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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事態擴大

徐弘基上任以來第一次發生的大事便是鎮壓鬧事的讀書人,他雖然年輕,但也知道這其中的關竅,在張問達的印信到來之前,他便嚴令手下士卒不得毆打讀書人,以盾牌儘量將他們隔開,然而錦衣衛卻慘不忍睹,被打受傷的有幾十號人,大門口負責指揮的總旗被圍毆致死,錦衣衛感到惱火準備還手的時候,張問達印信抵達,隨後秦為民緊急趕到現場,發現有監生受傷、錦衣衛死亡後,一陣眩暈,差點站不住腳,大聲呵斥退散,爾後表明擇日重審張亮一案。

事情瞞不住,張問達寫奏章,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師,並安排待京師回覆之後,再行定奪。不過眼下陳操乃是禍中之人,待罪在家已經不靠譜,張問達下令,收押陳操於行轅親自看押。

張問達行轅後院,陳操正在吃東西,雖然被關押,但還沒有定罪,該有的待遇還是有,張問達皺眉看著狼吞虎嚥的陳操,搖頭道:“你可知道事情已經越來越大,此番若是收不了場,你的性命保不住不說,老夫那侄女兒可就不好說了...”

陳操喝了一口熱茶,笑道:“大人不必擔心,我陳操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事情就是要越大越好。”

張問達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盯著陳操,陳操接著道:“如此,背後之人才能受大罪,到時候,也是能幫其他人不少忙。”

“關鍵還是幫了你自己,你這廝,不是好相與的。”張問達說完站起身,望著天空喃喃道:“早知道如此,當時克蒼也應該將你收拾了...”

克蒼是李懋檜的表字,陳操不知道,也就理解不了張問達的話,聽不懂那就多吃點...

十天後,有宣旨欽差南下,旨意是給張問達的,皇帝的意思,以張問達為欽差,全權處理南京一事,完事後再報,宣旨太監為司禮監出身,與聖旨一同留下,準備旁聽。

兩天後,南京刑部下達公文,準備在端午節當天公審張亮死亡一案,以京師吏部尚書張問達主審,南京刑部尚書喬允升、南京右僉都御使熊明遇、南京大理寺少卿曹於汴陪審;京師都察院御史高宏圖、京師刑部員外郎顧大章、應天知府陳一元、魏國公徐弘基、南京學政秦為民、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駱養性、錦衣衛同知壽寧侯張延宗、南鎮撫司鎮撫使許顯純及宣旨太監等一同旁聽,陣容浩大。

陳操得知此番陣容後,心中感慨,自己一介小小千戶,居然惹來了這麼多人觀看,再想到還有顧大章旁聽,不禁心中發笑,想到不日後真相大白,陳操倒是想看看顧大章那時的表情會不會很豐富,能不能做個表情包出來。

當晚,陳操最後見了一次趙信,仔細的安排了明日公審的事宜後,滿意的點頭便吹燈睡下,甚至做了一個好夢。

五月初五,端午節,宜斷案、問吉、納妾

公審的地方就在應天知府衙門,一眾官員按照名次就坐,衙役放入了兩百多名監生、讀書人以及南京不少權貴地主。

之所以觀案的人成分多樣,主要的還在陳操,他納蘭容若的名頭早就響起金陵,當得知張亮一案他牽涉其中時,南京城的男男女女都想知道這一次陳操到底會怎麼樣。

各大賭坊盤口皆口,不少人準備在今日這次公審中大發橫財。

張問達的位置很高,在大堂主位上,陪審的三人位置次之,而旁聽的人身份高貴,分列兩邊就坐,應天知府陳一元坐在三法司官員的下首側位,代替張問達問話。

張問達雖然是主審,但他不必開口,一切交給陳一元,自己聽著就行,主要目的就在結案的那部分,所以開頭的陳一元會安排。

啪...

陳一元一拍驚堂木,堂中衙役敲著水火棍大喊‘威武’...

“今日公審張亮一案,主審官為京師吏部尚書張大人,”陳一元說著站起身朝著張問達拱手示意,見張問達點頭後,又坐下,接著道:“陪審為南京三法司諸位大人,現在本官宣佈,升堂...”

又是一陣‘合吾’之後,陳一元又拍驚堂木:“帶苦主張陳氏上堂。”

張陳氏與張紅是一同進的大堂,他們在北京時便被顧大章收留下,爾後由錦衣衛保護,跟著張問達回南京,當然,他們回南京後一直在張問達的行轅,自然還不知道陳操去過他們家。

“爾等自報姓名,有什麼冤屈,當著朝中各位大人面前,儘管細說。”

張紅有秀才身份,可見官不跪,張陳氏就得跪下,於是兩人同時行禮,然後張紅當先道:“見過諸位大人,學生張紅,乃萬曆四十四年秀才,死者張亮乃我親弟弟,這位張陳氏,乃我弟弟遺孀。三月十九,我弟弟與宋澈在醉鄉樓發生衝突,宋澈打傷我弟弟後離開,爾後我弟弟回到家中在第二日便去世,應天府通判黃成先收受錦衣衛千戶陳操賄賂,將此案判決成雙方互毆,判了宋澈過失致死之罪,流放遼東,那宋澈本就是軍士,去了那遼東,只不過是變相的去守邊,而我弟弟卻成了枉死之人,請諸位大人為我弟弟做主。”

