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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豫從離石出發後,先從深山密林中遠觀曲峪,但曲峪渡口仍有人把守,他只得先繞路前去河曲。

河曲渡口前有不少匈奴人放牧,張昶考慮到說服匈奴投誠,不宜動武,所以此處不至於有重兵駐守。但田豫並沒有貿然渡河,而是藏在河畔蘆葦中觀望。經半日觀察發現,其中有一些人行蹤詭秘,在渡口既不渡河也不放牧,顯然是有人安插在此處的探子。

他便找了些東岸的胡人,用重金打賞請求他們帶領自己到美稷去,胡人聽聞他是陳沖的使者,連忙把金銀拒絕,說:“龍首有難,我們不能盡力已是自責,豈敢要錢呢?”

於是田豫一行扮成胡人模樣,混入胡人行列中,身前身後一堆牛羊馬匹,做渡河回美稷部落狀,他們一行三十人又分做六批,田豫在第一批裡,渡過河時,領著他的胡人仰喉放出悠揚的歌聲,怡然自得的鞭打牛羊,那些朝廷的眼線只淡淡看了一眼,便不再,田豫得以渡過大河。

等最後一批人過河後,他離開離石已有三日,隨行的人員問他,是否要直接去美稷。田豫頗為猶疑,他說道:“此時董卓之使當已在美稷,我等不好亮明身份,妄入美稷,還是先去城外尋一胡部首領,以為援助,輕其帶我等入城,再與諸王會面。”

只是說來容易,當找哪一位首領呢?田豫正要打聽,孰料領他過河的胡人卻笑了起來,他指著自己的高鼻褐眼,對田豫笑道:“此事不難,我帶你們去見石桑大人便是。”

原來他是一名羯胡。

自從經歷匈奴兩次內亂後,匈奴王庭一部元氣大傷,這使得幷州雜胡的生活日漸寬鬆。而石桑因為與陳沖頗為熟稔,這兩年頗受西河太守楊會的支援,被加任為石部骨都侯,也得以在美稷有一席之地,石部也逐漸受納雜胡,成為一個多達六七千人的大部落了。

當日深夜,田豫便被領著到美稷城南十里,那裡便是石部的王帳,得見石桑,他一進帳,便看見一箇中年人,他身著簡樸,高鼻深目,但頗具威嚴,田豫還未言語,反而是他先問道:“龍首現在何處?西岸形勢如何?”

田豫便將陳沖的吩咐轉述給石桑,石桑得知陳沖仍堅守離石,神色放鬆不少,他說:“只要龍首還在西河一日,我部便仍忠於龍首一日。”

說到這裡,他便和田豫說此時美稷城內的情形,原來張昶已然於昨日抵達美稷城內,他以張奐之子的身份與美稷諸侯聯絡,又有赫連部幫忙穿針引線,得知白波反水,即使左賢王劉豹與左日逐王劉宣雖然仍舊反對投董,但已導致不少骨都侯動搖,但威望最高的大且渠尚未表態,所以大局尚且未定。

田豫聞言,問說:“是哪些骨都侯心動?”

石桑便為他一一歷數:“除去已封王的赫連凡莫外,獨孤部前骨都侯死於中郎將之手,心有耿介,而他們兩部合為鐵弗部,鐵弗部之意,已無可挽回,不過他卻待在膚施未至;而宇文部、先賢部向來見風使舵,赫連部歷代在諸部中最強,故而他們也主張改換門庭;屍逐部、渠復部、呼衍部與然明公有舊誼,聽聞張昶將就任幷州刺史,也都樂意支援,其餘支援諸部,皆不足為論。”…

田豫微微皺眉,這比他想的要複雜許多,他又問道:“還有哪些王侯一心支援使君?”

石桑先笑指自己道:“石部自然唯龍首是瞻。”而後又細數道:“除去左賢王與左日逐王,還有何萘部,須卜部,當於氏,郎氏,慄籍氏,但態度不甚堅決。”

田豫問道:“只有這些?”石桑奇道:“莫非龍首對田君還有何囑咐?”

田豫笑著搖頭,他說道:“自然不是,只是方才大人說,大且渠尚不表態,因此大局尚且未定,這豈不是說,他也是支援州府的嗎?”

石桑聞言,頗為遲疑,他說:“大且渠為人一直謹慎,從不驟然押寶,在先王在時,便不輕易支援儲王之爭,如今更是事關匈奴大局,他應該還是在觀望局勢罷。”

“按大人所言,他威望最高,牽扯到多部態度。可不表態不也是一種表態嗎?如今局勢本與我不利,他沒有拿得出手的理由,自然不會表明態度,可不表態之下,卻是拖延時間,試圖讓王庭中立,這正是利於州府的事情啊!可見他還是心向州府的。”

“所以田君是想先找大且渠?”石桑明白田豫的意思了。

“正是,若我與其聯手,想必令王庭中立,至少不是難事了。”田豫想了片刻,終究沒把另一件事告知石桑。

一旦打定了主意,田豫自己再戴皮帽,穿了身灰色袍子,騎了一匹普通黑色的坐騎,打扮做石桑護衛狀,當夜隨石桑進城,直接到大且渠府上求見。

石部本是且渠部的附庸,如今雖然獨立出來,但兩部關係仍然很好,且美稷城中也無宵禁,石桑求見大且渠也是常事,因而也就沒引起注意。

且渠智牙斯正在房中推敲幷州大局,他因張昶的遊說頗感為難,反覆思考化解的法子,一直到深夜,此時聽聞石桑的求見,他便批了身薄衣,出門來相迎。

田豫跟在石桑深處,見房中一老者開門出迎,便知道那是大且渠了,當即走到前面,單膝跪地,對大且渠俯身拱手,恨聲道:“在下州府議曹從事田豫,從使君之命,特來此向大且渠求救!”

