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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難過年年過,眼瞅著明日便是除夕,即便是在邊陲的懸嶺郡,頂著寒風大雪,百姓們依舊也在為馬上將要到來的除夕做準備。

如果說一年四季都是苦,那麼到了這最後一天,大部分百姓即便是再苦,也會覺得是甜的,除夕一日,即便這一年再如何不順,到了此刻,便已經到了終點,就過了此日,明年便是充滿希望的嶄新一年。

郡城東北的坊市裡,今年最後一批從神都運來的貨物此刻正在進行今年的最後售賣,和別處比較起來,其實懸嶺郡此刻販賣的這些貨物價格都算不上太貴,原因倒也簡單,神都而至懸嶺郡,早就有朝廷大軍走過無數次,路途中的妖物也是肅清了不止一次,比起來大梁朝其他地方,離開神都便要心驚膽戰,不知道好過多少,商販們若是耐得住寂寞,其實可以在戶部那邊開始往北境運送糧草的日子交上一些銀子,便能跟著朝廷的大軍一起北上,風險要小上很多。

因此這邊懸嶺郡凡是神都銷往此地的貨物,價格上都算不上太貴,至少和別的地方比較起來,要便宜許多。

沿街的一位婦人,匆匆出門,帶著積攢不少時日的銀錢要去年關之前買上一些神都運來的胭脂,辛苦一年,也節省一年,到了此刻,是該犒賞自己的時候了,只是家中銀錢,除去必要開銷,和置辦年貨,剩下的也就沒有太多了,可憐的一袋子銀錢,婦人還得留下大半,不過好在最後咬咬牙拿出來的那點,在那邊買上一盒不算什麼好貨色的胭脂,也不算問題。

婦人的慌張出門,撐著油紙傘埋頭小跑,朝著那邊坊市而去,一不小心便在巷弄裡撞了個人,婦人倒不知道對方被她撞得如何,只是她自己撞了那一下,便踉蹌要朝著身後倒去,眼瞅著便要跌坐在雪地裡。

可又不知道為何,本來是朝著身後倒去的身子,這會兒忽然又沒有倒下去,搖搖晃晃後,婦人終究是站住了身子,到了這會兒,她才有些歉意地抬起頭來,有些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啊。”

她的口音有著異常濃重的北地口音,但是和這懸嶺郡裡的口音,又要差些。

在她身前的高大男人搖了搖頭,說道:“沒關係。”

婦人聽到這話,才鬆了口氣,這才抬起一看,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竟然比她那個早些年從軍去了的夫君還要高大好些,只是看起來好似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這寒冬臘月,他身上還是穿著一身單衣,此刻那件看不出什麼材質所做的衣袍上更是到處都是破口子,看起來也是穿了好些年了?

出於某種原因,婦人沒太敢去看那男人的容貌,只是眼見男人沒有立即離去,婦人鬼使神差問道:“餓不餓?”

看著男人一身裝扮,她自然是也想著對方或許是好些日子沒吃東西了。

男人想了想,倒是點點頭,“有些。”

原本要想著要去買胭脂的婦人此刻咬了咬牙,腦海裡一陣天人交戰,最後還是決定放棄,折返身形的同時,她輕聲道:“跟我來。”

然後她掉頭往家中走去。

男人猶豫片刻,跟著走去。

婦人的家便在這條小巷最裡面的那家,不大,就是一座小宅子。

兩人經過小巷的時候,兩邊的住戶看到這一男一女,有些譏笑聲傳出,不懷好意的眼神更是直接落到了兩人身上。

男人倒是沒覺得什麼,但婦人從最開始的臉紅,到後來覺得有些委屈,她本來就不是那種任人欺負的脾氣,今日要不是身後有個男人,說不定她立馬就要站下來罵人了。

好不容易撐過這一條不長的巷弄,來到那座宅子前面,婦人一把跨過門檻,長舒一口氣。

男人卻是站在門口,盯著那道木門上掛著的木牌。

那木牌上寫著一個人的姓名,並且言明此人是何時從徵,只是很可惜,用來寫就的並非硃筆,而是墨筆。

十幾年前,如今的這位大梁皇帝登基之後,對於北邊的支援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這一點便從即位當年頒佈的從徵之法便可見,凡是應徵北境邊軍的大梁男子,即要由朝廷查核之後在家門前寫下從徵時間,除去每個月的軍餉之外,每月都有戶部撥發的銀錢補貼,若是此人有朝一日戰死,便要按著軍功一次性發放數量不等的銀錢,除此之外,對於家中老幼,每月依舊有些銀錢要由官府送來。

只是那門前的牌子,便要從硃筆寫就,變成墨筆寫就。

男人眼前的木牌上的名字,便是墨筆,這也就是說,那人已經戰死在北境了。

婦人見男人在門口站了許久,以為他是擔心那些風言風語,便很快搖頭道:“閒言碎語我早就習慣了,客人與我到底不是真有什麼,何必在意?”

