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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皇甫嵩本意是伏擊白波,在弘農縣內稍作歇息,且看白波軍如何打算。若是白波軍繼續守城,他便退回再攻華陰,若是白波軍追擊在後,他便轉頭會戰。
孰料行至半路時,天降豐雪,他遠望秦嶺上的亭亭積雪,心中突生一計,當夜令全軍渡過大河,踏上南岸的棗木山中,讓將士們勿要生明火,並在原地進行歇息,靜等後方白波軍追來。
到第二日傍晚,涼軍果然見到白波軍從大河南岸走過,皇甫嵩大喜過望,等白波軍全軍入伏以後,他先下令放火箭,再奏起奇襲的角聲,角聲迴盪在棗木山間,配合騎軍滾滾的腳步聲,將懸掛在棗木、松木、柏木枝葉上的積雪紛紛搖落,露出黑褐色的枝幹,再捲起一陣雪塵,在白波軍眼中,這些西涼騎士就彷彿冬日的山魈,如妖怪般出現在自己側翼,無人不為之畏懼。
但三萬設伏一萬,白波的首尾皆被包圍,對於他們而言,逃命已是絕無可能了,只能奮死一搏,說不得還有一線生機,但最令人絕望的是,他們在冰雪中趕路一整日,如今手腿早就為冰水凍得僵硬,很多人抽出斫刀,手腳都因寒冷不住地發抖。
因此這注定是一場脆敗。
郭大見涼人如潮水般向山下湧來,心中懊惱無比,但隨即產生的是一層明悟,過往的時日彷彿流水一般迅速浮現在眼前:在土中刨食的土腥味,飲用符水時的苦澀,首次馳馬撲面而來的勁風......等他想起童年時,他記起在郊野偶遇的一匹孤狼,它的瞳孔有如燭火,他與它對峙了一夜,天亮了,孤狼就轉身離去了。
此時涼人已殺入陣中,最南側的白波勇士反抗不及,切瓜砍菜般被利落殺了。韓暹知道已不能戰,拉著郭大的裘領,對他大聲道:“快走罷!郭兄,再不走便來不及了!”郭大問他說:“走往何處?”
“向北走,翻山回河東,山間險峻,只要我們多繞幾個圈子,總是能過去的。”
郭大將馬鞍的酒囊取下,自己痛飲一大口,又遞予韓暹說:“此戰戰敗,我身為主帥,難辭其咎,不能就此棄之而去,韓兄且去罷!”又對一旁不知所措的徐庶說:“軍師且隨韓兄去,他馬術高超,定能護你安危!”
韓暹看了他一眼,接下酒囊,對郭大拱手致意,隨即將剩餘酒水一飲而盡,酒囊被他扔在雪地,而後將徐庶拖至自己馬上,自領親隨們向大河北岸馳去。在遠處,也能看見有不少騎士策馬往北而行,陣型如同散亂的雁行,很快就為涼人們追上,將空隙填補切割,輕易地留下大部分人。
酒意漸漸湧了上來,手握斫刀的手指也開始發熱,郭大不禁驅馬向前,對那些潰散的部下們怒說:“死則死矣!且廝殺便是,作何小兒態!”他在混亂中聚起一些人馬,但大局已難挽回,能堅定跟在他身邊的,也不過僅有兩百餘騎而已。…
郭大心想突圍是不成,不如趁亂衝殺到棗林山上,若能陣斬皇甫嵩,即使戰死也算不枉此生了。他就揮手策馬,帶領眾人向敵人進攻的方向衝去。眨眼之間,涼人的兩撥騎兵都與他們交錯而過,畢竟天色漸暗馬爾切涼人對突然衝來的人馬沒有防備,一下子就讓他們突了過去。後面的西涼騎士多如過江之鯽,滾滾流過,有些人馬被截住了,郭大全不理會,只顧仰頭尋找敵人的中軍,不一會便穿到了棗林山腰。
天色此時完全暗了下來,但他未能找到皇甫嵩所在,身邊反而暫時無人管顧。於是他回頭召集跟來的人,看看只剩了約有百餘騎,往日隨他征戰的白隆、於醜、李橫等人都不見了身影。
值此情形,郭大悲憤衝冠,頓有萬念俱灰之感。這次隨他前來的,多是白波軍多年積累能征慣戰的將士,他一次中伏,竟將精銳完全喪盡!他問他們說:“與我戰死,爾等可有怨言?”剩下騎士皆答說:“與郭帥同死,不恨!”
郭大連說幾個“好”字,便又領著他們摸索向前,這時林間又響起一陣角聲,那角聲源頭就在不遠處,清晰可見,郭大不由大喜,原來他們與敵中軍已不過百來丈,當即向聲源處賓士過去。
然後走不過百餘步,山林間忽而點起火光,讓郭大看清山中夜景,這才發現,他們身前是一面懸壁,除去身後,兩畔都是岩石,而在懸壁之上,皇甫嵩大旗招搖,他們相隔確實不過數十丈,但卻絕無可能攀上。
在懸壁左右,無數箭士負弓直立,手中拿著掛有松明的箭矢,很快,無數的火光從頭上飛來,夾雜著兩側密集的馬蹄聲,這是皇甫嵩預留下來的,專為收拾漏網獵物,行險孤狼。便連郭大也不得不心生感嘆,皇甫嵩真是用兵如捕獵,閒庭信步間,看似要將其網開一面,實則要趕盡殺絕!
