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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段煨再次開啟觀門時,活下來的孩子、女人紛紛從觀門中湧出,他們神色倉皇,但又如釋重負,在穿越兵士組成的鐵壁後,他們知曉自己終於是活了下來,但又想起自己的生父、兄弟慘死的模樣,心中壓抑已久的痛哭才湧出了眼角,他們哭成一團。

但董白沒有,她站在門口,站在段煨的身側,神色複雜地看著觀內的景象:她的父親與伯父都成了難以辨識的肉團,而地上又躺著四具脖頸開口的屍首,一地的鮮血腥味與內臟惡臭,陳沖從觀中找了些黃色的麻布,把每個人的屍身都蓋起來。

見段煨進來,陳沖向他說明實情:“如今只剩下這些人,忠明,董齊董岑已然身故,我只能保下剩下這些人,剩下的這幾人,都是黃巾餘黨,他們來此刺殺皆是我的失職,他們的屍身便交由我來處理吧,之後我會向董公與朝廷請罪,你毋須擔憂。”

話說到這個地步,段煨無話可說,他身為二人之死而擔憂,也知曉這已然是目前最好的結果,若是他願擔下所有的職責,自己了不起也就被董公罵一頓罷了,陳沖這點拿捏得很好。至於屍身,哪怕是久經戰陣的段煨也覺得難以忍受,他也無意接手。

董白還站在原處,看著他們全程交流完,段煨拉著她離開,她仍然依依回望,正撞見陳沖的眼神,陳沖便對她展顏微笑。她也想回以一笑,但她笑不出,只能憂心忡忡地坐上馬車,隨著車隊入駐軍營內。

次日,她又拉著段煨一起前往太守府,段煨從其餘倖存者得知觀中情況後,也在考慮自己如何善後,自然欣然應允。

陳沖將彭脫幾人燒成骨灰裝入盒內,又將董齊董岑兩人的屍身以紙為膚,勉強將骨架填畫成生前模樣,再將其裝入棺槨,等他回到府內時,已是將近卯時時分。回來時所有的幕僚都已經齊聚一堂,正等著陳沖下一步打算。

一郡太守為黃巾餘黨挾持,還虐殺了幷州牧的兩名公子,彭脫說他志在效仿蘇不韋,如今他確實成功了。當年蘇不韋殺盡李暠全家,但他本就是金城太守之子,大司農李暠又自知有過不敢報官,才導致有如此影響。

可董卓河北平賊,本就是天子下令,允許殺降,朝廷上下皆不以之為過。而彭脫本身乃是被通緝的蛾賊,卻能堂而皇之進入郡治內殺人,較蘇不韋不會為黨人所賞識。而董卓目前剛被朝廷提升為前將軍,就遭遇如此災禍,於情於理,朝廷都當為董卓討回公道。

陳沖回來後,第一件事便說:“此事我負有全責,我自向朝廷稟告,請罪求罰,諸位勿慮。”第二件事是勸慰劉琰說:“威碩不必介懷,你本只負責治學而已,往後你也不要懈怠,如往常一般便好。”

隨後他便閉門拒客,為接下來的事情做準備。

陳沖不喜歡董卓,可並不準備與董卓交惡。何況哪怕他再厭惡董卓,他也並不厭惡那兩個被活剮了的人,終究是死者為大,而董卓目前又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現任的幷州牧,於情於理,他都應該給董卓一個交代。

所以陳沖先寫信給董卓,將情況如實陳述一遍,表明此事的緣由皆是“衝備事不虞,察人有缺”隨即勸慰他“人死已矣,生者尤重”,又強調說“如今海內鼎沸,禍亂群起”,這件事在現在或許算做大事,但在以後不值一提,“治世本就如治心”,望董卓“重恩義,識大體”,不要牽連他人,都是我陳沖一人的過錯。

之後便是給朝廷寫報告,陳沖斟酌片刻,最終決定此事可略寫,而著重強調,如今匈奴新單于凌虐牧民,雁門鮮卑蠢蠢欲動,白波軍新附不久,又有黑山賊此前插手太原戰事的例子。陳沖指出如今幷州表面安定,實則“處處隱疾”,無論朝廷與天子對陳沖做出何等處罰,陳沖無話可說,但不宜妄改西河舊政,更易西河人事,易就地提拔楊會為太守。

寫完後陳沖在往族中寫信,坦言說近日他與董卓交惡,他將辭官避禍,董卓喜怒無常,希望族中對此多為注意。如族中遭遇大事,需聯絡於他,可寄信於護匈奴中郎將劉備,自己定然能收到。

隨帶夾雜了兩封信,一封給妻子蔡琰,一封給好友鄭玄。

對妻子蔡琰,他說自己最近一切都好,不要擔憂,但隨後附了一句散詩:“夢醒自笑又一朝,人前躊躇人後惱。”

對鄭玄這位忘年交,他就請他幫忙給事前說好的極為大族子弟揚名,名號他都想好了,叫太原紓難十一俊。順便再把自己最新整理的《中平諸亂紀》手稿交予鄭玄,記載中平以來的數次平寇,並附有分析。

如此一來,諸事都安排完畢。陳沖便將與董卓的書信交予段煨,把剩下的書信盡數交予楊會,又讓徐庶去約劉備。

等劉備還在回晉陽的半路上,便又被徐庶叫了回來,得知前因後果,劉備吃了一驚,他見到陳沖先說道:“庭堅,我們一同棄官歸鄉如何?”

