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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此前的雒陽與長安之亂,臨淄之亂雖說死傷僅二千餘人,但影響卻尤為深遠。

臨淄內外本由劉熙與張饒所共撫,可張饒幕府幾為劉熙殺盡。而劉熙一黨要麼趁亂逃離,要麼被張饒餘部報復殺死,朝野上下索然無人,以致於三州惶惶,民心搖曳,皆不知何從何往。

劉曄以為,現下亟需穩定政局。故而建議管亥管承,當傳詔各州,申明各州官僚皆與此事無關,各司其職,以應秋後之戰事。

但穩定政局談何容易?管承管亥在建制時名望雖高,可此前所轄不過平原、東萊、濟南三郡,麾下幕僚不足張饒府中十一。而如今三州人物,多是張饒黨羽,尤其是徐州一帶。管氏兄弟想要收攬眾心,終究是實力不足。

而更讓他們為難的是,他們剛入京不久,太尉吳霸與兗州牧張燕亦是隨即帶兵趕到了。

劉曄本打算在亂後封鎖訊息,可是如此大亂,城中官員喪盡,人手不足,令不能下,哪裡封鎖得住?吳霸本在北海高密屯田,發漁民在東海大肆捕魚存糧,而張燕則在壽張練兵備戰,調集秋戰的物資。但在七日之內,兩人先後收到軍報,竟都無有猶豫,各帶萬人兵馬迅疾進京。

一時間,臨淄城下旗幟如雲,營壘成塊,數萬人馬在城郊相對峙。吳霸張燕抵達後,不清楚城中形勢,也不清楚政變過程,倉促間不敢進城。便頓足城前,遣使高呼管氏兄弟出城商議。

管氏兄弟見張燕吳霸來勢洶洶,無詔舉兵,自然不敢見面。亦只派使者往來營帳談話,使者對兩人說,政變皆是劉熙所為。如今劉熙一黨已被夷滅,國家無事,兩人身為國家重臣,應當堅守駐地,各司其職。國家困難,正須諸位大臣同心同德。

說罷,又下詔加封張燕為大將軍,吳霸為大司馬,並催促兩者返回駐地。孰料兩人並不買賬,所謂的加官在他們看來不過是虛榮,一不能參與朝政,二沒有擴大轄地,實難令人滿意。

率先發難的是兗州牧張燕。臨淄之亂前,張燕佔據兗州四郡,擁兵十餘萬,本是軍中僅次於張饒的巨擘,可如今張饒一死,卻是管氏兄弟上位,這實在令張燕難以心服。但張燕又深知自己初至新朝,根基尚淺,故不敢公開發難,而是暗地裡聯絡吳霸與徐州張饒舊部,聯名向朝廷上表。

表中闡述二事,一是如今朝局既然艱難,就當共克時艱,可效彷泰山建制故事,由張燕、吳霸、管氏兄弟四人輪流執政。二是要清查政變之事,為大將軍張饒復仇。

對管承管亥而言,前者還有商榷餘地。若當真能穩定時局,四人可以互遣質子,結為姻親,也未嘗不能商議。但談及後者,他們表示絕無可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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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臨淄城中漸漸流有傳言,說前太子與大將軍火併一事,乃是管氏兄弟挑撥。是真是假尚且不論,但此前劉熙欲以管亥制衡張饒之事,眾所周知。而劉熙與管亥私下裡有無密談,恐怕也不在少數。無論管亥如何木訥,在此時也明白,一旦要將兩者扯上關係,自己能否得活,都尚成疑問呢!

到了這個時候,最坐立不安的反而是劉曄。劉曄處理此事時,只想除去張饒外,管亥管承在黃巾中資歷最老,地位最高,應當能使黃巾各部心服。且管亥又與劉熙部有舊交,也可以安撫劉熙餘部,結果卻鬧成如此僵局。他對魯肅嘆道:“天下盛衰興亡,無非是團結興盛而鬥爭衰亡,我之所以來到臨淄,便是看重他們人眾齊心,怎麼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話語流傳到三方耳中,都不免為之動容。於是在劉曄盤旋下,管承留在城內,管亥出城談和,三人不帶甲士,在臨淄城南設宴,拜祭天地,約為婚姻,並商討遷移都城一事。為顯示公心,劉曄提議將都城遷至魯,魯縣地處三州之交,可使三方都參與朝政,不至於一家獨大。

若到此時結束,可以說是皆大歡喜,更蒼軍也未嘗不能重整旗鼓。但宴席之上,又出了一件禍事。致使在臨淄之亂後,事態發酵到無可挽回的地步,進而釀成了黃初之禍。

當日盟誓結束後,三方在盟誓處開席宴飲,詳談徐州一地如何劃分。宴席的酒水本是臨淄皇室御用的清酒,但張燕在太行山縱橫,與鮮卑匈奴打交道多年,喝不慣如此寡澹的酒水。他便讓自己的手下去取來關西的酪漿,欲與吳霸管亥管承等人分飲,酪漿以羊奶製成,腥羶而有異味,管亥面露嫌難之色,但張燕盛情之下,他也只有強飲。

