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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有大半座疆域都臨海,因此這座大梁的東北州府,海港和渡口極多,平日裡的大船航行,幾乎都走海路。
不過海路雖說方便,但實際上風險也大,若是船隻不夠大,也很容易傾覆,不過即便是船隻足夠大,海域裡除去那些尋常大魚之外,其實也還有些海妖,會時常襲擊漁船,吞噬血肉。因此許多家底不算厚實的商賈,會捨棄更為便利的海路,而選擇搭乘江河裡的渡船,這樣雖說要慢一些,但主要會更安全。
不過瀛洲境內,江河渡口不多。
最大的一座渡口名為風陵渡,此地還有過一樁趣聞,說是當年曾有一少女在此遇到了一位名動世間的大修士,一見傾心,從此便再也不曾對旁人心動過,等到那女子自身也成了一位大修士之後,同樣在此地,又遇到一個少年,那少年也同樣對那少女傾心,可少女依舊不為所動,最後那位少年也同樣名動天下,成了道門某位了不起的大真人,可也不曾再對任何別的女子動心。
據說那位道門大真人百餘年後回到這座渡口,看著那日曾和那女子相遇的地方,想起那女子,最後喟然一嘆,驟然發現那已經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此刻,正有一條渡船緩慢朝著風陵渡而來,一條渡船之上,人影綽綽,光是在船頭那邊,就有十數人。
那些人氣息駁雜,高低不同,明顯不是出自同一座宗門。
不過卻都顯得極為熟稔,此刻三兩人聚集在一起,談笑風生。
而在這邊最大的船艙,有兩人在一張矮桌前落座,上放一幅棋盤,上面黑白兩子,廝殺不停。
對南而坐那人,一襲鮮紅長袍,宛如一片血海,一頭青絲隨意披在雙肩之上,即便此刻盤坐,都能看出此人身材修長,但最為重要的是此人容貌,實在是太過俊美,不似人間之人。
痴心觀如今那位年輕觀主已經被世人稱為有謫仙之姿,但若是單論容貌,其實也不如眼前此人。
相比之下,他對面的那人,容貌就要顯得尋常許多,看著就像是一個尋常普通的中年文士。
在兩人身側,還有兩個婢女,都是身材高挑,容貌昳麗之輩,此刻一人端著一個食盤,盤中有白玉瓷碗,碗中則是梅子湯。
不過饒是紅袍男子姿態幾乎出塵,但在棋道上,還是不如對面的中年文士,因為他所執白子,此刻已經難掩頹勢。
不過執黑的中年文士並未急著要將這條白龍屠去,而是落下無關於大局的一子後,才輕聲問道:“此事到底有幾分成功的希望?”
紅袍男子瞥了一眼棋盤,有些漫不經心說道:“現在五成,實際上早在他答應和我們碰頭的時候,便是五成,至於為何只有五成,是因為此事成不成,還是在於他是說一個字,還是兩個字。”
這話有些兜兜轉轉,換作旁人只怕很難聽明白,但中年文士卻點頭道:“時機等了這麼多年,算是等到了,但最後還是要受制於人,真是難啊。”
紅袍男子不以為意,“天下的大事,就沒有一件是簡單的,難才對,換個角度想,能到這一步,就已經不容易,不過都到這一步了,就非要做成了才是。”
中年文士狐疑道:“你就不怕他獅子大開口?”
紅袍男子笑道:“獅子大開口?大概真想過,在情理之中,因為不管他要什麼東西,對我們而言,都是賺到,無非是賺多賺少而已。”
說著話,紅袍男子落下一子,雖說早知道勝負已分,但他仍舊沒有投子認輸,只是在努力尋求那其中的一抹勝算。
確實渺茫。
“那你的底線在何處?”
中年文士好奇看向眼前的紅袍男子,有些事情總要去辦,但總不能為了辦成這件事,什麼都不管不顧吧?
紅袍男子點頭道:“底線自然有,不然為何費盡心力來做這件事?獨自一人,逍遙天地,哪裡不可去?”
中年文士點頭道:“本該如此。”
雖說還是沒有聽到眼前的紅袍男子說清楚那所謂的底線到底在何處,但有對方這句話,其實也不必著急了。
紅袍男子看了一眼棋盤,嘆氣道:“輔臣,你這棋力怎的如此之高?”