“秦大人,張紅與張亮的身份可有弄清楚?”熊明遇開口問道。

秦為民拱手,指著張紅:“張紅確乃萬曆四十四年江寧縣秀才,他們張家書香世家,兄弟三個都有功名在身,其兄張科乃萬曆四十六年的舉人,還是江寧縣縣丞的備選官員。”

“張紅,你此番協同張陳氏進京告狀,主要目的是什麼?”張問達冷聲問道。

張紅梗著脖子,硬聲道:“狀告應天府通判黃成先與錦衣衛千戶陳操二人私相授受,草菅人命。”

旁聽的人也有權利發言,御史高宏圖獨自點著頭,若有所思的看向陪審的熊明遇道:“熊大人,按我大明律,民告官者怎麼處理?”

熊明遇盯著高宏圖,眼神中帶有些不爽,但也不能不回答,聲音淡淡的道:“按律,民告官者先丈二十。”

張陳氏明顯驚恐的表情使得高坐在上的張問達心中有些發笑,張紅有些慌,搶先發話:“諸位大人,告狀者乃學生,吾那弟妹只是苦主,前來作證的。”

顧大章在一旁看熱鬧,他的兒子顧麟生就在聽審的國子監學子中,張紅的詞語乃是事先就備好的,以至於現在可以從容應對。

張紅有功名,告官可以免去刑罰,高宏圖心中也有底,張問達面不改色,堂中安靜許久,只聽張問達道:“本官現在提醒你們一句,我大明律誣告者反坐,對方為官者罪加一等,張紅你們兩個所言若是事情屬實,有功無過,若是誣告,現在事情大了,可就不是你們遭罪,按律,連三族。”

張紅心中一驚,他的眼角瞥見張陳氏暗地裡看了自己一眼,明顯是有些擔心,離去告狀之前,張有才曾擔憂說過事情能否成功一事,而現在再想起這些,張紅的確想後退了,但看到旁聽席上的顧大章的表情,張紅又堅定了信心,決定硬抗到底:“學生所言句句屬實。”

“嗯...”張問達先前的話就是最後的機會,現在張紅已經表明了態度,自然是要公事公辦了:“陳大人,你接著問。”

陳一元拱手後,再拍驚堂木:“來人,傳黃成先入堂。”

黃成先最先被抓,雖然如此,但南京吏部這邊沒權革除他的官職,只能暫停其職務,張問達乃天下吏部尚書,他不發話,南京吏部還真不敢自行其事。

黃成先進堂後還穿著官袍,不過頭上只有髮髻,代表官身的烏紗帽已經被取下,他現在是戴罪之身,入堂後可以不跪,於是朝著堂上的人紛紛行禮:“見過諸位大人,下官冤枉啊...”

陳一元一拍驚堂木,怒喝道:“黃成先,本官問你,張亮一案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否如張紅所言,你收了別人的賄賂轉而輕判了宋澈?”

黃成先猶自想起案發前對方與自己的對話,但想到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該得罪的人已經得罪完,若是按照對方計劃的步驟走下去,自己最多以收受賄賂罪名被罷官,而後等事情消停之後再被啟用到江南做官,想到對方也是大人物,自己這個通判只是一個任人拿捏的小角色而已,也只能認命,於是辯解道:“回稟諸位大人,下官也是被逼無奈啊,那宋澈與陳操乃是自小關係不錯的朋友,宋澈案發後,陳操為宋澈東奔西走,甚至以張亮牽涉國子監一事來過我衙門探監,爾後私下以他錦衣衛的身份強壓與下官,下官雖是文官,但品級終究不比陳操,況且他還是錦衣衛,身份不同,下官被他威逼利誘,不得已答應了他的條件,這才給宋澈判了個過失殺人之罪,還請諸位大人明察,下官實屬被逼無奈啊...”

聽審群中一陣譁然,不少人都盯著錦衣衛出身的駱養性、許顯純和張延宗三人,不過此三人一個比一個牛,臉上一絲表情變化都沒有,甚至還以眼神直接頂回去。

張問達皺著眉頭,然後道:“隨堂師爺仔細記錄,爾後讓其畫押。”說著忍不住了,便問道:“陳操以什麼方式威脅你?仔細說來,若是你真的冤屈,本官給你做主。”

黃成先朝著張問達拱手致謝,然後道:“那陳操乃掌刑千戶,權利極大,下官有幾個不成材的侄兒在沿海跑商,有些不法事,陳操言可以做文章讓我罷官丟職,下官一時害怕,所以才...”

“嗯...”張問達摸著鬍子點著頭,然後道:“讓他畫押。”

“什麼不法事,你仔細說。”高宏圖忍不住問道。

黃成先支支吾吾的說不明白,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又不能不言,於是慢吞吞的看著張問達道:“是...海...海...”

