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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伊金霍的頭顱被斫下掛在旗上,當戶終於率領七千騎兵迴轉回來,前後包夾,大當戶用作奇兵的六千單于騎士不僅不能奠定戰局,反而將前後包夾,進不能進,退不能退,結果就是被盡數殲滅。

而在正面廝殺的單于將士眼見此景,自然是魂膽俱喪,頓時了無戰意,指揮督戰的副將不能維持大局,在後陣的將士開始潰逃時,前不能身先士卒帶領全軍做生死一搏,後不能斬殺逃兵挽救士氣,最終釀成戰場之上的大潰敗。

前陣的高準王囂等人抓住良機,一口氣將敵軍趕出二十里,等最後一批步卒棄刀投降,天色都已大暗,那呼嘯的西風也已停歇,唯有看著這一路的倒地屍體,當戶他們才能分明確信它曾來過。

戰後統計傷亡,當戶折了三千餘人,不能再戰的足有七千。但殲敵數目也蔚為可觀,伊金霍的六千精銳騎兵全滅,中陣廝殺的九千步卒損失過半,唯有攻擊左翼的單于騎兵將對陣騎兵打得戰力盡喪,最終得以全身而退。細數下來,單于軍損失也有萬餘。

“險啊!險啊!”李侯戰後不斷喃喃道:“若非有西風相助,若非敵將輕敵浪進,若非平林這孩子想出這揚沙奇謀,我幾人的骨頭,幾乎就要埋在這黃沙裡。”他有幾分劫後餘生的僥倖,又有幾分對未來戰事的陰影,他開始低首考慮戰後的未來。

同樣陷入沉思的不只有李侯。當戶從旗上解下伊金霍的頭顱,也就打量了一兩眼,隨即又將他扔進黃砂中,未久,大當戶的頭顱就在飄動的砂流裡隱沒不見。他跛腳與在丘上的妻兒相聚,對想出計謀的獨子誇讚不已,召集眾人都走至一起,先是說道:“無論如何,此戰總是我軍勝了,於夫羅便是要再發兵來戰,總也要一段時日。”

他理所當然地說道:“既然現下難以與於夫羅對抗,那不若去找些幫手。”李侯幾人都頗為贊同,問題不過是以誰為援軍?白波、先零羌、鐵弗部,亦或是直接去請朝廷主持大局?

接下來當戶叩擊刀柄,自己分析說道:“於夫羅最為懼怕的,無非是雁門鮮卑。我聽聞年前雁門大敗,正是於夫羅即剋扣糧草的緣故,才使右賢王不能固守,但他也不敢派兵與鮮卑一戰,坐視雁門大敗,只得誣殺右賢王才能勉力維持聲望。右賢王一死,如今雁門已全數丟給了鮮卑,我等正可與其結交,一東一西,正可令其首尾不可相顧!”

白波幾人神色驟變,高準狐疑道:“鮮卑人豺狼心腸,手段好比老熟芥末,又狠又辣,何萘大王,若是與其結交,小心被連著骨頭被他們吃幹抹淨!便是僥倖得存,欒提氏身死族滅,恐怕全並都將因此大亂。”

當戶對此無動於衷,他自若地回答說:“與於夫羅治下苛政相較,不過是再戰幾載,總好過現在生生等死!更何況今日之勝,正是因為有天神降下神風,又有我兒想出奇謀,可見我等正有神命相佑!安知我等不能事後再大破鮮卑,重振我匈奴雄風?”

隨即他又下令說,將今日俘獲馬匹裡,挑出那些瞎了眼睛不能再騎的,一部分當場宰殺割了骨肉當場烤炙分食,還有部分留著等去青鹽澤取鹽歸來,再做成醃肉備食。部眾聽聞後皆是口稱萬歲,在夜火中歌舞慶祝此戰大勝。

便在慶祝的宴席上,當戶當眾任命楨林帶路的畢斯為使者,帶上伊金霍的單于金刀前去向鮮卑求援,隨後又論功行賞,將在四縣裡奪得的金銀珠寶分發下去。高準李侯幾人人人有份,他們十來人和匈奴部眾格格不入,便在一起自己烤肉自己聊天,高準忽而皺眉問李侯說:“我莫不是帶何萘兄弟走了條歪路?怎麼越來越感覺不對?”

李侯搖首,笑著寬解他道:“話不能這麼說,再怎說,路也是自己走的,如何怪得你?我們私自帶隊脫離,賠上性命也跟何萘兄弟走上這麼一遭,已經對得起他。但他到底如何,只能看他自己,我們拉了他一把,但是他能爬多高,本就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王囂從中聽出不對來,他咬了塊肉,艱難嚥下去,隨後說:“聽起來,你們都不看好此事能成。我倒覺得此計不錯,讓鮮卑狗與那個狗單于狗咬狗,鮮卑狗再能打,雁門鮮卑也不過三四萬,狗單于再無能,麾下也能湊出十多萬兵卒,這一打想分出勝負,可不知要到幾時去!”