中年文士沒好氣道:“打不過你,還不能讓我在棋盤上把你按著頭屠殺一番?要是這樣都還不行,你這傢伙可就真是沒半點道理要講了。”
紅袍男子哈哈一笑,握住一顆白子,思索片刻,尚未落子,便聽到中年文士又開口詢問道:“等會兒我多說些話,還是少說一些?”
談生意這種事情,一個人去談,並且能夠一言而決,總是沒有兩人齊上陣,互相打掩護來得好的。
“不過應當會順利不少,畢竟是一介武夫,想來不會有那麼多彎彎繞。”
中年文士想了想的,但隨即又苦笑道:“不過好似也不是什麼好事,傳言此人脾氣極為不好,動不動就要滅人宗門,等會兒要是一言不合就要將事情拖到某個極端……”
紅袍男子眯眼而笑,還沒說話,船艙外便有人開口道:“到了。”
已到風陵渡口。
紅袍男子站起來,笑道:“輔臣,走吧。”
中年文士點點頭。
之後兩人走出船艙,緩慢下船,身後修士,盡數站立,沉默不語。
下船之後,那婢女還想跟著一起,中年文士擺了擺手,示意不必,這才讓婢女在原地等候,而兩人才來到渡口處不遠的一處涼亭下。
紅袍男子站立不語,中年文士則是眺望遠處,希冀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道身影。
但結果自然是讓人失望。
直到一個時辰之後。
“不得不說,這位鎮守使大人架子不小,我們先在黃粱郡那邊等了半個多月,如今通知我們來此處商議,卻還是遲遲不現身。”
中年文士嘆了口氣,開口說話,不過言語之中,有些不滿。
紅袍男子微笑道:“如今天下,真正能說話算數的,也就那麼寥寥幾人,他更是這寥寥幾人裡說話最管用的,有些架子,理所應當,輔臣你著急什麼?”
“可有些東西,裝也得裝出來吧?”
中年文士埋怨一聲,但很快閉嘴,因為不遠處,已經有兩道身影“姍姍來遲”只是在看到這兩道身影的時候,中年文士也不由得愣了愣,因為他明顯看到那邊那兩道人影裡,其中一道,是個黑衣僧人。
其實不管那位年輕的武夫身側有誰他都不會如何奇怪,可唯獨發現是一個僧人的時候,他有些不解。
紅袍男子倒是不以為意,而是等那一襲黑袍的年輕男子快要來到這涼亭外的時候,他便走出涼亭,微笑道:“左盼右盼,總算是盼到了鎮守使大人現身,一眼看去,就知鎮守使大人果真是和傳言中那般一樣,英武不凡,真是人中龍鳳啊。”
聽著這話,陳朝還沒什麼反應,中年文士就先愣了愣,他是怎麼都沒想到,自己這個認識了許久的老友,居然會是這麼一個做派。
陳朝來到涼亭前,略微有些歉意,“實在是事務繁重,讓道友久等了。”
紅袍男子擺手笑道:“哪裡哪裡,鎮守使大人位高權重,日理萬機,一座大梁都要靠大人,別說讓在下等半月,就算是再等半年,也是絕無怨言啊!”
陳朝怪異地看了眼前的紅袍男子一眼,有些疑惑,怎麼眼前這男子,生得那般出彩,可這一開口,實在是好像有些太過市儈了些?
一旁的黑衣僧人微微一笑,只覺得這世間,當真有趣。
“鎮守使大人,來來,請上座,不知鎮守使大人愛酒還是愛茶,若是愛酒,在下這裡有些百年陳釀,若是愛茶,在下這朋友,煮茶手藝也是一絕,頗有茶聖陸疾遺風。”
紅袍男子微笑開口,不過已經開始往外拿出酒水,依照他來看,陳朝身為武夫,自然是愛酒多過愛茶,更何況今日要談生意,喝多了才好談嘛?
“先說好,在下酒量尋常,但飲酒一事,求的就是個三分醉意,要是鎮守使大人願意賞臉喝上幾杯,萬不可以氣機消散酒意,不然就全無意思了。”
中年文士沉默不語,但實際上卻佩服得很,自己這朋友是出了名的千杯不倒,這會兒主動示弱,看起來的確是在為之後的討價還價做準備了。
也難為他了。
身為當世境界最高的散修,甚至就連當年那位遠遊客都要自愧不如的存在,還要如此說話,小心翼翼,看著甚至讓人有些心酸。
陳朝眯眼笑道:“道友難道不知,這談生意都是喝茶,哪裡有上來就開始喝酒的?”
