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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公元215年),曹真三十九歲,劉燮二十三歲。曹真為東朝徵西大將軍,位置僅在曹丕之下。而劉燮則是十八歲時就已入朝參與政事,如今登基踐祚,統領朝野,放眼天下,可謂是威風無匹。
曹真本為曹操妹夫秦邵之子,秦邵為曹操替死以後,曹真便為曹操所收養。因其少年時便通曉軍事,不時有驚人之語,故而曹操對此另眼相看,將曹真與曹休並稱為曹氏千里駒,常常對曹丕說,若他百年之後,朝中軍事,唯有子丹能擔下。曹真也常常以吳漢、馮異自詡,希望能輔佐曹操父子,成就一番大業。奈何平城之戰後,東朝軍事形勢急劇惡化,到了信都之戰後,曹操更是被劉備所擊破,最終困守臨淄,以致生擒,東朝在河北不再有尺寸之地。
當年曹操帳內的親信將領,那些號稱虎士與萬人敵的知名武人,除了李整早死以外,其他如曹仁、許諸、典韋、文稷、朱靈、曹洪等人,大多戰死在了與西朝的戰場上,而東朝內那些以智謀聞名的南北謀士,如田豐、審配、郭嘉、荀彧等人,也都因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存人世。東朝麾下碩果僅存的宿將,也不過是夏侯淵、路招、張郃寥寥數人而已。
“男兒要建奇功,何懼敵眾我寡?別看西朝如今勢大,當年元帥以區區五萬之眾,不也在北皮大勝劉備嗎?”曹真在遼東練兵時如此鼓舞士氣,又與曹丕商議以後的征戰策略,兩年內接連征討扶余、高句麗,又交好慕容鮮卑與庫辱官部鮮卑,竟奇蹟般地從遼東拉出了一支八萬大軍,一時也令他欣喜不已。卻不料到了眼下,壯志隨即如夢幻泡影般破滅。
收到夏侯淵和張郃的死訊後,曹真出去繞城慢走,才發現大地亦佈滿秋霜,黃花零落,枯葉落盡,一片寂寥荒涼景色。他心中想,人生如枝上之落花,絢爛不過片刻,最終還是要凋零於土,自己這群在遼東乞活的東朝遺黨,大概也是如此宿命吧。但他隨即振作精神,又想到,縱使如此,大丈夫也當死如田橫,豈能如婦人般悽悽切切?
於是他開始思考撤圍之路。居庸、井陘已破,漢軍大有在涿縣將他合圍之勢,想在涿縣下苦圍,無非是自尋死路罷了。故而只有先退回遼東等待時機,以求來年再戰。但來時容易去時難,眼下自己四面皆敵,若想往盧龍方向強撤,沿路勢必少不了與趙雲所部纏鬥,城中的漢軍再趁勢出來追擊,一個不小心,便會埋骨此地。故而曹真雖打算撤離,行為上卻是一反常態,開始令各軍向涿縣漢軍輪番猛攻,並晝夜敲鼓,以疲乏守軍。此舉確有成效,大概四五日,城中守軍就頗顯吃力,連旗幟也多有歪斜。
同時為提振士氣,曹真召集將士練武射柳,勝者獎給生肉。他親自挽三石強弓射靶,箭不虛發。又令騎士把槊間去了,用槊杆交戰較量。鼓手也擂牛皮大鼓助威,聲震十餘里。周圍的村民有不少人前來圍觀,他們要麼震懾於演武場景,要麼嘖嘖稱奇,要麼合掌求神。城上的漢軍也看見了,以為曹真還要在援軍來前加緊攻城,鍾毓盧毓都有些沮喪,下定決心不再出城挑釁遼軍。
此時的遼軍其實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難,就在曹真虛張聲勢之際,東面的趙雲司馬懿所部率兵不斷襲擊盧龍與涿縣之間的糧道,雖然不是每次成功,但也多有斬獲。遼軍的後勤漸漸有些接濟不上了,曹真雖然心中焦急,但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反而暗暗令人在營內堆積了許多土堆,只在最上面覆蓋了一層麥子,以此向士兵展示後勤無憂。
終於在十月下旬,信都大軍已經逼近涿縣不到五十里的時刻。一天夜裡,曹真突然令全軍棄營北走,就在城上漢軍還不明所以的時候,最後的遼軍將城下大營付之一炬,火光硝煙頓時熊熊而起,遠看火海滔天而起,彷彿要將整個涿縣城池吞噬一般。
這火光逼得城中守軍難以外出,更引得靠近援軍以為涿縣淪陷。連忙派所有斥候來探看情形,不能顧及其他,這正好給了遼軍逃脫的時機。既然軍中糧草已然不多,曹真乾脆令全軍輕裝簡從,從北面的鮑水河谷溯流而上,打算先翻越燕山山脈,之後再往東與盧龍的路招所部匯合。
