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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瓢潑,一連下了三日,把涼人的心都澆寒了。這三日間,風雨不斷地澆灌土地,大片的沙土化為濁流,大片的道路化為泥沼,渾水在大地上肆意橫淌,天上的雲層不見微博,舉目所見,皆是陰暗。

這種情況下,涼人一直沒有發起進攻,只是有少量人在雨中清掃陷阱,在塬邊挖填出幾條道路,道路小而難行,很快,塬上的一些泥土傾覆下來,又將這些掩埋掉了,攻城的時機遙遙無期。

賈詡於萬年得知訊息,冒雨策馬四十里趕到李傕營中,一進門來,身上滴水的蓑衣都未脫下,他便扔下斗笠,露出被淋的蒼白的臉,對李傕說道:“生死關頭,豈能因雨水耽誤時日,趕快召開軍議!”

半個時辰內,涼人的統帥再次齊聚一堂,賈詡也沒有往日的客氣與恭敬,直接對眾人說:“反攻西京,軍情本來就倉促,再拖下去,部眾見事情無成,士氣定然低沮,若放任下去,縱然有十餘萬眾,又有何用?恐怕未戰就先潰了,說不得,還有人會拿諸位的頭顱去領賞呢!事已至此,絕不容緩,一旬之內,我們必破高陵不可!”

王方初戰吃了一虧,麾下很多人還在休養,此時頗有些不願戰,他便在會上直說道:“可如今大雨泥濘,道路難行,軍卒無法速行,強行攻城,也不過是徒傷人命,恐怕敗得更快,還是再等一等吧。”

賈詡聞言斥責:“若是雨停了,路便不難行嗎?若等路也幹了,糧草可還夠用?如今大雨之下,敵人視線也不及遠處,射箭也不精準,更無法火攻,長安也派不了援軍。君只見其弊,未見其利,如此不如請降,哪裡還留在此地!”

徐榮很贊同賈詡的言論,但又替王方覺得尷尬,便出身緩和氣氛,說:“戰固當戰,但道路泥濘之下,確實還需要做些準備,不然士卒身冒大雨,只覺得枉送性命,人心不和,軍令也就不行了。”

眾人聞言,也都出聲贊同徐榮所講,兵貴神速,講的不僅僅是行軍,會戰中也是如此,這也是大雨帶來的最大阻礙。賈詡卻說:“這個好辦,我已有法子了。”

於是次日攻城的決心就定了下來。

可能是上天也受到影響,次日一早,雨水便明顯小了些。涼人在午時進食,未時不到,就全軍出營逼近柵欄,城上的並人見狀,號角齊響,很多人湧上柵欄後鼓譟而立。這些時日,他們在柵欄裡建造望樓,又在柵欄後面堆埋土石,形成一個個小丘,使他們得以居高臨下,便於射箭和刺殺。

天上烏雲低垂,直壓戰陣之上,低壓的雲層,在靠近地表的地方形成飄渺的輕霧,使得柵欄若隱若現。已變得纖細與冰冷的細雨墜落,打在隴馬的睫毛上,馬兒微微一動,馬上騎士的鐵器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如雨中輕響的風鈴。

隨著號角聲的響起,東面李傕部的部隊開始緩步向前,一點點靠近柵欄,不過在守城的並人看來,前列的步卒手中拿著什麼一大卷的事物,也不知道是什麼,邊走邊在地上鋪蓋。原來這都是些樹皮與草料,賈詡讓步卒抱著這些探路,遇到稍微好走的路,就把樹皮草料鋪在地上,為騎士們踏馬鋪蓋出一條快速的通道來。

這個戰術確實有效,雖然跑馬仍比不上平時方便,但一是為騎士們指出一條道路,二是也能填平一些路障,差不多一個時辰,前面的步卒已經抵達塬下,在塬上與塬下之間,只剩下一道可容五騎並行的石路,策馬透過,就進入並人的箭程了。

到了這個時候,軍旗也動起來了,馬隊們踏著新撲出的道路,快步走到石路之前,眼看要上塬了,軍將的呼號此起彼伏,馬兒也都頓地停下。這時,前排騎士下馬了,站立在戰馬旁邊。他們把弓和箭囊背在背上,手持長矟,很多人腰帶上不單掛了斫刀,還有一把馬上近戰用的手斧。雨水溼冷,人們用皮靴跺著腳,發出“呀呀”的擠水聲,他們走上石路,在距離最後一點的時候停下了。

李傕的馬隊多是輕騎,頭戴突騎皮帽,身上用皮甲覆體,足穿皮靴。行動非常敏捷,但對付前面的長矟森林,防護就遠遠不夠了。反觀並人,約有小半都戴鐵帽披鐵甲,夾雜在其他戴頭巾、穿皮甲甚至不穿皮甲的人眾之中,顯得非常扎眼,看得出來,並人由多支部隊組成,但其中少部分是從上黨就隨軍的百戰精銳。