紅袍男子一拍腦門,好奇道:“竟然有這種說法?”
中年文士想了想,有些難為情開口道:“是了,喝茶當然更妥當,但這次出門匆忙,居然是忘了攜帶茶具,真是……真是……對不住鎮守使大人。”
紅袍男子瞥了一眼自己這老友,眼裡滿是讚賞神色,這老傢伙,算是上道一次。
“那看起來,只能喝酒了?”
陳朝率先落座,眯眼而笑,“喝酒倒也無妨,不過本官酒量也尋常,還望道友莫要勸酒才是。”
紅袍男子笑著說怎麼會,但極為熟稔地將酒碗擺好,給眾人都倒酒一碗。
一張方桌,可坐四方,陳朝坐在高位,對面便是紅袍男子,一左一右,就是那中年文士和黑衣僧人了。
陳朝想了想,先開口詢問了一個好似無關緊要的問題,“聽說昔年道友曾和那位痴心觀前任掌律寅歷相遇,一言不合,就打了一架,至於勝負,好似外人都至今不知?”
紅袍男子想了想,沒來由有些怒氣,“那狗日的寅歷老牛鼻子,老子跟他只是偶遇,他就要非說老子是什麼魔道巨擘,要將老子打殺,老子這輩子雖說沒有在什麼名門正派修行過,但說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一點沒幹過,這麼個屎盆子扣在老子頭上,老子能忍,自然要幹他一下子!”
中年文士都不想去細數這傢伙一句話裡有多少個老子了。
陳朝笑道:“自然,無妄之災,無根據的詆譭,換誰都火冒三丈。”
紅袍男子哈哈大笑,“輔臣,你看看,我早說這鎮守使大人是性情中人,真是對胃口,喝一個喝一個。”
中年文士無奈端起酒碗,看著那傢伙先是一飲而盡,然後說著我幹了鎮守使大人你隨意,然後偏偏還直勾勾盯著對方的酒碗,就那點心思根本都不藏著,中年文士搖搖頭,看向一側,那位一直沒說話的黑衣僧人,這會兒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是個酒肉和尚?
陳朝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然後不出意外地就被紅袍男子給再度滿上,陳朝笑問道:“道友還沒說勝負呢?”
紅袍男子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太好意思,“當初一戰,不是在下吹噓,最後的確是在下將那牛鼻子揍了一頓,不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嘛,打一頓,氣消了也就好了,最後還是沒把這事情到處去說。”
陳朝點點頭,感慨道:“馮柳道友,說是一聲‘魔道巨擘’倒是也不為過了。”
畢竟敢打寅歷那位道門大真人的,這世上的修士,可就沒有幾個。
道號馮柳,諧音風流的紅袍男子擺擺手道:“擔不起擔不起。”
陳朝笑而不語,其實對於這位散修,在見面之前,早有人送了不少卷宗給他,這位馮柳道友,被譽為散修這一脈裡,近百年來的第一天才,第一風采。
光論境界,早在十年前,便已經是散修裡無敵了,當時世間散修尊稱此人為風流地仙,不知道曾有多少散修想要請他出山,為一直被人欺辱的散修做主,但卻都很難找到此人蹤跡,這次他主動聯絡神都那邊,要和他見面談一樁生意,雖說沒有說明,但陳朝早就猜到了好些東西,不過他若是沒有想法,也不會應下這件事。
不過生意最後是不是能夠談得成,還要看這一次碰面。
馮柳看了一眼那邊中年文士,忽然再次一拍腦門,笑道:“看在下這記性,都忘記給鎮守使大人介紹我這老朋友了,徐輔臣,是我多年老友了。”
陳朝轉過頭來,舉起酒碗,笑道:“徐道友,大名鼎鼎,在下也是早有耳聞了,天監初年,煙雲郡曾有一頭大妖為禍,是徐道友在朝廷之前替百姓除去此妖的,本官該替朝廷,替百姓感謝道友才是。”
徐輔臣自嘲道:“還是去晚了些,那一郡百姓,已經被那大妖禍害大半,徐某這些年想起,總是有些慚愧。”
陳朝說道:“事情不見得都能做得十全十美,有這份心,徐道友便已經很好了。”
喝完這碗酒,陳朝臉色微紅,吐出一口酒氣,放下酒碗,問道:“馮柳道友,打算何時開始談正事?要是還不開口,本官可要醉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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