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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孟啟丟出來的重利,讓陳韡非常滿意。

並不是說陳韡本人貪財,而是他必須為所代表的那部分士紳爭取利益。

陳家是當地世家,陳韡的曾祖和祖父都累贈至太傅,父親累贈至太師,雖然都不是生前實授,但也能說是「四世三公」了。

因此陳家門生故吏眾多,在福建士紳中的影響力很是舉足輕重,特別是福州士紳,多以陳家馬首是瞻。

既然做了「老大」,那維護小弟就成了陳家的天然義務,何況陳韡本性就比較護短。

趙孟啟也沒有因為這個而對陳韡有什麼惡感,畢竟經濟是政治的根本基礎,有共同利益才能結成堅實的同盟或團體。

若僅僅以空口白話的大義理想,就要讓別人聽你指揮、為你效命,那不是瘋子就是騙子。

「對平賊之事,學士想必已有定計吧。」趙孟啟笑眯眯看著陳韡。

價錢談攏,那自然得開始幹活了。

陳韡從袖袋中掏出帛質輿圖,開啟攤在桌案上,「老臣有些許拙見,以供殿下參考。」

趙孟啟向輿圖看去,這是一張福建全圖,還包含了相鄰的浙贛粵部分地區,繪製得相當詳細,山川河流、城池道路清晰分明。

上面還標示著各種各樣的線條符號,趙孟啟也看不懂,想來是陳韡的獨家手法。

陳韡慢條斯理道,「雖說這次賊亂是被蓄意引發,但閩中大多數百姓本就生計艱難,這些年雖然沒有鬧出大亂子,但小股零碎匪賊卻遍佈各處。」

「其實這些匪賊也不是真的以打劫謀生,多是在深山尋些犄角旮旯開墾耕種,以逃避賦稅,還有一些百姓流落依附於山瑤謀生。」

「而據老臣所知,此次亂事的源頭寧化縣,是因為其知縣鄒錦嚴苛催繳農戶今年的夏稅及往年積欠,並動用了極為酷烈的手段,導致有二十餘百姓被枷死於衙前,從而引發眾怒。」

其實朝廷制定的稅率並不重,即便加上一些雜七雜八的名目,一般有地的百姓也能勉強扛得住。

可怕的是許多百姓的田地已經被兼併了,卻仍要負擔原本的稅賦,而他們哪裡有能力去繳納,只能掛在稅冊上欠著。

朝廷對真相也是心知肚明的,除了無奈接受也沒有解決的措施,大多數地方官員並不會認真去催繳,反正掛著欠賬能向朝廷交待。

對於這類積欠,朝廷也不指望能真的收上來,通常是隔一段時間會找個藉口予以免除,以示恩典。

赤貧的百姓對這些掛在頭上的積欠也就不是很在意,渾渾噩噩能活一天是一天。

但寧化知縣的腦袋突然被門夾了,硬要把這些積欠當真,甚至還逼出了人命,這不是不給人絲毫活路了麼?

「還有人在民間散播謠言,說殿下您要推行的經界,其實就是為了加稅,還要把百姓在山間開墾的地,以及所有瑤寨,統統納入稅簿中,而皺錦也的確派了衙役稅吏到各瑤寨索要貢賦,彷彿坐實了這些謠言。」

「山瑤的大寮主盤家本寨就在寧化縣,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受到別的挑唆慫恿,反正就舉起了反旗,聯合被逼到絕境的漢民以及十幾個匪寨,一舉攻陷了寧化縣城。」

「山瑤?」趙孟啟有些疑惑。.z.br>

隨即陳韡就簡略的解釋了一下。

山瑤,就是非漢族的山民,他們居住在連綿近千里的武夷山山脈裡,遊耕輔以捕獵為生。

他們的農業水平比較落後,還處於刀耕火種階段,也不懂維持田地的肥力,所以通常一塊地方耕種幾年後,就要換到別的地方去。

這使得他們只能選擇小群落聚居的方式,分散在廣闊的大山裡,而通常幾百裡範

圍內都共同尊奉一個大寮主。

宋代對少數民族一般都是羈縻政策,既不直接管理也不收稅,所謂「瑤民不役,畲田不稅」。

山瑤和漢民的相處也還算和諧,經常用獵物山貨來交換鹽鐵布匹,如果忽略生產水平的話,不用納稅的山瑤過得比很多漢民要稍微輕鬆一些。

刀作為生產工具,基本上每個山瑤都隨身佩帶,加上經常捕獵,所以還是具有相當戰鬥力的。

並且山瑤還很有反抗精神,每次閩粵贛地區掀起的反抗鬥爭都有他們的身影,甚至是其中主力。

加上所有山瑤都同氣連枝,成了這次亂事迅速漫延的主要原因之一。

瞭解到這些以後,趙孟啟想到了歷史上轉戰三路、堅持十多年的抗元畲軍,感覺有些棘手。

「這山瑤翻山越嶺如履平地,有點難對付啊。」

陳韡點點頭又搖搖頭,「亂事雖是山瑤引燃,但山瑤並非核心所在,而且山瑤本性比較淳樸,沒什麼太大的野心和奢求,透過適宜的招撫,他們就會安順下來。」

聽了這話,趙孟啟放鬆了一些,畢竟陳韡在這方面有豐富的經驗和戰果。

陳韡繼續說道,「亂事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失地百姓積攢了太多不滿,再被有計劃地煽風點火和故意放縱,所以才形成了燎原之勢。」