且渠智牙斯大驚,搭手來扶。而田豫則略帶哽咽道:“幷州生民危在旦夕,使君正望王庭,如焦民之望急雨,還請大且渠一定答應施救!”

大且渠只得應說:“龍首對匈奴諸部恩重如山,誰敢背恩?快請起。”

他用力拽起田豫,引他進入房內,安排他坐下。田豫不待坐穩,急急說道:“如今白波韓暹、楊奉不顧恩義,攜兵造反,與國賊合流,西河半郡因其破,而使君坐守離石,以區區六千之眾,力當四萬之軍,已經是危機萬分了!中郎將還在太原整頓兵馬,還有半月才能出兵,只要大軍一出,白波必沒!但如若諸部背棄,則幷州誰人能生?”…

在田豫到來之前,大且渠本就打定主意,如今聽他說陳沖仍守在離石,當即正色道:“龍首待我國有大恩大德,蒙龍首兩次平亂,方有兩年太平時日,人心思定,我智牙斯深為之膺服。明日,王庭諸王便又有一次議會,你隨石桑先至會上,通知各部龍首仍在離石的訊息,大聲駁斥張昶,我一定會拼死為龍首力爭。”

他見田豫與石桑前伏身子傾聽,又補充說:“龍首前年議定諸事,只有諸王,再無單于,對諸部而言,雖是修養聲息的好事,但如此一來,最多隻能令各部中立,若從事想要各部參戰反董,支援龍首,則還需要一人前來才是。”

田豫不料大且渠如此好說話,又喜又怕,喜自然是自己已有強援,怕的卻是後日匈奴諸王會議,自己是否能完成陳沖的任務,畢竟他未帶重兵,對匈奴諸部也不相熟,張昶又是聞名文壇已久的大家,既善言談,也善書法,自己不過是漁陽一寒士而已。

但田豫又想起臨行前,陳沖對他的叮囑:“一身望絕壁之淡定,四面臨巨濤之從容。”,他很快又淡然下來,事已至此,成敗在天,只能勠力爭取了。

他便對大且渠笑道:“龍首已有安排,在下只是先來穩定情形,如若木已成舟,便是她來也自然無用了。”

次日,石桑在城外果然收到邀請,說應新任幷州刺史張昶與右賢王赫連凡莫邀請,召集國內諸王侯到城中王帳議事。城中王帳至於夫羅被廢后,只有陳沖與劉備前來談論國內大事時,方才在此討論,張昶在此處議事,顯然是精心考慮過的。

與會諸王侯,都是常駐美稷王庭的大部骨都侯與諸王,其他部族在五千人以下的小部骨都侯壓根沒有資格參與。

在帳中,四角王與六角王圍一個圓圈落座,這樣不會特別突出某一個人,其餘骨都侯在諸王外分坐兩圈,每人身帶一名侍衛,侍立在身後,而大且渠因為名望最高,坐在圓圈之中主持會議,朝廷派來的幷州刺史張昶站在他身旁,微微閉目,顯然是在想如何說服中立的匈奴諸侯。

在田豫看來,張昶是一個頗為文氣的中年人,他在匈奴諸王之間,身著上朝用的袍服,手持節杖,渾然上下打理的一絲不苟,顯得非常雍容,匈奴諸王在他面前,都失了三分貴氣。他不禁在心中腹誹:然明公一生簡樸愛民,平易近人,其子倒似宦世子弟了。

等眾人終於到齊,張奐這才緩緩開口道:“今日雖國家混亂,四海崩析,卻只是暫時之事。諸位也都應聽聞,關東四十萬叛軍,亦不足以勝,而後各自爭鬥,無心社稷,正可見其所言荒謬,非國家之忠臣,只能猖獗一時。如今白波響應朝廷大義,已連克三縣,離石不過兩千之眾,也已棄城東逃,太師之神威,凜然可見。我不知諸位有何猶豫?漢匈之親,已逾百年,家翁與諸部情誼,也有數十載,諸位何故親逆賊而遠朝廷?”

眾王侯聽到離石城破,無不大驚失色,不由得爆發出一陣嗡嗡議論來,田豫打量四周,只見圍坐的匈奴十王一言不發,臉色陰沉,而大且渠轉頭看著自己,意思很明白,希望他在此時打斷張昶。

看著四周冷漠又猶疑的目光,田豫雙手握拳,額上逐漸露出冷汗,但他終究在議論聲停止下來前,挺身而出,對著匈奴諸王侯高喝道:“誰言離石已破!”

所有人都將視線投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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