陳沖聽完便搖首笑道:“玄德,你怎麼開口便是棄官,你我在官場混跡數載,能有此官身可大為不易。”

劉備對此不值一哂,說笑道:“庭堅你常與我說,官身不如名望,威風何如仁德。你都不惜這身袍服,我若是眷戀這官身,又豈能與你為伍呢?便是雲長與翼德也會埋怨我的。”

陳沖搖首,對他正色道:“我願承下此事,便是因為有你在此,幷州大局不至於偏廢。此案中白波郭大必有參與,如若招致朝廷大軍進剿,我必需保下他們才是。解鈴還須繫鈴人,我與張天師結下因果,便應當盡心竭力,為他們謀一條生路才是。”

劉備皺眉問:“值得嗎?我在青徐認識了不少黃巾豪傑,但也不乏卑劣小人。郭大本就是黃巾大賊,殺之當傳首於京師,如今又參與此案,說明對你怨懟非小。殺人宅眷,如此暴虐之人,你何苦如此?我等正要謀劃更替單于之事,沒有你,我沒有把握。”

陳沖邊聽邊在書房中收拾書卷,他聽到這裡,笑言道:“玄德,不要妄自菲薄,你剛剛才說不過是棄官再來,現在便又在臧否他人了。”隨即又沉吟片刻,回答說:“玄德,雖然我常說,君子當自強不息。但是如今並非平世,人心紛紜,豈能用常理橫度?”

“從善如登,從惡如崩。正是在如此荒唐之世,才能有如此荒唐之案。如若世人皆是賊盜,我等便要殺盡世人嗎?只能移風易俗,重拾正道。我此次辭官隱居,會在白波之內,引人向善。過能改之便是善人,這才是真正的從頭開始。”

“都想好了?”劉備見陳沖頷首,便感嘆說:“你什麼時候都有道理,我與你談世事人情,你也總是遠勝於我,也罷。你一人在白波我不放心,讓雲長陪你去罷!”

“我倒覺得文長便足夠。”陳沖還未說完,便被劉備打斷,劉備抱劍說道:“你若是相信我,便讓雲長來吧,這些天他一直整兵軍屯,此前的肩傷一直好不利索,你帶他多療養一番,也算省我的心。”

“那就好,你要珍重。”陳沖放下手中的事務,與摯友緊緊相擁。

兩日後,陳沖便將印綬掛在郡府中的桑樹上,以示辭官而去。那是朝廷剛賞賜的金印紫綬,是他棠溪亭侯的身份之證,但如今也無須留戀。

董白早起看到這一幕,才明白他已經離去了,她匆匆忙忙地在城中尋找他的身影,試圖詢問每一個認識他的人,但卻一無所獲,這讓她悵然若失。

但對陳沖而言,她還只是一個孩子,

很快她也隨著段煨又離開幷州,返回三輔。

董卓接到兩子的死訊後根本無法置信,但他卻也不能有所反應。他本就不願前往幷州任職,如今王國率西涼叛軍再出涼州,他正與皇甫嵩率三輔軍隊與之對峙。

即使自身明明是幷州牧,他也不能不實地查案便干涉幷州人事,只能上書朝廷,希望朝廷還以公道,言辭中對幷州的白波軍多有微詞,希望朝廷嚴懲。

朝廷的反應則很有趣,可以說很大,也可以說很小。此案從輿論上波及太學,蘇不韋后多少年未聽聞這樣的談資,更何況涉及到四方將軍與文壇領袖。

袁紹此前在南匈奴之事上頗有錯咎,聲名受損,此次便鼓動好友何顒暗中中傷陳沖,言其與黃巾餘孽相勾結,建議天子收監陳沖,細究此事。言下之意也是此事定然還有白波賊參與,朝廷當為政嚴明,說不得還要再派兵征討一番。等到陳沖掛印離職的訊息傳到雒陽,此言論更是甚囂塵上。

但等到決定的時候,天子並不會講究這些,如果他講究這些,大漢也不會是今天這幅模樣。等常侍張讓將案情上報時,他看著董卓的上疏,再看著陳沖的上報,天子便回頭問張讓:“張常侍,依你看來,陳庭堅與董仲穎孰忠?”

張讓神情異樣,他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他既不喜陳沖,也不喜董卓,因為兩人都沒有對他行賄過。

沒有回應,天子便自笑道:“朕便是再不喜陳庭堅,但也知曉,自然還是陳庭堅忠的。”

一句話便塵埃落定,於是朝廷下令西河郡,陳沖罷官免職辭,升任楊會為西河郡太守,餘者任命不改,並著西河全郡除卻白波軍外,著重搜捕黃巾餘黨。對董卓賜五十萬錢,同意其留任前將軍的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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