「若是單純地撲滅賊勢並不難,只需五千精兵一一碾壓過去便可,畢竟匪賊中有大部分都是被迫趨附的百姓,根本無力與官軍對抗。」

「但閩中山多,很難做到徹底圍剿,匪賊骨幹能輕易遁入山林,躲過官軍追剿,在某些豪強的支援下潛伏休養,等官軍離去後,再次出山作亂,荼毒地方。」

「因此老臣的建議是,採用剿撫並用的方針,先控守要地,遏制其勢,避免其向兩浙漫延,然後逐步推進,逼其聚沙成堆,最後再一網打盡!」

趙孟啟聽得眼前一亮,「學士的意思是,圍獵?」

他的悟性,令陳韡有些驚訝,不由帶著讚賞道,「正是如此,閩地多山不利於掃蕩,但也是因為多山,使得大規模賊軍能運動的方向有限。」

「老臣的初步設想是,殿下先期到達的這一萬兵馬,留兩千在福州以備不時之需,八千沿閩江溯流而上,於途中分出三千解決古田賊軍,五千繼續前進到南劍州,先留兩千控制當地局勢,三千北上建寧府清掃驅離亂賊,而古田事平後,這三千兵馬增援南劍州,相機進控順昌及沙縣。」

「於此同時,請殿下傳令臨安待命的部隊,令其分出一萬兵馬,前往饒州,再進江西路建昌軍贛州一線佈防待命,堵住匪賊西去路徑。」

「然後臨安剩餘部隊都由海運直接趕赴泉州,清空泉州漳州兩地賊軍,到了這時候,福建北面一路再開始壓進昭武軍,南面一路壓進汀州,如果不出意外,年內便可將亂事平定!」

這只是大略,具體部署自然要繁複細緻上許多。

對於陳韡的將帥之才,完全無需質疑,趙孟啟聽完便頻頻點頭,「學士之策甚好,我想請學士擔任節度府總參謀長,負責本次平亂的作戰總指揮,即便是我,也聽從於學士的指揮。」

參謀一詞早有,於是總參謀長一詞也不難理解。

陳韡不由一愣,雖然指揮燕王這話可以當成是說笑,但完全託付大權的意思就很認真很明顯了。

「殿下,您就這麼信任老臣?」

趙孟啟笑得很坦率,「要是連您這樣的老臣都不能信任,大宋還有何希望可言?」

其實,這不止是單單信任陳韡,更是信任自己一手建立的部隊。

「這次平亂,不追求時效,更重要的是徹底解決亂源!還有,如果可能,

就儘量讓我的東衛多經歷一些實戰。」

「老臣竭盡全力,必不負殿下重託!」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陳韡這個年紀雖然早已看透世情,心中依然有些感動。

隨後,陳老頭也不含糊,甚至連家都不回了,立即在趙孟啟已經搭建好的指揮機構基礎上,調整充實指揮中心。

而陳家人也在他的指令下,四處奔走動員福州士紳。

這些士紳得知燕王做出的利益承諾後,紛紛踴躍了起來,不但提供大量錢糧人力,還透過各自的渠道打探敵情,然後匯總於東南節度府。

這時候,陳韡就發現了燕王這個幕府,或者說是參謀團的特異之處。

除了實戰經驗豐富的青壯年將校外,居然還有包括了新科狀元在內的三十多個進士,文吏也都是精幹老手,簡直豪奢到不講道理。

他們各司其職,工作高效而精準,整個軍隊的情況都被詳細整理成冊,需要了解任何詳情,都能在短時間內提供出來。

下達的任何命令,他們也能快速完善細節,並細化步驟,發往相應單位落實,並定時監督及反饋進展。

而匯總來的各種情報,他們會進行交叉對比,嚴格分析,再進行相關計算,並在地圖或者沙盤上呈現出來。

僅僅三天時間,由四個五尺見方小沙盤拼成的大沙盤,將福建路的大致模樣展現在陳韡眼前,而上面各色各形的小旗幟及直觀形象的代表物,更是讓人有將福建萬物掌控於手的感覺。

陳韡興趣昂然的看了小半天,然後執起細長的杆子,點了點南劍州州城外面的一個黑色人偶,「這個小人表示什麼?」

戰情組成員陸秀夫看了一眼人偶身上標著的數字,稍微一思索便張口報告。

「敵三零七部,匪首鄭花四,沙縣人,約七年前在來寶山落草立寨,手下有老匪三百人左右,月前其合併一支八十餘人的私鹽販,先是劫掠龍泉銀場,裹挾四百餘礦工入夥,隨後從沙縣一路洗劫到南劍州,一度逼近城下,被守軍射退,然後一直遊蕩於城外四野,其部膨脹到約二萬三千人,所裝備武器可能有……情報更新時間為八月二十。」

陸秀夫快速背完,然後還翻看記事本自我核對了一遍。

陳韡又隨手點了幾處,而陸秀夫均能快出報上相應情況,而且都是背誦,若非謹慎起見,完全可以丟掉記事本。

「俊才之士,前途不可限量!」陳韡忍不住大聲誇讚。

一旁的趙孟啟笑道,「學士之贊,他們肯定是當得起,能蟾宮折桂本就是人中龍鳳,經過軍校培訓後,雖然未必能帶兵打仗,但對軍事也算有了一定了解,這紙上作業還是能夠勝任的。」

陳韡快意的大笑起來,「哈哈哈,老臣涉足軍事五十年,第一次感覺運籌帷幄能這般輕鬆自如,完全不需操心瑣事,只用專心思考策略戰術……」

「p.感謝「中途島」打賞的催更符,還有「有點甜」的催更建議我也看到了,我努力,可能不一定多更章節,但每章儘量多寫一點,也謝謝所有書友的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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