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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懿放下酒盞,皺眉道:“從事,你說陳沖陳庭堅?他已經到了?”
秦宜祿忙不迭回道:“明公,千真萬確,陳使君今日辰時剛到,便直接來府上詢問明公去向。得知明公出使在外,便帶同行先行至太守府。不久便頒佈了一項法令,待到明公出使歸來,他便又來謁見明公。”
張懿作為一名刺史,在邢紀卸任之後直接接手西河,特別是在新任太守還未上任的情況下,實際上是並不合規的。刺史在世宗創立之初,本意是監察太守,為皇權張目,即使世祖以來,刺史權責不斷加強,卻也無權徑直插手太守事務,遑論完全接管。從這方面來說,張懿是理虧的一方。
但辛評來時特地和張懿私下談過。陳沖對此次徵調匈奴的意見很大,若讓陳沖順利上任,只怕這個陳庭堅會橫生事端,從他過往的事蹟來看,他也絕不怕橫生事端。所以張懿抓緊時間改移州治,正是要在陳沖上任之前,把大局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使名不正言不順也要堅持到底,好歹朝中還有作為大將軍椽的袁紹作為援助。
只是張懿卻沒想到陳沖到得如此之快。如今方才九月九日,正是重陽時節,按理來說,陳沖要是正常走蒲坂津,最少也要到十五才能上任。孰料他趕路如行軍,也學作戰般出其不意,竟走小道翻越吳山而來。
見面還是要見的。從官秩上來說,刺史與太守均是兩千石,但事權上而言,刺史還是要高過太守。張懿忖度片刻,只要自己打定主意,絕不放權,袁紹在朝中再運作一番,這個“熹平龍首”即使有再大能耐,也只能啞巴吃悶虧。
想到這裡,張懿整頓衣冠,令僕婦撤下酒席,對秦宜祿說道:“陳君即來,當與我等共事數載,不可慢待,你隨我一起接見罷。”
而後出迎陳沖,陳沖倒也不是孤身一人,有徐庶、魏延、孫乾三人隨行,其餘人都被他安排在太守府內,整理案牘。張懿此時已是不惑之年,如今見到陳沖一行,徐庶魏延二人尚未及冠,而陳沖與孫乾年長一些,也不過二十餘歲年紀,四人站在一起,頗有玉樹聳峙,相映成風的氣質,洋溢著青春的活力。這不禁讓張懿有些羨慕,卻也有幾分嫉妒與輕視。
當然禮數還是周全的,張懿與陳沖一行相互拜見介紹,隨即入得前廳。陳沖開門見山道:“下官來時,聽聞刺史已往美稷而去,心中未免擔憂,徵調之事,事關國家全域性,牽一髮而動全身,不知刺史此行,可有收穫?”
張懿撫髯輕笑,卻不正面回答,以長輩姿態訓誡道:“陳君新官上任,首任地方,當先熟悉案牘,查訪諸縣為上。此次徵調匈奴,天子以張懿為主官,自是因為我履職數載,熟稔胡事,陳君不必以之為念。”不過說到這裡,張懿忽將言辭再婉轉幾分,繼而道:“不過此次出行,頗為順利,羌渠單于本右賢王,乃我朝改立方才繼承大位,我藉以大漢天威,胡人自然已是應諾。”
陳沖聽完這番話,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此人先是讓自己不要多問,接過自己又怕撕破臉皮說了近況,前倨後恭,舉棋不定,在如此亂局中,如何能夠成就大事?好在如今陳沖也不計較這些,心中另有謀劃。
陳沖對張懿拜道:“如此,則為國家幸事,我為國家賀,也為明公賀。”做好姿態,陳沖便將話鋒一轉,說道:“只是陳沖此次前來,還有一事要詢問明公。不知明公以為白波之事如何?”
張懿眉角輕跳,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如果說這些年張懿別的政事還有理由諉過於前人,白波軍卻是在張懿眼皮子底下發展壯大起來的,陳沖此時提起白波軍,這是典型的哪壺不開提哪壺。黃巾主力覆滅已有三年之久,白波興起也不過同時,但張懿帶兵幾次圍剿,皆是無功而返,反而讓白波黃巾攻佔了圜陽圜陰二縣,如今白波黃巾少說也有七八萬眾,人皆精壯,能拉出不下四萬戰兵。
張懿看似隨意飲了一口酒水,不置可否地說道:“白波賊軍,不過小賊耳,如今賊軍雖攻佔二縣,但西河山壑橫行,難以墾荒,縱然一時得勢,只要加以圍困,賊軍物資匱乏,走投無路,必然不攻自破。不知陳君問起此事,是想有何作為?”
