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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訊息後,陳沖便一直停駐在安邑,等到十二月二十四,兗州的第一批糧食終於抵達城外。
運糧的部隊還是曹操的步卒,他趕忙出城去迎接。開了門,陳沖看見一道長長的隊伍,穿著玄色兵甲的武人們正上下打量著城池,不斷地跺著手腳,為首的乃是一個身高六尺的挺拔漢子,他把遮雪的斗笠摘下握在手裡,腰間佩刀,腳下的鹿皮靴子全是雪泥。那人見陳沖走過來,連忙低頭拱手說:“在下東郡太守帳下,陷陳都尉樂進,見過陳使君。”
陳沖見他容貌短小,行禮謙恭,但言語間卻不卑不亢,安穩如磐石,能夠感受到是個既有膽氣的男子。陳沖問他最近曹操的近況,他說道:“曹府君剛剛擊退黑山於毒,又南下迎擊後將軍袁術,如今兗州多亂,劉使君不能安之,於是諸郡都仰仗府君,所以才能募得這些糧草。”
曹操已經開始展現才能了啊!看著足以用到三月的米糧,陳沖感慨萬千,往日結交過的大漢才俊,如今都開始在黃河南北馳騁了。令他高興的是,在此困難之際,曹操居然不顧與袁紹決裂的風險,如此旗幟鮮明地選擇幫助自己,他心中很是高興,也對樂進說:“都尉回去可轉告孟德,若他遇到困難,可與河南雲長聯絡,若是事出非常,我與玄德也不會坐視。”
話雖如此,但多虧了曹操的幫助,他今年才能過上一個好年了。
接收完糧食後,陳沖給州府人員放了假,自己只與張飛同行,從馬兩匹,自平陽小道返回西河。過通天山之時,正值除夕當日。雪雖早停了,但天空彤雲密佈,如滾滾濁浪,飄蕩在山嶺之間,積目四望,四野之內雲海翻滾,無有盡頭。
陳沖回頭南望,哪裡看得到來時的路。四周的百千山頭,就像巨浪間的小島,時隱時現於雲跡。天地之壯闊,使得行人馬匹,好似蚍蜉漂浮於瀚海,顯得渺小至極。
待到了圜陽,已經是新年了。州府已經全部移至此處,隨之而來的,還有潁川陳氏全族,劉備本來打算讓他們安居在晉陽,但叔父陳諶嚴詞拒絕,說陳沖如今是陳氏族長,無論如何情形,今年都當與其同過才是,於是還是執意到了圜陽城中。
陳沖到來時,陳諶與陳夔已在城郊覓好住所,並且建好祠堂,兩百來名陳氏族人還在清掃整理房間。見他們佔下了近千畝的田地,陳沖當即感到不妙,私底下去問陳群,這些地是怎麼來的,陳群答說是按市價買的,沒有強買強賣。陳沖看了眼賬目,又問怎麼價格這般賤,陳群答說饑年市價如此,陳沖無語,當即令陳群按平時年價給人一一補齊。
此事安排下去後,張飛自去晉陽尋劉備,陳沖才與父輩見面。父親陳夔本想如往常般對他威嚴一番,但見到陳沖眉角上的箭疤,立刻就說不出話來了,只有叔父陳諶還與他交談,兩人先談起青州的事端,青州幾乎全為黃巾餘黨所據,朝廷派去的守相與刺史都全都難以御守,他們離開時,黃巾已經轉而進攻泰山郡,周邊州郡不能當,也不知陳紀還能堅持幾日。
兩人唏噓片刻,陳諶又嘆氣,這兩日族中還有幾件大事等著他去辦。
首先是進行祭祖大禮,正式完成陳氏族長位置的交接。
其次是荀彧之女阿娥與陳群有婚約,如今荀彧女兒已到及笄之年,按照婚約,應該由陳沖親自下聘書,遣使到兗州去,去把荀氏阿娥聘請過來,為陳群完婚。
而後是希望陳沖抽調出時間來,考校一番族學水平。
陳忠乃是陳諶之子,孰料全程談完,陳諶隻字不談陳忠之事,這讓陳沖頗感難受,他應承下來,兩人說完,陳夔看了他半晌,終於說:“你也是要做父親的人了,希望你以後做事還是穩重些。”最後拍了拍陳沖的肩膀,就慢步離去了,留給陳沖一個背影。
結果這幾日下來,陳沖不僅沒有閒下來,還不得不抽出相當時間理清族務,這實在是非常讓人困擾的事情,時光過了很久,他少年時便在各州郡間遊學,在家的時間很少,除去幼時與他朝夕相處的親人,很多族人他都覺得非常陌生了,有時候他得尋思兩刻,才能叫出名字,顯得非常尷尬。有些族人想委託他進入州府,陳沖皆都進行嚴格考核,不過關的都拒絕了。
夜裡歸家,陳沖對蔡琰感嘆此事,不禁說道:“族人不思國難當頭,反而以為我這州牧當的輕鬆,可以雞犬升天了,若是抱著這樣的心思,我把他們帶進州府,到時董卓大軍前來,我是在為他們好呢?還是在害他們呢?”
