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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心中,總會有些放心不下牽掛的東西,比如對於陳萬年來說,他的軟肋和牽掛就是自己的妻兒。
要不然他早就離開風靈山了,是改換門庭也好,還是歸隱山林也好,甚至就算是走出風靈山被當場打殺,也總比在山上整日提心吊膽地來得好。
陳朝提及陳鍊,自然算是說到他心裡去了。陳鍊欲言又止,這個時候,他即便是有什麼想法,其實都不好開口。
自家父親要做什麼決定,他支援也就是了,萬不可自己開口來干擾自己父親。
陳萬年想了想之後,還是搖頭,不過還沒說話,陳朝便主動開口說道:“陳先生是擔心背上一個不好的名聲?從方外來到大梁,傳出去到底是不怎麼好聽,陳先生有這樣的擔心,本官倒也是能理解。”陳萬年沒說話,但眼裡情緒複雜,這肯定也是他擔憂的事情之一。
陳朝說道:“同妻兒性命相比,陳先生還看不透這個?”陳萬年聽到這裡,驀然抬起頭,看向眼前的年輕武夫,沉默片刻後,這位在方外名聲不小的武夫看向一側的陳鍊,問道:“煉兒,你也長大了不少,你怎麼看?”
“父親?”陳鍊欲言又止。陳萬年慈祥地看著眼前的獨子,輕聲道:“有句話倒是說得很好,為父即便是不在意自己,你還年輕,你的未來不該就止於此。”陳鍊想了想,堅定說道:“鎮守使大人說得很對,名聲其實不值一提,更何況父親本就沒有虧欠任何人,全是他們咄咄逼人不依不饒,父親從來都沒有錯,即便之後改換門庭,即便天下人都說父親是白眼狼,但做兒子的很清楚,父親是不得已而為之。”陳萬年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這個兒子的腦袋,然後看向陳朝。
陳朝說道:“陳先生放心,若是來了大梁,便是一家人,在大梁絕不可能有陳先生在風靈山的遭遇,若是真有,那本官到時候自己把自己的腦袋給割下來,送到陳先生面前。”
“大梁……其實這些年,陳某也關注著大梁,那位皇帝陛下,不瞞鎮守使大人,陳某也是心神往之,我們這些武夫,即便是到了陳某這個境界,在方外依舊是低著頭,彎著腰做人,可大梁,是陳某眼睜睜看著慢慢直起腰的地方,我也十分嚮往這般的大梁,試問誰又不想直起腰做人呢?”陳萬年嘆了口氣,他境界高妙,放在別處,早就是被人尊敬的物件了,可他偏偏這些年都一直彎著腰。
這誰能接受呢?陳朝微笑道:“本朝皇帝陛下這些年只做兩件事,第一件事是讓大梁上下都直起腰做人,第二件事便是要拿回人族失去的東西,前面一件事也已經初有成果,後面這件事,本官正在做,想來有生之年,不說能做成,至少會去努力做。”
“人有很多死法,但本官想,咱們這些武夫,最該死在的地方,不是那些修士的腳下,而是北邊的戰場上,為人族而死,為這個以後不同的世道而死。”
“不做改變,陳先生被欺壓一輩子,這位陳道友或許也會被欺壓一輩子,之後子子孫孫都可能被欺壓一輩子。”陳朝吐出一口濁氣,輕聲道:“這就是陳先生想看到的嗎?”淋過了雨,方才想要為別人撐一把傘。
知道渾身溼透的滋味不好受,才不會想讓別人也再有這個滋味。陳萬年點點頭,若有所思,但隨即為難道:“那拙荊?”陳朝笑道:“解決此事,本官和陳先生走一趟風靈山,別的不說,接走尊夫人便是。”陳萬年苦笑道:“恐怕風靈山不會這麼輕易放拙荊下山。”陳朝搖頭道:“這倒是不用陳先生擔心,只要陳先生做了決定,本官便一定將尊夫人帶下山,這樁事,他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陳朝說話的時候,聲音不大,但說得擲地有聲。
聽到陳朝這麼說,陳萬年看了一眼這邊的陳鍊,然後才緩緩點頭道:“那陳某便膽大一次,從此為鎮守使大人驅使。”陳朝搖頭道:“並非如此,陳先生入我大梁是因為本就是梁人,再一個,也不是為本官驅使,是為大梁子民做些事情,為陳先生的後人做些事情,改變這個世道,或許我們看不到,但陳先生的後人,一定看得到。”陳萬年點點頭,如釋重負道:“應當如此。”陳鍊忽然笑道:“鎮守使大人,我能去你麾下任職嗎?”陳朝看了一眼這個和自己歲數相當的年輕人,微笑道:“但憑你所願。”…………第三天清晨,矮小男子如約出現在竹樓這邊,見到陳萬年之後,矮小男子開門見山,倒也沒有繞彎子,只是說那株藥草太過珍貴,山上還要商量一番才能決定。
