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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夜晚,陳沖也不是第一次渡過。只是像今天這樣,幾百個人圍繞一堆如小丘般熊熊燃燒的篝火,用著不下於火焰的炙熱目光看著他,這倒是頭一回,彷彿間陳沖彷佛覺得自己不是來演講,而是來上火刑架,但又有一種冥冥間的感應,普羅米修斯盜火之時,是否也是這樣一番心情。
石桑提出這個請求時,他倒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因為他不願在此過夜,只是他沒想過會有羯胡問自己京師見聞,特別提出這個請求的,還是一個從未離開幷州,一生為匈奴驅使的羯胡族長。但既然有人問這個問題,陳沖也樂於去解答。
雪已經停了半日,石桑挑了三隻肥羊出來,在一旁穿過烤架炙烤著。幾個羯人幼童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手指無意間劃過嘴角的涎水,陳沖看著他們眼神溫和。羯人長相上和漢人匈奴人都有較大差距,多須深目,但在孩童時,不同顏色的瞳孔裡,對美好的嚮往卻並沒有什麼區別。
陳沖坐在人群中對石桑笑道:“談見聞,我恐怕在這裡一刻不停地說上一個月也說不完,石兄弟,你想讓我從哪裡說起呢?”
不等石桑說,一個羯人少年先問他說:“太守大人,雒陽的人是不是吃得穿得都比我們好得多啊,我看過有漢商從我們這經過,那衣服說是絲綢織的,在太陽下能發亮,我聽說摸起來跟水一樣,那是真的嗎?”
陳沖摸了摸他的頭,笑道:“確實是有那樣的東西,不過在我看來,衣物禦寒就夠用了,穿得奢侈並不能讓人顯得高貴。實際上漢人大部分生活與你們一樣,沒有什麼區別,你們並不比他們生活得更差。”
那少年吃驚地瞪大眼睛,顯然對陳沖的話不敢置信。陳沖搖首笑道:“在你們南邊不還有漢人都餓得在造反嗎?我聽說他們應該常來這邊貿易才是,他們和你們比起來,難道看起來好得多?”
這卻是實話。白波軍肆虐西河,哪怕是羯人,也多少見過幾面,只是他們除了相貌以外,衣著飲食各方面都與自身太過相同,以至於羯人甚至沒將對方當過漢人。
石桑看著那少年退下,方才遞給陳沖等人一碗酪漿,笑道:“南方的漢人其實大部分都挺和善,特別是他們的首領郭大,除了長相兇惡些,卻也沒幹出什麼出格的事來。”陳沖接過酪漿,見他又皺眉回憶道:“但他手底下有兩名大將倒是名聲頗壞,一叫楊奉,一叫韓暹,小胡聽說頗有幾個部族受過他倆的搶掠。”
陳沖將酪漿一口飲盡,用袖袍擦拭嘴角,笑道:“這都是小事,只是石兄弟,你還沒有和我說你倒底想知道什麼。”
石桑又給陳沖斟滿,嘆道:“我們羯人還流傳有祖先的歌謠,只是時間太久,我們卻已連歌謠的意思都不能知曉,更遑論自己家鄉何處。這裡便是小胡的家鄉了,小胡既是匈奴的臣民,也是大漢的臣民,可小胡對匈奴算是略知一二,卻對大漢並不知曉,所以小胡想請大人給我等說一說見聞,說一說大漢如今有何英雄人物?”
“你想聽什麼樣的人物?”陳沖望向石桑,這話讓石桑面露迷惘,稍後回道:“我聽路過的漢人曾和我傾吐:如今大漢遍地英豪,可惜如今天子不修德政,不然社稷復振,易如反手!太守問我想聽什麼樣的人物,我卻答之不上,太守隨意言之,石桑聽之便是!”
說到最後,他眼神如火,陳沖看著他面色堅毅,隨即笑道:“既然如此,便非常簡單了。我便對你說說我非常佩服的幾人吧。我每次與他們交談之後,都常常自愧不如,正好比手入清水,方覺滿手汙泥。”
石桑詫異道:“聽太守之意,言者皆為高潔之人?”
陳沖頷首喟嘆道:“石兄弟,身處濁世,高潔何其不易?非英雄不能為之。
我有一友,身高非常,偉力無匹,能虎口拔舌,刀劈山岩,我所識者少有人及。但最令我心折的,乃是他一諾千金。當年我與諸友在雍丘圍剿黃巾時,斥候裡有黃巾死間,讓我等誤以為城中有人響應,我派他領一百兵士入城洽談,隨後才發覺事有蹊蹺。當時我汗如雨下,如置釜中,急忙點出五千人馬,急行三時辰,前往攻城,但城中足足有三萬黃巾!他入得城中,只有一百人,如何撐得住呢?”
說到這裡,陳沖神色沉鬱,彷彿又置身於那個焦急晦暗的夜晚。石桑聽得神往,不禁問道:“莫非此人拼死奮戰,戰死當場?”