“安撫地方,本是郡守分內職責罷了。”陳沖倒也沒有用言語去追究張懿的失職,繼續道:“我身為朝廷任命的二千石官吏,肩負一郡百姓的安危,如今郡內十三縣,三縣安置匈奴,兩縣為賊軍所佔,明公又移駕郡治。衝名為太守,實則不過半郡而已,麾下百姓不過萬民,一人一命足顯珍貴,所以我來求見刺史,不過是有一事相求。”
張懿定神問道:“卻是何事?”
陳沖擲地有聲:“衝願盡出西河郡兵,過大河收復二縣!還望刺史首肯。”
這是來要兵權的。張懿下了結論,但他也不是沒有說辭給陳沖擋回去。只見他做恍然大悟,感激涕零道:“陳君原是為此而來!我不禁為西河百姓歡喜萬分啊!”面色隨即一變,露出難色來:“只是陳君初來咋到,不知近況。我身為幷州刺史,心中豈能無百姓之憂懼?只是有心無力啊。”
“為何?”
“若要進剿賊軍,共有三難。”張懿靜氣凝神,悠然說道:“西河連年賊亂,又兼有安撫羌胡之任,如君所言,西河十三縣,僅八縣為朝廷所有,且西河窮苦,難以耕種,因此人煙稀少,僅有三千郡兵。而賊軍全民皆兵,有數萬之眾,精兵也有萬餘,敵眾我寡,此乃一難也。”
“再者賊軍攻佔圜陰、圜陽二縣,兩城居於圜水南北,相互呼應。我曾盡舉幷州之軍前去平叛,但兩城雖然簡陋,仍能使我軍首尾難以相顧,且又有親屬匿於郡縣之中,曉我王師行蹤,地利人和盡為賊軍所有,此乃二難也。”
“最後如今朝廷下令,讓我負責徵調匈奴事宜,此為國家大事,事關涼州安危,我必盡全力保證此事,所以不僅陳君從我處拿不到錢糧,我還要從郡內再調些錢糧用以供給胡軍,兵馬先動,糧草先行,陳君沒有糧草,如何平得匪患?此乃三難也。”
說到這裡,張懿頗帶深意地看了陳沖一眼,心中自鳴得意。這些全是實情,便是管仲再世,拿如此情形恐怕也無能為力,正所謂無米難為炊,這個階段想從張懿手中奪權,張懿必是寸步不讓,“熹平龍首”又能如何?
不料陳沖反而露出振奮之色,對張懿笑道:“原來明公還能予衝三千郡兵,衝原意能要來一千兵馬,便已足矣。明公毋憂,無須錢糧,只需這三千兵馬,半年之內,衝便能恢復二縣,還望明公成全!”
此言真是大出張懿預料,他面露狐疑地打量陳沖,再三問道:“陳君當真?只要這三千郡兵,便能蕩清這兩縣賊軍?此乃軍國大事,孫子開篇有言: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軍中並無戲言,陳君當真要去?”
陳沖神色自若,對張懿笑道:“明公對我所言有所疑慮,無非是因為之前我曾經諫言天子,對徵調匈奴之事有所異議。但如今詔令已下,我也自當從之,同朝為官,都是為百姓為朝廷,如明公有須陳沖之時,衝萬死不辭!”
言下之意,只要這三千郡兵,其餘之事他都能讓步。張懿思忖損益,心想既然陳沖已經如此表態,也不要錢糧與其餘郡兵支援,在徵調匈奴之事也不會妄生齟齬,在陳沖要求如此之低的情況下,張懿作為刺史,也不宜與郡守強做姿態。
如此比較,張懿便對陳沖頷首道:“既然陳君一力堅持,那我也不好多加阻攔。誠如陳君所言,邊郡郡兵,一人一命都彌足珍貴,還望陳君再三思量,我便在離石等待陳君捷報。”
陳沖肅然領命,張懿隨即喚來張楊,讓張楊帶領陳沖等人前去點兵。三千人馬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張楊對陳沖致歉說刺史來得匆忙,就是調兵也需要兩日,陳沖也不急躁,讓張楊幫忙安排,他精心等待便是。
坐上馬車,回想起府內張懿的惺惺作態,陳沖忍不住有些發笑。他瞅見徐庶正在一旁正抽空讀書,正是自己前些日子完成的《國體論》,便笑問道:“元直,依你所見,覺得刺史如何?”
徐庶面色不改,放下書本道:“府君所言,顧左右而言它,口是心非,而胸無定見,人云亦云,庸人之才而已。放在平時,還能暫且維持,放在今日,則必然壞事。老師當敬而遠之。”
此言甚稱陳沖之意,他嘆道:“遍地米蠹,國事難為啊。文長、元直、仁篤,我們只能從頭做起,從每一人、每一事做起,不要好高鶩遠。我們身處西河,而要成於泰山之東。江湖萬里,時時不可鬆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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