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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順所問也正是劉備所想,他收斂笑意,斟酌片刻後回答:“如今我軍雖勝,強弱之勢卻未改變,如若駐守祁縣,不過白白受胡人圍困。只是如今胡人大軍空前,敵後仍然空虛,我軍如要奠定勝局,以弱勝強,非得出奇計,用險招不可。”
呂布大以為然,扔下戟上首級,贊同說道:“正該如此,我大漢之所以能在胡軍面前連取兩捷,也正是用奇計的緣故,敢問玄德兄,計將安出?”
劉備便盤坐在地上,用佩劍畫出太原地形,太原郡半是山地半是盆地,整體成藕節狀。東與上黨郡隔有太行山脈,與西河郡隔有呂梁山脈,大軍難以驟然透過。而南北兩端山脈收緊,各成就一片狹窄的小平原,使其分別連通河東、雁門二郡。
劉備在這地形南部標出三個圓圈,說道:“如今我軍與楊會部、胡虜部成三角之勢,中間隔有昭餘大澤,而楊會背靠西河,我軍背靠上黨,胡虜雖人多勢眾,可經方才大戰,胡虜絕不會分兵並攻,定當先殲滅一部,再圍殺一部。”
張飛幫關羽包紮好後,便在一旁觀看,他皺眉說道:“如今我軍經此大戰,兵員堪堪萬數,傷員也不在少數,不能再與胡人野戰。只是分守五縣,兵力又捉襟見肘。以兄長之意,我軍應回撤羊頭山,待胡人重佔之際,我等故技重施再襲殺其側翼?”
“兵力之事好說。”劉備原先也為兵力之事發愁,但他方才靈機一動,胸中已有謀略,他否定了張飛的意見,倒持劍柄收劍入鞘,先笑道:“我已知援兵在何處了。”
但他先不談援兵,而是和盤托出自己心中設想:“我料定胡人定會先攻楊會部,我部如今雖重克五縣,但前不能進取,退不能自守,我軍若撤離五縣,胡人更不能進取上黨,徒然無功而已。
而如今庭堅率四萬之眾進取上郡,匈奴定然焦慮如焚,直欲攻入西河,與庭堅一決生死,因此茲氏不可不拔,而楊會兵不過五千,茲氏不過小城,實力遠遜我等,胡人諸王非蠹,何苦捨近求遠,先難後易?
因此我軍必須攻敵所必救!逼迫胡虜捨棄茲氏,縱使我等作戰不利,只需堅持到庭堅克上郡而還,則大事定矣!”
此番話有條不紊,卻又蘊藏大智大勇,呂布直聽得熱血噴張,問道:“必救者為何處?”
劉備將劍鞘一擲而出,正中藕節地圖正上方,所有人都不言自明,心中激盪不已。
晉陽城。
“晉陽城遇襲?”大且渠聽聞報信,絲毫不敢遲疑,當即上報須卜單于,並通知諸王前來議事。
此時匈奴大軍剛剛在平陶城完成整軍,正要重新起兵進攻茲氏,為眾人公推的新單于須卜車酉本在前軍慰勞勇士,不意竟得到如此訊息,當即下令全軍原地聽命,第一時間回到中軍議事。
二月離開西河之時,除卻他這位傀儡單于外,帳中不過有獨孤速可蘭、且渠智牙斯兩名骨都侯而已,不意時至今日,除卻於夫羅這位“原左賢王”外,原本的匈奴六角王盡數臣服於帳下,自己這位單于也終於名副其實。
但須卜單于卻如履薄冰。身為單于,若是戰敗,其他人或許還能成活,但他作為此次叛亂的首罪之身,絕難有好下場,為此他殫精竭慮,廣納諫言,表現得渾然不像一名能言定草原身死的豪壯單于,反而如同一名小當戶一般事無鉅細,小到前營崗哨的設定,他都要一一過問。
須卜單于仔細詢問晉陽派來的使者,晉陽城何時遇襲,敵軍有多少人,守軍可能堅持多久。
使者一一回答:晉陽城前日巳時忽而發現十里外出現漢軍,漢軍打著雲紋飛虎旗與“陷陣營”絳色旗,敵軍高達四萬之眾,而城中匈奴守軍不過六千,城中百姓皆被驅走,糧草弓矢皆為充足。只是晉陽乃幷州第一巨城,六千守軍難以長期堅守,而漢軍又作戰驍勇,即使守軍拼盡全力,也不過能堅持七日。