“如此固然令人敬佩,卻也只能算得上烈士,算不上英雄。”
陳沖回過神來,搖首否定,繼而笑道:“我這好友臨行前,曾與我說:‘此行破城,如探囊取物,君入城時,我開門迎君!’當我趕到雍丘城前,他已入城六個時辰,等我遙遙看見城門,只聞遠方傳來奔逃之聲,腳震如雷,煙塵瀰漫,等我靠近城門,只見他倚門拄刀,渾身浴血,身後屍身盈街,陪他入城的一百兵士,只剩下十餘人,人人帶傷。但他彷彿尋常,一捋長鬚,對我笑問:“君言有異,我言如何?”
石桑聞言不由奇道:“難道這位英雄在城中堅持了六個時辰?。”
沒等陳沖回答,一旁的魏延忍不住率先答道:“正是!那可是關司馬成名之戰!那日關司馬發覺不妙,在城中先聲奪人,直接帶領百人衝殺至城門處。以車木為遮,賊軍少箭矢,只能與關司馬刃戰,關司馬身披鐵甲,奪下一馬,與賊人來回廝殺,手刃不下百人,賊人為之氣沮,待我大軍趕到之時,賊軍恐慌難止,棄城而逃,我軍一戰而克陳留郡。如今整個中原都流傳‘關虎’的名聲呢!”
石桑聽罷,閉眼冥想當時金戈鐵馬,血肉橫飛,幾人在城門前擋住萬人的場景,不由面色發漲,耳後生風,嘆道:“如此英雄,勝過百萬雄兵,恨不能一見!”
周圍一些羯族孩童圍坐一邊,同樣興奮地高呼:“關虎!關虎!”
陳沖接過一隻羊腿,有些燙手,又包上一層麻布,笑道:“有機會的,估計明年你便能見到他,只是雲長脾氣孤傲,沒幾個人受得了。”
“非常之人豈能用非常之理度之,小胡理會得。”石桑整頓情緒,繼而又問道:“如此英雄人物,中國可還有勝者?”
“雲長這樣人物,如今哪還有能人物能勝過?”陳沖咬下一口肉,咀嚼完繼續說道:“只是世間英雄,各有奇處。”他斟酌片刻,又說道:“廣陵臧洪,亦是英雄。”
“亦是勇武之士?”石桑問道。
“臧子原雖說亦修射藝,但文質彬彬,哪裡算得上勇武之士?”陳沖搖首否決,隨後又嘆道:“但子原心堅如鐵,雖是戰場廝殺的老革,也難以比擬。”
石桑先是失望,隨後又為之一振,問道:“太守何出此言?”
陳沖扔下手中的骨頭,感慨道:“子原與我在太學熟識,他為人沉悶,卻並非拙於言論,而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當時中常侍孫璋在太學試圖招攬他入幕,太學之中,他一無背景,二無人脈,三無錢財,常侍相招,常人豈敢不應?”
石桑不知常侍地位,聽得有些迷糊,徐庶在旁邊解釋說:“常侍在朝中權勢遠勝帳中大且渠。”
石桑恍然,繼而問道:“此人拒絕了?”
陳沖搖首道:“他還是赴宴了。當時我等並不因此看他不起,只覺得這理所當然,但孰料他晌午赴宴,夜裡卻又歸來,手裡還提著一人頭。”
“原來他事先查得孫常侍一黨羽惡行,在宴會上忽而暴起殺人,當眾斫下其首級!在場有護衛數十人,一時全看呆了,無人敢動。他便當場將其醜行公之於眾,其中有妖言一罪,如若天子聞之,可誅其九族。以致孫常侍面紅耳赤,口中諾諾,連連與其撇清關係,只能任由子原離開府邸。歸來時子原面色如常,將首級懸於橫樑,隨後鼾聲如雷,徒留我等神色驚異,愧不識人。”
“好膽識!”石桑由衷讚歎,不禁飲下一口奶酒,繼而讚歎道:“好膽識!聽英雄舉止,令人膽酣不能止,多虧太守,小胡也算知曉什麼算是英雄了。”
但見他拿出胡笳,對夜空吹奏,一股雄渾蒼茫的響動在天地間跳躍,如同山河的脈搏,神話的心臟。
那是本屬於草原的樂曲。
幾名羯人隨之唱起陳沖從未聽過的歌謠:
“男兒欲做健,結伴不須多。
鷂子經天飛,群雀兩向波。”
他看著身旁的徐庶魏延等人還迷茫著,又看見遠方西河的山川迂迴跌宕,與草原截然不同,所以讓他不斷想起登頂彈汗山時遠望的茫茫草原,兩百年後,將有一首短歌為中原漢人們不斷地吟詠,這讓他不禁將這首短歌附和進奏樂中: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陳沖低聲喃喃道:“不過是從頭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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