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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沖安邑一行,雖有焦先這樣的小插曲,但總體來說仍算順利。

宴談攏共三日,第一日陳沖談古今制度變遷,從先秦直到現下,說國家官制有缺,濫開府門,輕任官吏,方才有董卓篡權之危,郡國分崩之亂,在座聽眾聞之,無不為他洞識所傾倒。

第二日陳沖談三晉獨霸中原故事,而後由河東古來之戰事,引入上次討董,他與弟子分析過程得失,以及事後的查漏補缺。河東高門聽說後,都安下心來,覺得陳沖能穩定大局。

第三日陳沖則談墨辯之術,他對在座的青年人強調,辯論不是空談玄學,論證需有跡可循,而墨辯乃是如此,“以名舉實“,“以辭抒意“,“以說出故“,唯有如此,才能從辯論中增長學識,格物致知。

三日說完,陳沖名揚河東,再無人提及焦先。特別是第三日的講說,結束之後,不少青年人請求拜入陳沖名下,學習墨辯,其中不乏裴潛、衛覬這樣的大族子弟。陳沖來者不拒,讓孟建在此一一錄下名字,並讓這些掛門弟子先去離石,由養病的徐庶代為授課。

宴談結束後,陳沖又隨張飛視察了一番前線情形。戰事結束後,皇甫嵩返回長安,為他攻破的蒲坂汾陰則移交給牛輔,牛輔帶兵約有三萬,這段時日裡接連往城中調運糧草輜重,每日都能看見吃滿水的船隻往來,前線計程車卒早已把弦都繃緊了。

早先,劉備的應對是移軍解縣,畢竟河東郡南部是一片開闊的曠野,唯有中間有一道淺淺的山麓伴隨涑水蜿蜒,將曠野分為兩半,而在山麓的末端便是解縣。

解縣東臨柏王山,西臨孤峰山,南北各有一座小城拱衛,易守難攻。無論牛輔自兩城何處出兵,只要他稍有動作,便會為解縣所知曉,也可側翼打擊牛輔的後勤。

陳沖在四城來回檢查了一圈,解縣大城駐軍兩萬,桑泉城、瑕城小城各駐兵一千,皆由張飛總領,在南面五十里處又有一臼城,由劉德然分領八千駐紮。

陳沖對劉備的佈置沒有異議。只是往來諸城之間,他總覺到城野平民眼神閃躲,顯然對同行的張飛頗為畏懼,他便問張飛:“翼德,你在此沒幹出什麼大事罷?”

張飛笑道:“此地乃是三哥的鄉祉故地,俺哪敢做什麼大事?都與兄長你平常一般,令兵士城外紮營,對內令行禁止,對外秋毫無犯,縣中的那些大族,俺也都有禮有節,一一拜會。”

“沒有立威?”

說到這,正好撓到張飛癢處,他頗為自得地說:“當然也有。三哥不是常跟俺說,解縣有惡族輪氏胡氏橫行鄉里,欺壓百姓嗎?我就把他們都抓了,當街滿門抄斬。”

接下來,張飛再說起滅門時兩族的種種醜態,以此作為談資,一臉的興高采烈。說了半刻,才發現氣氛不對,他斜眼去瞅兄長,見陳沖也正斜眼瞅著他,眉頭都擰在一起,他這才自知事情不對,聲調也小下來。…

陳沖見他神態委屈,不由嘆氣,反問道:“你以何罪名殺之?”

“何必知罪?兩族臭名昭著,公道自在人心。”

陳沖氣極反笑,他踹了張飛一腳,教導他說:“不宣佈罪名便誅殺,你是公心還是私心,百姓如何知曉?昏官錯判,也能說公道自在人心,養望不易,豈能這般性情做事?”張飛唯有諾諾。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於是陳沖又花了兩日,替張飛重審兩族罪名,先收集人證物證,再清理文書,最後釋出露告,派遣使者去解縣鄉野重申緣由,解縣鄉民聞之大悅。再走街上,陳沖方覺自如許多,臨走前他對張飛叮囑:“大戰在即,不可因好惡生事,只可以軍法為唯一。”

秋收就在眼前了。陳沖出西河慢,回西河卻是極快,到七月初四,陳沖抵達離石,卻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物。原南陽太守羊續長子羊秘,帶著將近五百牟縣子弟來到幷州,其中不止有羊衜蔡貞姬夫婦,也有各路族親,可以說是舉族來投了。

陳沖與羊秘只見過兩面,對羊續倒是很熟。但兩人上次見面已是六年前,而現在羊續已於先帝駕崩前病逝,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先說道:“一看到你,我便想起興祖公了。”

羊繼聞言想起父親,也不禁為之落淚,他說道:“家父也常說,朝中能清正為官的不多,他最欣賞的便是龍首。”羊續在朝中以清廉聞名,在南陽這天下第一富郡為官,他竟只有短衣瓢食,朝服一套,常年不知肉味,而陳沖以從不用蒼頭僕役聞名,因此兩人雖相談不多,但皆以對方為榜樣。

上月陳沖派使者去陳留聯絡蔡氏族人,除去蔡徽姬外,其餘人皆不願走,蔡徽姬想念二姐貞姬,便請使者稍等,寫信聯絡羊氏族中。羊秘聽聞此事,便與族人議論說,泰山賊寇眾多,青州又多有不平,龍首有經天緯地之才,前年安定幷州,鮮卑無力南下,如今又收服東京,我家與其有連襟之誼,不如投之。

