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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並軍盡數渡過大河,但擺在他們面前的,乃是一連片被燒燬的廢墟,還有數不盡的難民。
這幾年裡,臨晉的百姓們早已見慣了辱人計程車卒,見慣了濫殺的刀劍,甚至見慣了散落在四處餓死的死屍與白骨,也想過或許有遭一日,或許自己會身處在同樣一個場景裡,為斫刀利刃們乾脆殺害。但他們卻從未想象過,會如同今日這般,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火,蔓延了整個臨晉城野,將他們所曾擁有的一切在眼前都付之一炬。
化為灰燼之後,便是他們都淪為難民的現實。臨晉大火中活下來的人,發現自己居無定所,甚至缺食少衣,都想起了許多被凌虐至死的河南難民。在這個情景下,很多有勇氣的人乾脆自殺了,他們不願如螻蟻一樣苟活著。但更多的人還是選擇活著,活著有時候便是一切,哪怕他們自己也不知曉如何活下去。
但出乎他們意料,他們終究是活了下來,救下他們的自然是陳沖。
陳沖知道時間緊迫,大軍不能在此處長期停留,只做了最簡單的處理。他在早上招來一些壯丁,問壯丁中有沒有願意參軍的,願意的就留下來作為守軍,自己挪出一部分米麵與刀劍留給他們,讓這些人在本地立刻開展重建,陳沖准許他們推出首領全權處置,又留下兩名幕僚作為監督,不至於出現有濫權害民之事,便繼續指揮大軍南下。
重建很快就開始了,等大軍在渭水也搭好浮橋的時候,臨晉周遭也陸續建起了臨時的草廬,用以遮蔽風雨和熬煮粥湯,皆贈予臨晉難民。臨晉難民不可思議,都問須要做何事補償,監督的幕僚按陳沖的吩咐說:無須補償,徵西將軍劉備為國靖難,這些都是本分而已。臨晉百姓由是大為感動,紛紛流淚感謝說,不料張然明之後,復能見此仁義之師,將軍仁名實為不虛。
過了一會,聽聞劉備率大軍從臨汾渡河南下,沿路不少難民不再害怕兵士,便跪在路旁,為他們屈身祈禱祝福,希望大漢列祖能夠保佑他們得勝歸來。又有傳聞說,軍中有張奐之子張昶隨行,大家都非常高興,一些孩子追在後面高聲唱《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童聲稚嫩,沿途的軍士都笑了,於是一些人和著唱起來,只是他們一出聲,就激起胸中的慷慨熱血,更勾起了所有人的美好記憶,童年夢想。他們高高低低地唱起來,但第一聲後,像是火山口的第一股熱浪,緊跟著的,是鋪天蓋地的滾燙岩漿。秋雨瀟瀟,但他們胸口滾燙,不少軍士都相互鼓舞說:“涼人多來幷州河東屠戮,和我等仇深過海,但和漢室社稷相比,又能算得上什麼?我們今日前往長安,可謂是舉身赴國難了,勉之!勉之!”
前鋒的張飛在當日直抵渭水,繼續完成渭水浮橋,浮橋往南十餘里處,便是白波軍殘部所在的鄭縣了。
楊奉韓暹他們昨日剛剛抵達鄭縣,沒料到次日並軍就開始築橋,頗有些措手不及,不由驚詫道:“劉備陳沖竟恨我們到這種地步?連信義之名也不在乎了啊!”因此大為恐慌,對士卒加大鞭策,讓他們趕緊去固防。
可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一個問題,此前涼人從武關入藍田,轉而穿過驪山進入鄭縣,再從鄭縣進入臨晉,沿路劫掠,鄭縣物資早就為其搜刮一空。他們此時勉強派人到城中繼續搶掠物資,可百姓無物上繳,且全都對他們怒目以待。
更為要命的是,鄭縣中有千餘人是前年從上雒等地強遷來的,他們對白波軍和涼人都深惡痛絕,又都見過關羽入關時的軍紀,也從白波軍中知曉了幷州州府正有大軍前來的訊息,私下裡便串通聯絡,商量決定反抗楊奉等人,並派人去渭水邊迎並軍入城。
事不宜遲,這些人當夜便在城中發難。白波軍才入城一日多,其中有一半時間在歇息,故而城中防務並算不上嚴密。四十來號人做商人打扮,在車中藏有武器和刺客,趁守衛檢查貨物時,車中刺客突然襲擊守衛,周邊的人也拿出武器,將北門的軍士都殺死了,同夥們隱藏在周邊民居,此時見狀都蜂湧而出,瞬間將北門佔領,北門一開,三人騎了馬便立刻往渭水邊跑。
楊奉收到這個訊息時,渾身如墜冰窖。一旁的右賢王獨孤去卑得到訊息後,還打算派兵前去鎮壓,楊奉直接質問說:“北門賊徒雖止百餘,可城中形勢大壞,暴民已多矣。我等豈能倉促而定?不如趕緊撤去!否則幷州兵來,我等欲逃也無路了。”
獨孤去卑卻問他:“逃,逃能逃到哪裡去?丟了此處,天下可還有容得我等的地方?”
