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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尹山一戰後,關羽令各部打掃戰場,清點損失,又派斥候去打探南面吳人的去向。如果戰況允許,他打算乘勝進入淮南,能飲馬長江自然最好,即使不成,也要奪下一兩座城池,作為以後進軍淮南的大本營。可惜斥候南下偵查,見遠遠的營火無數,預想中的吳人潰敗並沒有發生,很多吳人將士大多抱著槊刀,陣型依然很嚴整,雖然忍受飢餓和疲累,但顯然仍有作戰的準備。他們可能是強弩之末,隨時崩潰,也可能懷有必死之心,絕地反擊。

關羽有些失望,中午收兵統計後,又發現漢軍死傷也有上萬人。淮北吳人中有不少人是東朝餘孽,與漢軍血海深仇,在奮死一戰下,竟爆發了令人咋舌的意志,在黑夜之中血戰到底,連俘虜都極少。而迎戰的漢軍也損失了十之四五,眾將中如郭淮,身被多創,尤其後頸被刀鋒劃了一刀,皮肉模糊血汙滿身。他的從騎為他輪番吸吮傷口裡的淤血,才保住了他的性命。關羽聽說了後親往探望,他非常欣賞郭淮,對他連聲寬慰,答應為他請功,又想到人失血後會口渴,於是讓人提來一皮桶馬奶給郭淮。

而後關羽與眾將商議,最終以為沒有水師跟隨,到底不宜冒險,就還是放棄了南下淮南的想法。他轉而移營於鍾離之北,吳軍在淮水間築有兩道防線,而鍾離正是第一道防線的最核心地帶,關羽以此為下一站的突破點,故而在向睢陽的天子報捷的同時,也開始調動資源,在鍾離對岸築城,命名為義成。

在建城的時候,其餘駐留在下相、下邳、彭城的漢軍也匯聚過來,準備迎接前來巡視的天子。一時間,關東漢軍雲集於義成十數里之間,每日喧囂鼎沸,顯得極為熱鬧。雖說大家這兩月裡來回奔波,縱橫千里,大多風塵僕僕,神情疲憊,但是能夠取得全勝,將士臉上還是難掩高興。而關羽按照慣例,在將士們到齊後,發牛羊奶酒大宴三日,其快樂景象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宴席上,征戰的諸將私底下論功排輩。說能有此勝,首先得益於司馬懿奇襲下相,得手下相後,才有淮北吳軍的潰退,而前將軍趙雲能夠半路成功攔截吳軍,也是功莫大焉,而到了郭淮圍殲吳軍,雖然辛苦,但廟算已經大勝,結果自然也是理所應當得。所以此一役裡,當以司馬懿首功、趙雲第二、郭淮第三。

說到這,大家都很感慨,說當今陛下的眼光還是很獨到的,挑選的俊彥中,已有周不疑、司馬懿兩人脫穎而出,老臣們縱使再有意見,恐怕也無可阻擋了。一時間,眾人紛紛去向司馬懿敬酒,提前祝賀他高升,甚至有人聽聞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十歲出頭,還未訂婚,便暗自裡謀劃與其結親。畢竟根據劉燮的喜好來看,恐怕要不了兩年,司馬懿就能執掌一府,分鎮一方了。

只是元帥關羽的面色卻很不好看,他見到司馬懿後,僅禮節性地聊了幾句,既不嘉獎也不斥責,很快就草草離開,不再與其言語,這實在不像是一個對待功臣的態度。但眾人也知道,元帥向來就不喜歡世家子弟,而且也不修飾言辭,所以常常沒有好臉色,今日再見,大家對此也都見怪不怪了。

黃忠為此特地開解司馬懿說:「元帥和我們都老了,以後再要縱橫南北,橫行天下,都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情。元帥雖說對你有偏見,但從不會影響請功,你不要太擔心,以後也不要辜負天子一番心意啊!」

司馬懿對此自然也是滿口答應,只是一旁的廖化卻說:「事情倒並不一定如此,我聽說,元帥並非是不喜仲達家世,而是對殺俘一事不滿,出兵前,他曾就此事上報陛下,想換下仲達,不過陛下壓下來了。」眾人聽了一驚,廖化又對司馬懿道:「殺俘一事,乃我軍中大忌,恐怕對你的封賞會有影響,你須得做好心理準備,以後也絕不可再做。」

司馬懿頷首,也連連說:「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心裡也後悔不已啊

!」不過他臉上雖是懊惱神情,心裡卻又是另一般想法:殺俘驅民這件事,本是他拿準了天子欲立功的心態,算定其不會在乎才如此作為,而周遭的同僚對此也不甚關心,只憑元帥一人的權勢,能對他造成什麼影響呢?畢竟此次東征的主帥,名義上還是天子。