前面領軍的魏延收到斥候回報,心中焦急不已,他對部下們說:“陛下以泰山之勢前來,志在蕩平夷醜,削盡匪類,若讓他等就此離去,恐怕必有怪罪。為之奈何?唯有急追。”眾將也深以為然,故而紛紛向他請戰表態,但魏延也有顧慮,從麾下中挑了梁雙出來,對他細說道:“這次追擊,重在向陛下明志,而不在殺敵。我給你八千輕騎,你且快馬去追,有機會就戰,沒有機會便牽制尾隨,追三百里就回來。曹真畢竟算是智將,小心中了他的算計。”
梁雙已在南府中數年,是魏延手下的老將了,只是近來一直沒有機會立功,此時得了魏延提點,一時極為興奮,他抱拳回說道:“大將軍放心,我必不負使命。”當天,他就率眾去追尋遼軍的蹤跡。才看到高山的時候,天色漸漸變得一片灰白,大概是因為有山體阻擋的緣故,他們沒有感受到狂躁的北風,但卻看見白色的雪點落下,原來又開始下雪了。
梁雙害怕隔得太遠,被大雪掩蓋了遼人的蹤跡,就命部下們打馬快走,在草上尚無積雪的時候,也踏入鮑水河谷。次日,他們立馬山安口的北垂,遙望東面的突兀的懸崖。懸崖上隱約可見嫋嫋青煙和斑斑點點的星火。梁雙見狀,就知道那邊怕是遼軍的後營了。
看遼軍很快就要拔營的模樣,有部下問梁雙說,要不要趁機襲戰一把,畢竟拔營的時候,往往就是一軍防禦最為薄弱的時候。梁雙想起魏延臨行前的指示,本想搖頭拒絕,但轉念一想,這一次若不能立下功勞,恐怕以後回了襄陽,在江河間也沒有什麼機會,武人本來就是要把頭顱別在刀把上求富貴,怎麼能就此放過呢?
故而他很快向各部下令,打算分為東西兩路向遼軍的後營夾擊。然而就在他調兵遣將的時候,東北面的松林間出現了一團灰白色的影子,直面計程車卒定睛一看,意識到這是一個或者多個騎馬的人,馬蹄在枯草和積雪上騰躍,幾乎沒有大的聲響。而馬背上的人,是伏在馬鬃上前進,一隻手抱住嗎,一隻手提著弓,輕巧地隨著馬在雪地上起伏躍進。
幾乎轉瞬之間,灰白色影子已經進入一箭之遙,馬鬃上立出一個人。他嘴上橫叼了一支箭,而另一支箭早已搭在弦上。漢軍斥候還來不及抽箭搭弦,對方的箭就已經射進了自己的後頸。後面的人看見前面有人仰面栽倒,就知道遭到襲擊了。一時間連連呼喚同袍列陣防禦,但眼前已有數十騎遼人的馬隊放著箭衝過來。相似的情景也發生在北面山道的各處松林間。遼人騎士策馬到死者面前,跳下馬掏出刀把頭割下來,將頭髮綁在馬尾上,騎上馬在雪地上拖著走,拖出一條條暗色的血痕。而周圍的漢軍斥候則一面結陣,一面把鳴鏑射向天空,以此來告誡同袍防禦敵襲。
但這個時候,遼人的騎兵已經從兩側沿著漢軍縱隊的方向切了過來,他們逆著敵人的方向從側面切入斬斷縱隊的機會。縱然漢軍的隊伍綿延很長,而且抵抗也越來越激烈,但遼軍的兵馬也並未有絲毫遲疑,反而是前赴後繼地鑿入進去。而漸漸地,四周潦倒的山野間顯現出一整片連綿的灰影,一時間竟看不見盡頭。迎戰的漢軍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並不是遇到了遼軍的後營,而是闖入了遼軍的埋伏。
梁雙對此連忙改換佈置,他為避免部眾被橫向切斷包抄,便令將士從大眾以隊主為單位四散逃開。他心想,自己部下都是輕騎,只要化整為散,還是容易逃脫出去的。但他對於遼軍的決心出現了誤判,曹真知道這一戰是能否平安退回遼東的關鍵一戰,親自在前線督陣指揮,看到漢騎有四散而逃的想法,他乾脆下令吹號,剩下的遼軍輕騎盡數朝漢軍中央插入進去,與其死死纏鬥。
梁雙本來在後軍殿後,很快就被數名遼軍騎士纏上,一人策馬到他身側,突然用腳拉弓,射出一支箭頭寬大扁平的胡祿箭,迎面擊中梁雙的頸部,交撞的力度極大,箭頭竟平切脖子,自後飛出。梁雙的頭被完整切下,拋向空中。鮮血噴漿而出,發出滋滋的聲音,而無頭的屍體居然仍端坐馬背,繼續與馬一起上下起伏馳騁。
剩下的漢騎見狀,無不魂飛魄散,發狂似的打馬奔逃,最終分為數十小股,都奔進了旁邊的一片稀疏擔憂灌木的小坡。遼人試圖繼續追擊,但隨著夜幕逐漸降臨,周圍的巖壁又多陡峭,只好緩緩停下腳步,他們小心翼翼地聆聽著南面的聲響,等一切都寂靜之後,才如夢初醒一般,重整行伍,繼續按計劃的路徑往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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