這下也把楊奉問住了。是啊,他們已經離開了家鄉,投靠了涼人,若是這時候再出逃,又能逃到哪裡去?
韓暹這時候答說:“我們從武關出去,過南陽兗豫,去投青徐臨淄。”
“臨淄的黃巾?”
“我等本就是黃巾餘部,好歹也是太平道出身。此刻去投黃巾正統,臨淄豈有不接納的道理?而臨淄朝廷現在兵向三州,也正是用武之際,說不得還能再受重用!”
這個提議迅速得到了楊奉的認可,只有獨孤去卑頗有猶豫,但他最後還是答應了。他們匆匆收拾行裝,直接召集兵馬往南去。士卒們見召集得如此倉促,猜出有大事要發生,於是便問首領們要去往何處。
這個提議是韓暹提出的,自然也是韓暹回答。聽聞要離開關中,到數千裡之遙的臨淄去,士卒們露出了猶豫之色。此時,遠處已經隱隱能聽見並軍前來的馬蹄聲,韓暹知道時間快來不及了,而士卒們還有思鄉之情,他自己又何嘗沒有呢?於是他對士卒們發誓說,無論他們在中原如何發展,都是為了能回到故鄉,無論最後是成是敗,有朝一日,他也一定會回到西河。
部眾聞言,又見韓暹神色慷慨,於是堅信無疑,重新開拔起行。離開時,這些白波人與匈奴人回望黑暗中的鄭縣,看天上的一輪殘月,心裡想著的,卻是在渭水之北,秦嶺之北,大河東西,被同一輪殘月普照的家鄉。
張飛這時已趕到鄭縣北門,見他們遠行的山路狹窄,如今黑夜裡又不能視物,便沒有派兵去追,而是選擇加緊入駐鄭縣。等陳沖到來時,他向陳沖憤憤然道:“真是便宜了這群奴狗!也不知他們這一去,何時才能復仇。”
陳沖則說:“若是想要平復天下,無論他們逃到何處,哪怕是天涯海角,我們都還會再相遇的。”
鄭縣一下,並軍通往長安的最後一道阻礙也消除了。陳沖在鄭縣留下四千人轉運物資,並接應後續部隊,自己則與張飛領前鋒,轉而西行,透過驪山與渭水之間的狹窄道路,在八月初十凌晨抵達鴻門亭。
在鴻門亭處,陳沖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
侍中荀攸自出長安之後,便一直等在鴻門亭內,至今已有一旬有餘,他看到幷州大軍從亭外路過,到處都是幷州玄底紅邊的旗幟,便找到一名曲長亮明身份,請求帶他面見陳沖。
兩人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陳寔去世的時候,至今已有五年了,那一次陳沖只來得及和他在葬禮上相見,連話也沒有說上,而後就直奔京城請赴西河,不料再次相見,兩人的形貌都變化太大,兩人都有些認不出對方了。
“公達,你怎麼瘦了這麼多?”荀攸年長陳沖五歲,在陳沖的記憶裡,荀攸一直是個丰神俊逸的佳公子,也沒有什麼能使他憂愁。可如今荀攸神采依舊怡然,但半年來的牢獄之災終究使他憔悴了許多。
荀攸對此倒蠻不在乎,他握住陳沖的手笑道:“庭堅,你看起來更為操勞啊!”陳沖相貌不如荀彧許多,但和荀攸其實也彷彿,可兩人現在站在一起,反倒是剛過而立之年的陳沖更顯老一些。
兩人都知道如今不是寒暄的時候,長話短說,荀攸直接說道:“你來得有些晚了,按我預計,恐怕涼軍今明兩日內便能破城,他們不劫持天子便是幸事,想要內外夾擊,恐怕是做不到了。”
“公達,你瞭解我,我一向是按最壞的情況打算,此次我傾力而出,是定然要畢其功於一役的。”
“但願如此。”荀攸也破天荒收斂了笑意,改露出惆悵神色,五年之前,誰也不曾想到,朝廷的局面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先帝被人嘲笑荒唐,可如今看來,也正是他維持了朝中脆弱的平衡。
“你準備如何取勝?”
“到了這個地步,只有會戰。”陳沖沒有猶豫,鄭重答道:“一場結束與開始的會戰。”
次日,他們抵達霸陵,渡過灞水,先鋒的兩萬人駐紮在銅人原與白鹿原之間,後續的部隊,將在次日依次抵達。
這樣的動靜當然瞞不了長安的賈詡等人,他們已攻下長安,又暫緩進攻未央宮事宜,而是全軍休整了一日,為這次二十萬人規模的大會戰做最後的準備。
第二十四章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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