊。”

“那時候我臥病在床,神志不清。”秦鐸也如今鬼話張口就來。

“是嗨,喃不說俺都沒發現,”壯漢這時才注意到秦鐸也眉宇間帶著病氣,面色蒼白,“不過喃這狀態,倒不像病歪歪的樣兒。”

“大病初癒,大病初癒......”秦鐸也擺擺手,糊弄著將這茬混過去,聽壯漢開始吹噓京郊的生活。

思緒卻不自覺地飄遠了。

秦玄枵?喜歡神仙引到了這種程度,竟然直接賜名夢神釀?

不過是一種酒而已,至於這麼大動干戈麼?

這孩子。

不過無所謂,又不是什麼原則性問題,孩子喜歡,任由他去好了。

換個名字罷了,皇家又不是不讓幹這事。

這孩子,喝酒的品味,有朕當年的風範。

秦鐸也的目光又落在碗中酒液中,有些渾濁已經落至碗底,最上層澄澄的,隨著屋內熱鬧的喧鬧聲微微波動。

忽然,酒館外一陣馬蹄嘶鳴,還有行人的驚叫聲,一片混亂。

秦鐸也看過去,見一個紫衣少年騎在高頭大馬上,一手拎著馬鞭,馬鞭被摺疊握在手中,指著馬蹄前躺倒的老人。

老婦人包裹著頭巾,肩上挎著的籃子摔破了,果子骨碌碌滾落一地。

那紫衣少年怒罵:“小爺我都沒碰到你!你裝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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