又指責陳群說:“我本以為長文隨我已久,當知曉體恤民情,可現下看來,尚不得真啊!”
蔡琰此時已懷胎六月,小腹已明顯的鼓起來,行動極為不便,便穿著素衣整日待在屋內,由陳諶派婢女來操持家中雜務,自己則在榻邊用陣線縫著嬰兒的衣物,她聽到陳沖的抱怨,只能勸誡說:“人非聖賢,孰能無私呢?族人也沒有什麼壞心思,入了州府也能支援你呢。”
陳沖陰著臉沒有答話,蔡琰知道他壓根沒聽進去,也不好再勸,她嘆了一口氣,想起二妹託她為羊密尋個前程,此時也只能把話咽回去,轉而問他說:“你年後可還去河東?”
陳沖把蔡琰摟入懷中,輕聲說道:“幾日後就去,大河解凍我就回來,一定陪在你身旁。”蔡琰“嗯”了一聲,靠在他胸膛上,良久才說道:“沒有女子會喜歡一個聖人。”
陳沖知道她言下之意,笑道:“我當然不是聖人,我還喜歡你。”
等他勉強忙完族中事務,忽然得到劉備訊息,劉備攜劉笳、劉德然、張飛抵達美稷,請他與蔡琰到美稷一同歡宴,陳沖非常高興,當日便又乘著牛車,與妻子花了三日往美稷而去。
在城前迎接陳沖的乃是右日逐王劉宣,他以弟子禮為陳沖牽牛,陳沖則笑著為劉宣引見蔡琰道:“這是你師母。”劉宣見到蔡琰懷孕,不禁歡喜道:“原來老師也終於有傳人了。”陳沖聽出他話裡有話,這才知道原來劉備迎娶了劉笳才一年,就在前月也懷孕了。
等入了王帳,宴席已經開始了,但人數卻是不多,除去劉備夫婦外,只有張飛、劉宣、劉豹、田豫、大且渠、張昶、石桑幾人而已。陳沖與他們一一問新年好,又贈予他們以禮品,全是蔡琰閒暇時整理摘抄的書卷,除張飛外,眾人都很是高興。
說是宴席,其實也非常簡單,最昂貴的地方,也不過就是烤了兩隻羊羔,但在劉備和陳沖的習慣裡,這已經是殊為奢侈了。自八月以來,幷州已經全州禁酒,此時便也沒了酒喝,於是陳沖便煮茶代飲,一群人一起吃著乾果閒聊。
先是談關東最近的局勢,幾人不約而同地談起青州黃巾,劉備說:“我走時青州有三郡為黃巾全有,如今聽風聲,大約青州六郡全部淪喪,泰山與琅琊也有過半不得保全,看來今年大災,逼得各自為戰的幾部,都聯合一體了,也不知如今誰是領袖?”
田豫對此說:“不管誰是領袖,終是要在河南河北爭食的,據說現在青州黃巾軍中能戰者近二十萬,如此大軍,中原有誰能將其降服呢?”
劉宣聽聞有二十萬戰兵,不由咋舌道:“豈能有二十萬戰兵,當是虛言罷。”
陳沖聞言搖首,說道:“若是逼得急了,誰人不會作戰呢?兔子尚會以命相搏,何況婦女嬰孩?黃巾所乏者,無非是治政與兵甲而已,他們起兵已有七年,總是會有長進的。”
參戰的幾人都陷入沉默,隨即岔開話題,轉而聊一些上古戰事,如信陵君擊退秦軍的邯鄲之戰,吳起興魏的陰晉之戰,最後談著談著談到了當年三晉攻趙的晉陽之戰,說起當年以汾水水淹晉陽城的場景,再想起如今汾水水量低小,真是難以想象當年汾水是何模樣,於是眾人都一齊感慨造化之偉大。
談到最後,劉備忽然想起一事,對陳沖說:“過年時,我本想拜見康成公,孰料去時,其弟子對我說,他於十一月間,木杖芒鞋,攜三弟子,僅騎一驢遠行,聲言將獨自上大漠,尋訪奇山異川、珍藥稀草。但不知何時得返。”
“天地世間,若真能如此逍遙,倒也不失為一則美談。”陳沖聽聞鄭玄遠遊,也不禁感嘆不已,他因此聯想到焦先,又想到自己還有很多困難亟待解決,一時間,真有一種倒不如木杖芒鞋,斗笠蓑衣,歸隱山林的衝動。但他很快又想起很多死去的人,將這衝動散去,使他開口吟誦道:
“羽檄起邊庭,烽火亂如螢。是時張博望,夜赴交河城。馬頭要落日,劍尾掣流星。生平未得報,何論身命傾。”
回去的路上,蔡琰對陳沖說:“你和他們在一起,開懷很多。”
初平三年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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