戰前,李傕曾鼓勵他們說:“高陵城就在眼前,攻破高陵,長安也就不遠了!”此時,鼓聲大作,前鋒衝鋒的時候到了。前排的軍將們也都在鼓舞他們身旁的軍士,有人說:“今日先攻破柵欄,明日就拿下高陵,大後天我們就去長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在等著我們!”也有人說:“為太師報仇!把這些叛徒都統統殺光!”前排的將士此起彼伏地呼喊著,手持著武器衝上奉正塬,直朝數十步開外的柵欄飛奔而去,千百雙皮靴踩在溼潤的地上,濺起無數黃紅色的泥點,噼噼啪啪地打在人們的靴子上,腿上和衣服上。

涼人狂喊著朝柵欄衝過去,迎接他們的是柵欄後一陣一陣的箭雨,一排箭打過來,就有一撥人踉蹌著倒地。皮甲無法擋箭,這裡也看不到廣成惡戰時,披重鎧的將士身上插著幾十支箭,像刺蝟一樣地揮刀廝殺的場景。守軍的箭矢像是割草一般,射倒了一片一片的涼人。

軍議之後,賈詡沒有離開,他走上李傕部在雨天裡堆建的土山,眺望著涼人的攻勢,看著將士們被一片片射倒,他面無表情,實際上雙手緊握欄杆,幾乎要將其攥碎了。他盯住衝鋒將士和柵欄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有一個點已經衝到了柵欄前,隨後有更多的點,點之間開始連線起來。這是因為北面與南面的涼軍也衝上來了,西面的有些損失,所以到的最晚,但這時候,各在東面與北面,約有三五十步的正面上,涼人已經抓到了柵欄,後面更多的人一擁而上。

這是涼人事先的計劃,準備在幾十人寬的正面上突破柵欄,然後放騎兵進去。這樣就不用了也無須突破橫排數里之寬的柵欄,雙方交戰面不大,如果能從天上看下來,雙方接觸的曲峪,不過是這長城般柵欄的一個點而已。防守的並人兵力本來就不足,真正能戰到這交戰面上的也不過百八十個人,其他人都只能在後面、外面旁觀射箭。當然,對涼人來說也是如此,不過他們的目標是破壞柵欄。

柵欄是在幾天之內倉促搭造的,週迴二十餘里,因為涼人兵力眾多,搭的時候必須平均使力。這樣在每一個具體的地方,柵欄的防禦力量其實都不算牢固。它由豎立插入地下的木頭和橫排連線的木頭組成,為了穩當,後面有一根木頭抵住,不過這不構成阻礙。木頭間的間隙可以射箭和攢。作為防禦騎兵衝擊的屏障,這已足夠了。但一旦步兵貼身進逼,集中力量輪番攻擊一點,那它肯定無法持久抵擋。

涼人現在做的,就是不顧死傷,輪番用短斧斫砍一小段的柵欄。主要是砍斷橫向連線的木頭,接著就可以推倒、踢斷或者拔出豎立的木頭,然後進入柵欄內交戰。

突到柵欄前面的是李傕的從弟李應所部。李應是涼人軍中稍有的軍政全才,不止善戰,而且還曾在諫議大夫趙溫名下求學,頗曉文學,故而在軍中威信較高,手下也都是從平羌亂就參軍的老兵。

並人不能射箭了,但無數的長矟從柵木間和柵欄上亂刺下來。被刺中頭、頸、胸腹等要害的涼人立時倒在柵欄下。更多的人在揮手擋撥,甚至抓過矟杆,用斧頭砍斷他,所以人們的手臂上都是血紅的劃傷。並人的矟尖、矟杆都被染成了鮮紅色,但仍然禁不住近前的涼人揮斧猛砍柵欄上的橫木。掄斧人的背後,層層的長矟也如森林一般伸出來,同並人的長矟在柵欄上下間碰撞和對刺。

不一會,多處柵欄就已歪斜開,去掉橫木後,涼人朝左右撥開豎立的木頭,側身鑽進柵欄內,迎接他們的是亂刺的長矟。但涼人毫不退縮,校尉李應就是前幾個鑽進柵欄的人,他舉起鮮血淋漓的手,把短斧狠狠地劈入身前一個並人的面門,而後從腰間拔出長刀,上下揮舞著殺入敵陣。他身後的幾個情隨,則用力拔起搖搖晃晃的幾根豎木,擴大了漏洞的面積,隨即跳入柵欄內廝殺、

很快,垮塌的面積愈加擴大,湧到裡面的涼人已有幾十人之多。後面的人暫離了危險,都紛紛搭弓朝柵內及左右亂射,並人的新卒們為了躲避,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這更加擴大了被突入的空間。

很快,高陵的外圍柵欄已有五處被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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