待宴席結束後,管亥返回臨淄,竟頭昏眼花,吐瀉不止。幕府上下得知他身體不適,都不敢離開。有門客懷疑酪漿中有毒,故而建議管亥引糞催吐,一番折騰後,已是半夜子時,管亥這才緩過勁來。

清醒過後,管亥與管承商議說:“張燕有不軌之心,是我等大患。如今他下毒於我,可見其仍有覬覦之心,如今他離開兗州,僅有萬餘人於此,正是我等剷除禍患的大好時機。”

當夜,管承率城中禁軍密開城門,八千人從門縫中躡步而出,到城西集合。一直到丑時三刻,他們人員集齊,便悄悄繞了個圈子,從南方襲擊城南張燕大營。

此時,張燕軍因議約已成,以為再無戰事,故而撤去崗哨,營門大開,巡夜計程車卒不足兩百人。加之正是一天最昏黑的時刻,巡衛們也昏昏欲睡,直到管承軍已闖入營門,他們才發覺。

警告的尖叫聲剛剛響起,很快就被管承軍拿下了,許多黑山軍還在半夢半醒之間,以為只是一個錯覺,但隨即就遭到了管承軍無情的刀鋒,將他們剁為肉塊。少數敏銳的將士趕緊去營救張燕,卻無意間為管承軍指明瞭道路,待他們找到帥帳,這些親衛也沒有掀起多大的浪花,很快卸刃受擒。

等到天明時分,原本青翠的草地上,如今已浸泡在一片血水裡,死不瞑目的屍首隨處都是,而在城東的吳霸大營,此時已是空空如也。原來他們廝殺的時候,喊殺之聲一直傳到城東的營壘中,大量的將士被驚醒,太尉吳霸不知所措,以為管亥也打算將他清洗,於是倉皇拔營,一路逃回北海國內。

事後,管亥提審張燕。張燕雖受縛於階下,卻堅稱自己從未下毒,並宣告自己與管亥同飲一漿,是北地的至親之行。話到此處,張燕知自己必死,乾脆當堂大罵管亥,辱其猜忌同僚,背盟棄約,無道之甚,遠勝過樑冀。管亥聞言大怒,親自執刀上前,敲落張燕牙齒,割下舌頭,這才斷其頭顱,懸於城門處示眾。

想張燕身為黑山首腦近十載,縱橫山林,朝廷五舉大軍而不能克,不得已委任其高官,聞名九州。可如今竟死於同道之手,不得不叫人唏噓感嘆。

但更為無奈的則是劉曄,他本是一力勸諫管亥,可不殺張燕挾令黑山,可管亥到底不是張饒,最終不用其計。劉曄得望城門處張燕首級,一時嗟嘆難已。臨淄之亂,是他一力平叛。此後穩定朝局,出謀劃策,也是他盡心竭力。可時至如今,他卻束手無策,眼看過往心血付諸東流,其中悲哀又怎能言說呢?

事後,他打點行李,對魯肅說道:“黃初失律,此地已無可救藥了。我本欲與子敬同成大業,留名青史,可如今看來,也不過是笑話罷了。還是速速離去吧,關東大亂,也不知何時才能得遇真豪傑!”

魯肅倒看得開,他笑答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們在臨淄待過,恐怕是去不了長安了,不能得見龍首風采,可惜可惜。只是子揚,眼下我們當到何處去?”

劉曄沉思片刻,答說:“不如先到江東,觀天下形勢變化,再做打算。”

主意已定,劉曄立刻向管亥討了一個安撫徐州各郡的差事,但他行至下丘時,忽然脫離隊伍,與魯肅遁入廣陵,隨從幾度追索,都不見蹤跡。

此時已是七月下旬,訊息傳到臨淄,管亥已無暇顧及此事。在此時,北海吳霸已舉起反旗,聲稱管氏兄弟便是臨淄之亂的罪魁禍首,而後聯絡徐州張饒餘部,黑山張燕餘部,自率近七萬眾,兵鋒直指臨淄。

而兗州的黑山各部,得知張燕遇害的訊息,遂公推張燕之子張方為主,誓為張燕報仇。而後發兵東進,進攻濟北、泰山二郡,試圖打通進攻臨淄的道路。

至於徐州各郡,此時驟失主君之下,不少名流逃回故土,佔據塢堡,只求自保,再無意參與臨淄朝廷中的是是非非。機緣巧合下,白波軍因在下邳根植一載,南拒袁術多有斬獲,故被徐州各郡所推崇,遂尊韓暹為徐州牧,楊奉為鎮東將軍,以望暫保徐州平安。

短短兩月之間,臨淄朝廷分崩離析,一裂為四。朝為朱樓,暮做丘墟,繁華落盡,斯人詠歎,至於誰是誰非,誰成誰敗,好似也已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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