這座孤山,不過一座小宗,和風靈山是無法相提並論的,所以矮小男子說話的時候,很是謙卑客氣。
陳萬年皺起眉頭說道:“恐怕等不了多久,還望房道友多上心才是。”矮小男子微笑道:“那是自然,當然要儘快給出一個答覆,也不能吊著陳先生。對了,陳先生,山上有新到的仙峰茶,為表歉意,特意讓我送來。”說著話,矮小男子拿出一方茶葉,遞給陳萬年。
陳萬年倒也沒有客氣,接下之後,就要送客,不過矮小男子盯著那茶葉,片刻後,有些為難說道:“這東西在山上也沒有多少,能否厚著臉皮向陳先生討杯茶喝?”陳萬年點了點頭,倒也沒有拒絕,他本就隨和,這些年在風靈山被打壓得極慘,更是沒了什麼脾氣,此刻對方這麼一說,他便要吩咐陳鍊去煮茶。
“令公子恐怕是不擅茶道,在下倒是恰好會些,就讓在下來煮茶吧。”矮小男子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拿過茶葉,陳萬年不著痕跡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然後點頭道:“如此便有勞了。”矮小男子說著不打緊,很快便去煮茶,沒要多久,便提著一個鐵壺走了過來,給幾人都倒了一杯,茶香撲鼻,倒真是好茶。
矮小男子看著冒著熱氣的茶水,嘿嘿一笑,
“我這個人是出了名的見了好茶就走不動道,這會兒就不客氣了。”說著話,他端起一杯茶,開始小口喝著。
另外一邊,陳萬年端起茶水,一飲而盡,陳鍊也是依葫蘆畫瓢。矮小男子苦笑道:“這個喝法,陳先生哪裡能感受到滋味。”陳萬年笑道:“陳某是個粗人,哪裡會品茶。”矮小男子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自顧自給他們兩人都又倒了一杯,而自己也是繼續小口品茶。
約莫一刻鐘後,矮小男子起身,笑道:“就不叨擾陳先生了,還有些事情。”陳萬年點點頭,正準備站起身,渾身便覺得有些酥軟,站到一半,就又跌坐下去。
矮小男子關懷道:“陳先生怎麼了?”陳萬年皺起眉頭,臉色不是很好看。
他看向那茶碗。矮小男子忽然笑了起來。竹樓外,腳步聲不停。梁夜樵等人,出現在這邊。
“梁師叔,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陳鍊一臉詫異,好似很奇怪。梁夜樵沒有理會他,只是看向陳萬年,義正辭嚴道:“陳萬年,你受山中恩惠,卻不思報答,竟然要行這種中飽私囊的勾當,還不速速就擒,隨我回山發落!”陳萬年眯起眼,緩慢站起身,輕聲道:“梁夜樵,要如此栽贓嗎?”梁夜樵冷笑一聲,並不說話,只是一招手,說道:“拿下!”幾個年輕弟子立馬動身,朝著陳萬年走來。
陳萬年臉色不變,只是淡然道:“就憑你們?”
“哈哈哈,陳萬年,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抖落什麼威風嗎?”梁夜樵一揮手,自己搶先出手,只是還沒臨近陳萬年的身前,便被他揮手打飛。
梁夜樵跌落出竹樓,一旁的矮小男子神情大變。陳萬年倒是沒有理會他,只是自顧自走出竹樓。
遠處一道強大氣息由遠及近。一位忘憂來了。他抬頭看了看,沒有說話。
一個黑衣年輕人不知道從何處出現,笑著說道:“陳先生,那個忘憂就勞煩先生自己解決了,不過這群人,本官看著,走不了。”陳萬年沒有說話,只是吐出一口濁氣,好像是將自己這麼多年所受的委屈盡數都吐了出來。
最後他拔地而起,衝向天際。陳朝站在竹樓外,仰起頭,微笑道:“欺負老實人有什麼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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