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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渤海之戰大敗後,董承率眾南渡大河,西向長安,日夜兼程。

於理而言,在沒有劉備的手諭下,他調兵西歸,並不合法度,沿途官員當率眾阻攔。但此次東征,霸府基本調走了關東各州的所有精銳,整個黃河以南長江以北,只有陳宮張邈等兩萬人,如今還在包圍濮陽。故而其餘郡縣長官並無兵力可供阻攔。

更何況董承又是外戚之身,與他的同行的有劉寵這等賢王宗室。董承得以率部一路暢通無阻,在十月初七,率先抵達東都雒陽。

東都尚餘萬名輔兵駐守,以擔轉運糧秣之職。得知前線大敗,軍中不免一陣恐慌。董承便以穩固後方為由,徵調二千人直入部曲內,一面更換馬匹、輜重,一面秘密遣使長安,問計於董昭。

董昭得聞劉備慘敗的訊息,大喜過望,當即給董承回信。

董昭以為,東都雒陽不是久居之地,東都雖是帝王基業,但到底讓關羽經營多年,若挑破顏面,恐怕人心不在天子。而霸府雖敗,尤有餘威,必回雒陽鎮守,亦必究董承脫逃之責,若束手待擒,則大事去矣,若舉兵相抗,恐也難有勝算。

再三思量下,董昭提議董承:當即刻離開雒陽,入駐弘農,分兵控制函谷關、茅津、風陵渡三地。如此分割關東關西,令劉備陳沖不能相顧,時局便大有可為。

而給董承回信之後,董昭繼而密見司徒府長史穆謙,令他傳信於司徒伏完。伏完得到董昭的兩封信,一封是告戒他,此時正是霸府衰弱,皇室興復的要害關頭,應當私底下多結交朝臣,為陛下招攬忠正,徐圖陳沖。一封則是轉交給天子的,裡面只有一行字:“鯤鯨困於淺水,羅網布於濁澤,釣者當持幽情。”這是他早與天子約好的暗語,意思是時機已經成熟,他將依計行事,請天子安心等待,事成之前,兩者不再聯絡。

而他給董承的回信遞到雒陽時,已是十月十三。此時距離北皮一戰已有半月,關東的形勢變化也逐漸明朗起來。

渡河後的劉備染上風寒,不能視事,只能由張飛、法正、荀攸、皇甫麗四人商議行事。四人一致以為,曹昂駐軍河畔,已領兵攻打兗州,曹操又率眾尾隨在後,而己方疲憊不堪,實在難以交戰。不如先收縮兵力,穩固東都,整頓人心後,再緩圖後效。

只是如此一來,青徐二州皆要不守而棄,兗州與豫州恐怕也不能完全保全。四人便相互約定分工,張飛與法正率霸府行南下,先至魯國之中,監督青徐郡兵西入兗豫。皇甫麗孤身返回豫州,轉運輜重糧秣,並令餘部自豫州繞行。而荀攸暫任河南尹,一路護送劉備返雒,並都督河南河內諸軍事,務使曹軍不渡河橋。

命令一下,便陸續有殘軍散卒抵達雒陽。董承打聽得知,荀攸與劉備已行至濟陰定陶,旬日之內,便能抵達東都。此時得到董昭的密信,他不敢遲疑,趁雒陽中軍士非多,他又以天子有詔的名義,離開了東都,轉而帶兵入關。

此時函谷關中不過只有百餘兵卒,堪堪攔查行人而已,哪裡能阻攔董昭?董昭不過一露刀兵,函谷關當即陷落。他繼而進駐新安、澠池、弘農、陝縣等地,每過一縣,董承便以有天子密詔為由,派人佔據縣府,擒拿令長,招攬縣眾。不過五六日,郡中除華陰、湖縣等地外,弘農各地都落入董承劉寵之手。

訊息傳到西京,陳沖大為愕然,隨即也有所醒悟。他即刻招來執金吾牽招,說有要事與他商議。

牽招乃是劉備青年時遊俠結識的好友。聽聞劉備大敗之餘,更是病重,牽招極為擔心。剛剛落座席間,便問陳沖道:“關東局勢可有變化?是否要我率師東援?”

劉備潰敗的訊息傳至長安後,陳沖一直在安排相關善後事宜。這幾日內,陳沖已接連下令,首先是北路段煨與中路鍾繇盡數撤回幷州;再令晉陽的董越、胡軫率部曲趕至蒲坂;又令駐留於長安的北軍開始編練擴軍,待精習戰陣後,再開赴關東。牽招本是遊俠出身,亦是武人喜好,自然不樂於為宮中戍守,反好於疆場廝殺,加上擔憂好友,心急如焚,故而見面便有此問。

陳沖聞言卻不作聲色,揮手令左右都退去,等尚書檯內只剩他兩人的時候,他把攜有董承塞關的帛書遞給牽招,並對他緩緩道:“子經,我雖有此意,但恐怕你是去不成了。”

牽招讀罷大驚,起身失聲道:“建平欲反耶?”