獨孤力微此時正在議事帳中。他四日前逃至平陶,受須卜單于認可,已當任為新任獨孤骨都侯。他聞言不由大為訝異,問道:“這當是劉備與呂布部,五日前與我部交戰時,人數不過堪堪過萬,這幾日如何能有四萬之眾?莫不是你們中了疑兵之計。”
那使者回道:“事關我等性命,怎能不反覆查驗?我等觀察城外諸部,確是四萬無疑。只是漢人裡有人穿皮甲,有人穿粗麻,穿狗皮的當是漢軍郡兵,約有萬人。粗麻草鞋的則約有三萬餘人,兵戈倒是別無二致,依呼衍王的意思,這些都應當是黑山漢人。”
黑山漢人,在場諸王聽罷恍然大悟,心中不免填上幾分陰雲。黑山漢人正是指張燕麾下的黑山賊,如今張燕受天子招安,獨立於冀、並二州之間,擁眾六十餘萬,能戰者二十餘萬。如若張燕倒向朝廷,則幷州大局已定,匈奴叛軍哪怕拼至最後一人,也無獲勝希望。
赫連赤後焦慮道:“若黑山漢人俯攻我軍在東,而陳庭堅又抄掠上郡在西,我軍哪裡還有生理?單于,如今之事,當捨棄茲氏,自汾陽繞擊河曲,奪回美稷,沿河水扼守,而後向朝廷請降,大漢已無大軍可派,必然應允,如此便能從長計議。”
須卜單于與休屠王都不發一言,面色陰晴不定,如今大漢能不發大軍便逼迫叛軍請降,一旦抽出軍力,無太原西河的重山險阻,單憑大河如何成事?恐怕最好的結局都是逃亡塞外為鮮卑馬奴罷。
此時呼廚泉挺身而出。他乃羌渠單于二子,本是匈奴右賢王。美稷大變時,他正駐守雁門提防鮮卑,按理他本該替父報仇,但他自幼與須卜車酉友善,又與長兄於夫羅不睦。須卜單于加封他為左賢王后,他便率領雁門七萬大軍加入叛軍,可謂如今須卜單于的第一柱石。
他對諸王分析道:“我鎮守雁門數載,與黑山張燕時有聯絡。依我看來,張燕絕非忠於朝廷之輩,更是貪利好權之徒,而且他本是黃巾餘黨,大漢朝廷無非是因他尾大不掉,故而敕封為中郎將,私下仍視張燕如仇讎。
張燕對此也心知肚明,如若他下定決心效忠朝廷,我等安能攻至茲氏?我等覆滅,朝廷下一個剿滅的,怕就是他了,他絕不會做這種自斷手腳的短智之行,我料定,這定是他麾下渠帥收了漢軍賄賂,故而與漢軍共攻晉陽。
只是如今漢軍窮困,如何能比我匈奴數十載生養?我聞休屠王整頓美稷,獲有數萬金,如能贈之與黑山漢人,與張燕同進同退,則晉陽之圍可解,單于之困可脫,上郡陳沖,不足為慮!”
須卜單于聞言大悅,諸王也心悅誠服,轉而問休屠王呼利拔道:“呼利拔,美稷萬金可尚在?”
呼利拔勉力笑答道:“我願為單于獻此萬金。”
當日會後,呼廚泉率幾十人連日趕往陽曲,而匈奴大軍也為救援晉陽城,調轉方向,捨棄盡在咫尺的茲氏城,向來時的晉陽城火速進軍。
即使祁縣戰敗後,匈奴軍損失過萬,但他們對太原郡內百姓而言,仍然無可阻擋的龐然巨物。先前匈奴所過之處,將城內百姓盡數驅除,城野百姓大肆劫殺,凌辱婦女,強奪財物,幾乎已是十室九空。
如今大軍原路返回,再將此前所行重複一次,上至太原門閥大族,下至寒門百姓,家中積糧麥種真可謂清淨如許,顆粒不存。
不少漢民們本寄希望於匈奴人掠之即去,藏下的麥種或許還能補上春耕。不料匈奴當下徹底絕了生路,沿路開始可見餓死的飢莩,五年前黃巾之亂,太原漢人躲過一劫,不料在五年之後,他們到底補上了這一課。
但對於劉備來說,他還沒能顧得上為這些痛心疾首,無論如何他也未曾想到,晉陽之戰會如此艱難,甚至不須匈奴主力壓境,支撐攻勢便已達到了極限。
時年中平五年四月初九,匈奴十三萬大軍解圍茲氏,劉備頓兵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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