陳沖聽他說起緣由,笑道:“若想平安,確實好辦,只是如今國家戰事頻發,我為之心力交瘁,想要對汝家照拂一二,卻是有些難了。”

這時一個年輕人從人群中站出來,挺直了身子說:“社稷安危,正當由我輩擔當,何須龍首照拂?在下願持戈馬前,為國家效力。”

陳沖看過去,這年輕人大概十七八歲年紀,頭戴紅巾,身穿玄色戎裝,窄袖緊褲,腰佩一把斫刀,顯得十分英武。羊秘為他介紹道:“這是我二弟羊衜,字長節。”

原來是自己的連襟。陳沖笑著走過去,拍他的肩膀,勉勵他說:“長節有這番志向,當然是好的,不知長節讀過哪些兵書?”羊衜與陳沖第一次見面,一點也不畏生,瞪大了眼睛說:“我在家中,常讀《漢記》,多愛其中《朱祐傳》、《祭遵傳》,欲以為志。”…

朱祐、祭遵是雲臺諸將中有名的儒將,陳沖聽聞後連聲說“好”,又對他說:“只是欲成名將,光看這些是不夠的,還是須得學《陰符經注》,等你稍有所得,我可安排你到雁門略參軍事。”

羊衜大聲應是,眾人都開懷笑了起來。

於是泰山羊氏便在離石定居下來。由於蔡琰的兩位族親都在此處,陳沖便把妻子從晉陽接了過來。蔡貞姬聞之,當夜便把妹妹與姐姐叫到一起,連席夜話。

大姐昭姬年長許多,如今已二十五了,而二妹貞姬年方十七,三妹徽姬更小,才十四歲,三姊妹重聚一處,心情卻各自不一。

二妹貞姬已然懷孕七月,小腹高高隆起,行動甚是不便,但她卻毫不覺苦累,反而滿面笑容地為姊妹沏茶倒水。小妹徽姬頗為好奇地撫摸二姊的孕體,又側耳貼在腹上聆聽,過了一會,她忽而笑道:“二姊,侄兒在動哩!”

貞姬輕拍小妹的頭,笑嗔道:“別壓著,再說你怎知是侄兒?”“他好動呢!”“阿母說,懷你的時候最辛苦,你也好動哩!”

兩姊妹打鬧了一會,見大姊在一旁拄臂抬頜,默然無語,眼神直愣愣望著窗外。她們也望過去,只見庭院裡明月黃花,幾隻飛鳥兒在高處的樹梢間來回竄動,偶爾發出吱呀的輕鳴聲。

小妹便去搖大姊的胳膊,瞪大了眼睛問蔡琰道:“大姊是傷感了麼?是在想阿父罷!阿父他名重天下,直到今日董卓都不敢為難他,想必定會沒事的。”

蔡琰淡笑著搖首,點了下小妹的瓊鼻,隨後說道:“你呀,不知道世道艱難,為人處世哪有這般容易?”她微微一頓,又憂愁說:“我卻是有幾分擔憂阿父,但想得更多的,是你的姊丈。”

兩位妹妹聽了,都吃了一驚,二妹先問說:“大姊也算討得好夫婿了,怎麼這般樣子?姊丈的名聲我走一路聽一路,多少女兒都羨慕大姊呢!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

蔡琰聞言沉默片刻,她說:“你姊丈日日不在家,常年奔波在天下各地,去年還好,他在晉陽待了兩月,每月有十天能在家。前兩年大姊壓根見不到他人影。何況我隨他近六年了,卻一個孩子也沒有,怎麼能不叫人憂心呢?”

小妹頗覺不可思議,她扯著蔡琰衣袖問道:“是姊丈不喜大姊?”

蔡琰又笑了起來,他揉著小妹的手,嘆道:“你姊丈待大姊很好,只是情愛只是他性命的一小部分,或者他性命也只是他性命的一小部分。你大姊只是擔心,如今秋收要來了,你姊丈說又要打仗了。大姊總是不知,他這一去之後,還會不會回來。”

小妹聽聞,更覺難以理喻,她乾脆說:“還有什麼能重過夫妻和睦?姊丈出身名門,又不愁吃穿,大姊若是擔心,乾脆把他綁在家裡,生下七八個兒女,我看。比什麼都強呢!”

蔡琰被小妹逗得笑起來,她又沉默了片刻,最後說道:“男兒志在四方,我要是這樣做,庭堅一定會恨死我的。”

而另一邊,陳沖則收到了伯父陳紀的回信。回信是由族弟陳忠送來的,他是陳紀的次子,小陳沖十歲,一向與自己非常要好。陳沖見他很高興,便留他在府中做幕僚,可一讀回信,悲傷之情立刻又湧現出來。

陳紀在信中說,青州黃巾確實氾濫,如今他治下已有多縣失陷,其餘諸郡也多有傷亡,他思慮再三,已讓他父親陳夔還有叔父陳諶領族中子弟離開,踏上來並之路。但陳紀自己身受朝廷之任,還是決心堅守郡中,與全郡共存亡。若他有不測,陳沖便是陳氏之長。

信很短,在燈火照耀下,陳沖一會就讀完了,他翻過信紙,才發現反面還有一行小字,只見陳紀用隸書寫道:“鳳兮鳳兮,當思高舉,龍兮龍兮,必乘風雲。”

讀了三四遍,陳沖對信件怔怔發呆片刻,他隨即揉揉眉眼,將信件細心收好,又開始重新研究關中與幷州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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