陳沖再次揮手讓他坐下,輕聲說:“董承不過庸人,豈敢行此大事?但觀其軍勢舉止,在此國家危難時刻,斷函谷,扼茅津,分明是造反無疑。我懷疑,他背後必有指使。”

牽招聞言,細思片刻,隨即問道:“莫非是曹賊相誘,欲斷我往來之道,正好盡奪河南?”

陳沖苦笑了一聲,他走到牽招面前,用手指沾了沾茶水,低聲說:“若是曹操還好,我怕的是另有其人。”說罷,他在桌桉上寫了一個“宮”字。待牽招看罷,他隨即抹去,又坐回原席,再問牽招道:“子經,你怎麼看?”

牽招頓時明瞭陳沖的意思:董承是國戚,他的舉止極可能是天子的意思,若是曹操收買董承,董承在關中必然孤立無援,可以速戰。可若是天子指使董承如此做,那麼手段恐怕就不止於此了,一旦派兵出征,恐怕關中就另有大事發生。

“咳!”不待牽招回答,陳沖嘆了口氣,微微撫摸自己眉骨的疤痕,繼續說道:“子經,你身為執金吾,管著宮省之內的禁軍,正是現下最要害的位置。你若明白我剛剛的意思,就當知道,陛下若真是主使,那身邊定有些咬人的小鼠!別輕看這些小鼠,它們口中含毒,一旦咬上一口,也能要人命吶!”

牽招手敲桌桉,邊回憶邊說:“讓我想想。”但他很快犯了難,畢竟前些日子,董貴妃剛剛誕下皇子,宮中來慶賀的人極多,更別說上表祝禮的札記,若要一一清查,真不知從何入手。

沉思片刻後,牽招搖首說:“這並非數日之功,只能從長計議。若說現下能做的,怕只是更換郎衛,莫要官家與生人相處,再在宮省諸門布些眼線。”

他說到此處,忽然想明白一處關節,腳底生出一股寒意,直衝肺腑,這不禁讓他言語稍頓,猶豫著說出心中憂愁:“可若是天家計議已定,只待發作。那你我現在佈置,恐怕也為時已晚,於事無補了。”

陳沖微微瞑目,顯然也贊同牽招言語,他望向臺外仍舊晦暗的蒼穹,仍然下定了決心。他沒有時間懊惱自己平日的大意,反而想:無論天子有何安排,我在關中經營已有六載,每日都盡心竭力,不敢稍有懈怠,若是如此就為人所壞,那也怨不得別人。故而他最後對牽招說道:“那就按子經說的去做,剩下的都交由我。”

待牽招離去後,陳沖又遣人叫來徐晃。

兩人甫一見面,都回想起在幷州時的征戰歲月,不由相視一笑。陳沖問說:“公明無恙?”徐晃便笑道:“龍首玩笑了,我已幾年不曾跑馬廝殺,哪裡能有恙?”

說起來,徐晃跟隨陳沖也有多年。只是劉備興建霸府後,為掌握京畿,以往的北軍被調入呂布府下。而以白波軍為根底重建的太平軍,就被編入北軍之內。這幾年來戍衛長安,一直不曾參與關東的戰事,唯有做些督修水渠、修建塢堡的小事。

陳沖見徐晃,儘管連鬢的鬍子都垂下來遮住了下巴,但臉上仍可看到些暗暗的疤痕。他把徐晃手臂的袍袖撩起來,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粗毛,黑黝黝硬如豬鬣。陳沖按了按他的肩頭,暗自點頭說:“看來公明這幾年也不曾懈怠。”

陳沖接著對徐晃說道:“公明,現下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去做,做好了,便是升為將軍。但若做不好,你我恐怕都難以保全,你可願做?”

徐晃聞言肅穆,當即答說:“既然是龍首所託,雖死亦不敢辭!”

陳沖便把當下董承塞關的形勢說與他聽,並直言說:“董承敢如此堂皇,必然是設有陷阱,但弘農一地如此要害,事關大將軍安危,絕不可坐視不理。所以,縱使是賊人設計,我也必須派兵。”

徐晃聽出話語之意未盡,便問道:“龍首還有何擔憂?”

陳沖慢慢說道:“若我猜得不錯,董承敢如此有恃無恐,恐怕背後是我的老使君在謀劃。這麼說起來,今年年初,他們一家是騙過了我。”一旦懷疑天子,同謀也就呼之欲出,畢竟除去河北袁紹外,各州州牧總尚未遣質至朝廷的,也只有劉焉一人而已。

而如今董承起事,若蜀中再出兵關中,關西形勢便要一發不可收拾。故而陳沖又對徐晃囑咐道:“蜀中道路險峻難行,縱使得到董承訊息,起兵恐怕也要一月,所以公明,一月之間,你必破董承而返,否則戎事難為啊!”

徐晃慨然應諾。待他離去後,陳沖仍有些許不安,他繼續觀看地圖,視線停留在涼州一線,不禁心想:“呂布有無參與此事?是否要從涼州調兵?”但又想:“可他有韓遂等人掣肘,即使有心,恐怕也無力。但無論如何,還是先安撫一番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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