迎著火光,郭大立刻抽弓搭箭,奮力迎著火光向上射去,跟從在他身邊的人,也都紛紛向火光射箭。
箭桿在空中撞擊的啪啪聲響起來,星星火點中國竄出密集的飛矢,數量豈止是他們射過去的十倍。郭大他們沒有屏護,人和馬中箭栽倒,立時就去了一大半。剩下的人,也沒有還擊再射的力量了。
涼人又射了一輪,方才飛馬馳近,見不再有回擊,也不再射箭。數十騎舉火奔來,環繞這些人和馬,將他們圍在當中。
白波軍沒有死的人也都或坐或跪,不做掙扎。只有一個人雙手合十,舉過頭頂,似在請求。
一個涼人策馬繞到他身邊,用弓稍抽打他,衝他喝問。
他卻指著旁邊一匹中箭死馬,馬身下的暗處似乎壓著的一個人。他對涼人說:“他還沒死,請救救他吧!”見涼人無動於衷,他又請求道:“他是我們白波的主帥郭大,救他一命可請賞!”…
涼人聽得此言,不禁大喜。幾個人跳下來拖走了壓在上面的馬。就看見下面躺著的一個身材高大身中數箭的人,他沒有披甲,身穿輕便的羊皮裘衣,鮮血把白絨都滲透了。有人上前拽住他的髮髻,把他的頭提起來,在火把下端詳。這些西涼來的漢子,沒有人認識郭大,卻被這人的俊朗堅毅的面龐所吸引。甚至覺得,能縱橫幷州數載的白波主帥郭大,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不過此時的郭大已然雙瞳散開,早就沒有了氣息。
涼人不忍心斫去他的頭顱,便抬著他的屍體去面見皇甫嵩,皇甫嵩見狀,也不禁嘆說:“雖是反賊,但觀其面相,分明是個義士啊,我為朝廷破局,屠戮過勝,後世當如何看我呢?”
可他到底將這些情緒拋去,心中暗道:亂世已至,人命多如草芥,我不過求活而已,若能安渡晚年,便也無憂了。他仍下令,將這些白波軍士都盡數梟首,將首級們都挑在矟尖上,其中郭大的首級頂在最前,他們就這般高舉著頭顱,回攻向桃林塞去。
且說李樂等郭大帶兵追擊之後,一直心神不寧,只在塞上巡查守望。漸漸地東邊天色發白,晨風吹來,冷得人渾身瑟瑟。李樂焦慮疲憊之極,往甲冑外又批了件長襖,走到城下一處篝火,坐著慢慢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之間,城上城下喧譁聲起,他驟然驚醒,看見軍士們都在朝城上跑。他趕忙扯掉長襖,也攀上城牆,從垛口朝外面看去。
這一看,他頓時大驚失色。原來城外玄旗招展,圍滿了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不知多少西涼步騎大軍。這下該如何是好?他發了一會愣,急令部下們去取弓矢火油,自己又回房去拿斫刀長戟。
就在這個時候,軍候周隆領著十幾個人奔過來。顯然周峻也是找了他一陣子了,看見李樂,趕緊跑到近前。李樂見他們人人手持弓矢、斫刀、長矟等武器,身上沾滿了泥血與雪水,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得周隆哭訴道:“李帥,你還不知道吧,郭帥被害了!涼狗們帶了郭帥與兄弟們的首級,都扔在東門,有好幾千顆!守門的幾個狗賊,見大勢已去,已經開了門,涼狗們湧進來,我們已經擋不住了。”
李樂頓覺腦袋裡嗡的一下,眼前一陣發黑。雖然一直擔心,但突然得知郭大遇害與城門失守兩個無法忍受的噩耗,讓他根本無力承擔。恍惚之間,被人架了,抬上了箭樓。他靠在木頭柱子上坐了一會,慢慢緩過勁來。
箭樓侷促,身邊也就二十餘人,周隆等人都背了慢慢的箭囊,朝下面射箭。
李樂可能是因為眼中充滿血絲,他感到四周模糊,看什麼都是血紅色的。既然知道沒有逃命的機會,心中反而鎮靜了下來。他站起身拿起弓矢,對周隆等人說道:“我與郭帥名為同袍,勝過兄弟,他既死去,我也不會獨活,但你們不必,還是趁亂逃走吧!”
周隆卻扭頭說:“李帥!郭帥待你如弟兄,待我等何嘗不如親子呢?我等皆視郭帥如父,也願以死相報!”
他們便一同向樓下引弓射矢,涼人強攻了一會,見傷亡不小,便對箭樓射火箭,火焰滾滾而起,不一會就吞沒了木質的箭樓。樓上的人不願為火燒死,便盡數拔刀自刎。
正月初三,皇甫嵩即汾陰大勝後,將華陰之敵盡數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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