男人聽到這裡,這才回過神來,然後這才走入這座小院子裡。

來到廊下,婦人很快便端來了火爐,將平日裡也不見得捨得用的木炭倒進去點燃,很快便生起爐子,讓男人坐在屋簷下也有些暖意。

而後還不等婦人怎麼動作,一道身影便從屋裡探出頭來,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她怯生生看著婦人問道:“阿孃,來客人了嗎?”

小姑娘生著一雙水靈的大眼睛,看著極為惹人疼愛。

婦人應了一聲,嘟囔道:“自己去做功課,今日功課做不完,明日除夕又怎麼說你都說不動。”

小姑娘咯咯一笑,嘟起嘴道:“阿孃,可誰家孩子除夕還做功課的?”

婦人直起身來,說道:“所以才讓你今日做完!”

小姑娘哦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那男人,這才依依不捨地縮回頭,跑去做功課了。

到了這會兒,婦人這才看著房樑上懸掛著的燻肉,一咬牙,拿了最大的一塊下來,那男人身材那麼高大,又看起來是餓了不少日子,估摸著這一塊吃了也剩不下什麼。

簡單的烹煮之後,婦人端著一大碗肉和一脖肉湯,一小盆饅頭出來,都擺在男人面前。

男人瞥了一眼那邊房梁,知道這塊肉估摸著是這對母女一年到頭估計都沒捨得吃,要等到年關的時候做年夜飯的,不過他並未開口點破,只是問道:“你家男人也是征夫?”

婦人嗯了一聲,攏了攏鬢髮,也沒掩飾什麼,而是說道:“死了,前兩年死在那條北境長城上的,那邊給來了信,我便尋思要去他死的地方看看,結果官府說那邊是重鎮,不能去,我便打消了這個年頭,可惜的是最後連個屍骨都沒能送回來,他們沒說是怎麼回事,但我知道的,是被那些妖物吃了。”

妖物吃人這種事情,對於大梁朝的百姓來說,絕不是什麼新鮮事。

男人皺了皺眉,說道:“那邊確實有些難,要是有可能,他們肯定是要把屍骨搶回來的。”

婦人嗯了一聲,說道:“最開始有些傷心,有些不解,我男人在北邊和妖族拼命,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麼好說的,咋的就不能把屍體給搶回來?但後來聽說那些同樣在北邊長城上的傢伙,有時候好些天都吃不上一口飯,那凍硬了的饅頭就這麼往嘴裡啃,這才覺著他們也不重要,要是他們為了我男人的屍骨又死上幾個,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不等男人說話,婦人忽然抬頭看向他,看到他雙鬢有些發白的鬢髮,問道:“客人也是從那邊回來的吧?”

男人點頭。

婦人有些高興道:“剛剛看到客人,便覺著客人身上有我男人的影子,果然也是在那邊殺妖族的,好樣的!”

男人只是問道:“官府每個月的銀錢可曾送到手中,有沒有什麼人……欺負你?”

婦人點頭道:“銀錢每個月都有,三十枚大梁通寶!”

她只是回答了前面個問題,沒有去說後面的事情,平日裡她們娘倆相依為命,自然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這一點,不用去如何說。

男人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太好看,他看向婦人,沉默片刻,還是說道:“當今陛下在登基之初定下的規矩,戰死北境之後,按著軍功會有一份銀錢補貼,數量不一,而後每月則是四十枚大梁通寶。”

四十和三十,也就是相差不過十枚,但一個人就是十枚,看似不多,那麼到十人百人千人呢?

每年在北境戰死者,又何止萬人?

婦人一怔,她倒是不知道這樣的事情,聽著這話,她眉頭皺了很久,才好似在說服自己,“也差不多。”

男人搖頭道:“差很多。”

婦人嘆氣道:“我們娘倆又沒什麼本事,也沒了依靠,能有三十枚也不錯了,為了十枚要是去鬧,指不定是什麼下場。”

男人沒說話,但實際上婦人所說,也很有道理,她們兩人,想要討公道是何其難的事情。

婦人很快便轉而問道:“客人,聽說北境最近在打大仗,咱們……贏沒有?”

這些年的北境戰事不斷,但大多數是妖族佔優,人族付出極大代價持平,就連婦人都知道,不過既然是打仗,她自然便想著自己男人待過的地方那些人能取勝,不僅是為了大梁百姓,也大概是為了自己男人的在天之靈吧。

男人看了她一眼,給了個準確的答案,“贏了。”

婦人本是隨口一問,得到這個答案,反倒是有些不可置信,“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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