事情發展果不出他所料,四日後天子劉燮抵達義成,初次接見參戰諸將時,就完全不吝惜自己的欣賞,當眾誇讚司馬懿之才華,將其比為田單、趙奢,卻隻字不提殺俘一事。而後巡視漢軍各部,遍覽三軍,又誇獎說:「諸部之中,以仲達為首,徐如山林,巍然不動,頗有細柳之風。」

次日,劉燮令陳琳書寫戰後露布,一是用來誇耀武功鼓舞士氣,二是好傳檄東吳招降納叛。開頭寫道:「孫氏籍甲兵之眾,恃舳艫之強,欲窺神器,志圖吞噬。及我英謀電發,神旌風馳,雷霆所至,陰霾掃蕩。六師一出,廓清東海……」眾人聽了都說很好,有一股凜然之氣,其中還逐個點明瞭參戰諸將的功績,說司馬懿「兼九兵之弘略,究五兵之正度」,眾人私底下都說,這等皇恩,恐怕不下於先帝對丞相了。

只是就封賞一事,還需要回朝後再從長計議,可劉燮卻打破慣例,私底下對司馬懿許諾說:「此次回去,封你一個彭城侯。」司馬懿自然是欣喜不已,但言語間卻還是再三推辭,自稱德行有虧,結果上當然還是半推半就了。既然沒有立馬攻入淮南的打算,各部軍隊也開始陸續返回駐地。可天子卻不急於返回,在雒陽待久了後再次出京,他感到一股難得的自由和愜意,所以打算在年關前,就在徐州巡遊一番,同時也好加深朝廷對徐州的掌控。

劉燮自義成出發,一路沿淮水向東,至海西而北,而後一直行到朐縣乃止。徐州的初冬天氣還是讓人感到愜意的,海風使空氣不至於太冷,而平闊的道路又讓人心胸開闊,每日清晨時,四野的秋草間還會生出一層晶瑩的冰霜,異常動人,這種氣息讓自由長在北地的劉燮倍感迷戀,繼而時時探頭顧看。而且深秋剛過,正好是吃海鮮的季節,當地人上供了些螃蟹、牡蠣、魚膾、龍蝦等物,劉燮也頗覺新奇,對隨從們感嘆說:「天南地北,人之飲食竟相差如此之遠,可見做一統天子,實在是非常之事。」

不過這一路走來,劉燮也發現,隨著多年戰亂,徐州早就十室九空。雖說袁熙和孫權都曾苦心經營,可舉目所見,不是叢生灌木,就是舊牆傾圮,時不時能看見有麋鹿在道路間越過,偶爾還能聽見虎嘯之聲,也不怪司馬懿能夠從荒林中奇襲下相。而根據各地上報的戶口來看,這片昔日的膏腴之地,如今僅剩下三十餘萬丁口,尚不及鼎盛時的十分之一,以致於劉燮都生出幾分淒涼之情來。

到十月末,天子抵達朐縣,由當地的嚮導領著往東行二十里,而後在朐山東岸觀海。這是劉燮第一次看到滄海,浪花淘淘,海鷗輕鳴,霞光已和天際融為一體,在望不見盡頭的海面上,只有一兩艘船隻還在飄蕩著,好似落葉般毫不起眼。這讓劉燮分外感慨,他對隨行的鐘毓說:「天地之大,真顯得人生短暫,不怪世宗和始皇都想求長生不老,畢竟誰不想與這如畫江山同壽呢?」

鍾毓等人連連頷首,可龐統卻大煞風景,在一旁勸諫說:「可人生有時而窮,乃是自然之理,祖龍自比仙神,以一人之心奪萬人之心,卻身死而國滅。怎比得上高祖看破生死、立我社稷的灑脫呢?」

劉燮倒也不生氣,這幾年相處下來,他也習慣了龐統的不解風情,拍著他的肩膀說:「士元說得有理,所以我才急於建立功業啊!人生短暫,也不知何時就沒了機會。」

這話說得並不吉利,劉燮自己也感到不妥,但也沒有收回這些話,而是繼續眺望遠方,嘆息道:「先帝曾和我說,他觀海時,有鯨魚出海,其狀之大,彷彿樓船。我一直極為嚮往,可惜我近

三十年來,才來這一次,今日見不到,以後怕也就見不到了。而現在我想向先帝證明些什麼,可惜他也見不到了。」

而後他悠悠吟誦沿路聽得的民謠《西洲曲》,天子很喜歡,詩文如下: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

他念完詩歌,又淡淡說:「走吧,出來這麼久,我也有些想家了。」

旁人聽了都很驚訝,天子雖然一直有著青年人特有的盛氣凌人,卻很少將自己的傷感一面表現出來,故而百官都只道天子刻薄寡恩,心如鐵石,卻沒想過他也有這樣多情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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