正說話間,他們見當戶拿了酒壺與卮杯過來,都神色如常地與他招呼,當戶對他們笑說:“合野這廝竟在王帳地窖內藏了葡萄酒,還平日內向我們哭窮,正是不宰豬不知有肉幾兩,我拿來和幾位老兄一起嚐嚐。”

他口中合野便是戰前被斬殺的何萘骨都侯,名叫何萘合野。白波幾人對此見怪不怪,都接了卮杯一一倒滿,幾人高舉致意,隨後一飲而盡,喝罷,李侯感嘆說道:“不怪楊帥把他那酒壺藏著,原來是這個味!這個合野是該殺!我們白波軍打下大半個郡,也就楊帥扒了兩壺葡萄酒,我估計郭帥連見都沒得見!”

說罷幾人都哈哈笑起來,當戶也在一旁笑著。說來很奇怪,他往日會奇詫異這些人怎麼那麼能笑,現在他仍然融入不進去,但他不會再因此而懊惱,他只想著這些人的長處與缺陷,覺得這些人確有值得交往的價值。

他覺得這些人中高準最為善謀,據說是當過西河太守學生的緣故,便問他說:“高老哥,這裡屬你最為博學,我本不過平民出身,幸得天神垂顧,才得有今日,說上馬拼殺,我還能衝鋒在前,但對如何治民理政,我卻是全然不懂,你可能有教於我?”

高準笑道:“治理民政,不是難事。龍首和我說過,無非是人把眼睛放亮,治下的諸事都要細細過問,不要讓手下出現什麼藏汙納垢的地方,無論是出現了善行還是惡行,都要了然於心,並且要公之於眾,民眾便就只敢行善,不敢行惡了。如此便能做好一縣的縣令了。”

當戶揣摩自己橫據半郡,接連戰敗單于追兵,如何能與縣令相提並論,心中有了幾分不悅,但還是問說:“不知陳府君是否有說,如何才能治理一郡?”

“巧啦,我也問過,何萘兄弟和我想一起去了!”高準拍著掌嘻笑,他岔開腿將手肘撐在膝上,手掌託著腦袋,一副我要與你娓娓道來的姿勢細說道:“我尋思大丈夫怎麼能滿足於一縣之君?便也問了龍首。”

“龍首說,人多了,事情便不一樣了,治理一郡與治理一縣不可同日而語,州郡那麼多事,怎麼可能一一細察?所以便須抓住主幹,對治下官吏嚴加教育考核,使能吏居其位,腐官退其職,如此這般下來,只須官吏各得其所,便能使一郡大治。”

當戶聽罷,反搖著酒壺笑道:“怎麼聽著比治理一縣還要省事?”

高準顯然料到他會如此說,搖首玩笑道:“那不然,能做官吏的,要麼是人精,要麼靠關係,考察教育這些人,難過騰雲駕霧。要是實在逼得人急了,你一閉眼,再一睜眼,嚯!說不得你全家腦袋就擺在你床前,老兄你還覺得容易嗎?”

在座眾人一陣毛骨悚然,唯有當戶沉思片刻後,說道:“死人便不會有此憂慮,何必如此複雜?不如先下手為強,把他們都殺了便是。”

高準聞言為之一愣,還未說話,又見當戶再問說:“陳府君確實大才,只是不知他可有說一國之君如何理政?”

眾人的眼光望過來,顯然也是快些催促他說,他沉思片刻後說道:“龍首確說過,他說國君貴為天子,什麼身負天下之望,要忍心絕性,以正天下善惡,不可因私偏廢,也不可存親疏遠近,唯有以至公為天下表帥,方能使天下大治。”

他說得文縐縐的,但大意大家都明白,當戶皺眉問道:“當真有這等君王?”

高準聳聳肩,對眾人笑說:“陳龍首說,諸夏千年春秋,也不過有高祖一人而已,所以高祖才能成一統四百年基業至今。”

當戶嘆了一口氣,隨即又笑道:“照我看,陳府君也是做些痴夢罷了,狼天生便要吃肉,鹿天生便要食草,人生天地之間,也不過是要給自己搏一個富貴,世上如何能有這般人?”

一時間現場默然無語,幾人默默地烤著馬肉,又在炭火中扒拉出幾點星火。當戶看著他們,忽然興致寥寥,隨即告辭離去。

還是自家人能委以重任,他這般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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