“行了...你不用還了,”曹於汴徑直打斷了黃成先的話,他知道黃成先要說什麼,私下談沒問題,但現在當著不少官員與那些知識分子的面,話可不能說直白,否則得罪人不是少數。

張問達雖然只聽了一個字,但他卻也猜出了黃成先要說什麼,於是也擺手:“打住吧,你已簽字畫押,其它的事情,本官沒問,你大可不必回答。”

黃成先舒了一口氣,小心的看了一眼顧大章,然後抱拳朝著張問達行禮,不禁覺得背後的那幫人做事實在是太精明瞭。

“來人,帶陳操上堂。”張問達親自吩咐道。

正主上場,氣氛瞬間就冷靜下來,若是仔細聽,或許還能聽見別人的呼吸聲。

“下官陳操,見過諸位大人...”陳操先朝著主審陪審幾個官員行禮,而後便朝著旁聽席上的徐弘基行禮:“見過國公爺...”

徐弘基點頭,他從一開始就不信陳操會這麼幹,還有宋澈一案,雖然他沒有出力,但去遼東的路上徐弘基還是打點了不少。

陳操這才發現之前見駱思恭時,那個迎接自己的青年錦衣衛也坐在旁聽席上,而他身上的飛魚服與許顯純一模一樣,陳操不傻,知道是鎮撫司的人,於是恭敬的朝著他行了一禮後才轉身朝著許顯純和張延宗行禮。

禮數也盡完了,陳操站在原地,朝著張問達拱手:“見過張大人,下官陳操,請大人為下官做主。”

“哦...”張問達有趣的看著陳操:“你又要本官做主,說說?”

陳操放下雙手,看著身旁的張紅道:“下官為官本分,上任錦衣衛以來,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哪知道卻被此等刁民陷害,還到京城告了御狀,以至於事情越來越大,原本塵埃落定的案子又被提起,勞民傷財不說,關鍵是動了陛下的怒氣,此等刁民就是死一百次也難以平息此次事件所帶來的隱患。”

“血口噴人,”張紅大喝道:“陳操,你仗著職權之利,與那黃成先私相授受,害死我弟弟不說,還在這裡妖言惑眾,你真當我張家好欺負不成?”

啪...

陳一元拍了拍驚堂木,打斷了張紅的話:“公堂之上豈容大聲喧譁,諒你是苦主家人,暫且不追究。”說著看著陳操道:“陳操,本官問你,你要老實回答,你是否向黃成先行過賄?”

陳操此次是智珠在握,他要做的就是把這件事情捅大,不然也對不起張問達一心想要保他,而陳一元的話讓他有些不高興,陳操轉頭看著站在一旁的黃成先,心裡一陣暗笑,老子有沒有行賄你個狗東西心裡沒點逼數?

長出一口氣,陳操拱手道:“回諸位大人,這要看事情多大,得行多少賄賂了。”

“放肆...”曹於汴拍了案桌:“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你以為你是錦衣衛三法司就沒資格審你?”

陳操好歹不是當代人,見著曹於汴這麼激動,當下就懷疑這傢伙是不是與顧大章等人是一夥的,於是挺胸抬頭道:“曹大人,你這樣問我,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你什麼意思?”曹於汴怒目看著陳操道。

陳操冷笑一聲,然後朝著張問達拱手,高聲道:“啟稟張大人,下官確實行賄,分別是應天知府陳一元陳大人、南京大理寺少卿曹於汴曹大人、京師刑部員外郎顧大章顧大人、以及那黃成先。”

嘭...

曹於汴還未發火,陳一元頓時就跳起八丈高,離開位置衝上來就要追打陳操,老傢伙腳力不錯,當先一腳朝著陳操飛踢而來,陳操也不是善茬,只是一個輕輕的側身便躲了過去,而就在陳操旁邊的張紅被陳一元一腳踢中,人倒下去不說,行兇者陳大人也應聲落地,陳操彷彿聽見了骨頭斷裂的聲響。

大堂上因為陳一元這一出而混亂起來,始作俑者陳操站在一邊看笑話,也不上前扶陳一元,陳一元是不是貪官他不知道,但他曉得這件事情必須要有人摻和進來。

“陳操,你這廝血口噴人,本官何時收過你賄賂,你當著朝中諸公的面,必須給本官講清楚。”陳一元顧不上傷痛,被人攙著回到位置上便大喊道。

“陳操,你莫要胡亂攀咬,誣告朝廷命官,而且還是這麼多人,你死十次都不夠。”曹於汴也大聲呵斥道,不過,他的心裡卻有些心虛。

張問達知道陳操是故意的,但現在這個情況可不敢護短,於是冷聲道:“陳操,你要知曉攀咬朝廷命官是大罪。”

在一眾譁然聲中,陳操抱拳道:“張大人,黃大人先前已經承認收了我的賄賂,而且已簽字畫押,而下官要是辯解的話,不免是臨死前的掙扎,不如痛快承認了,也免得遭罪。”

話好像有道理,而且有理有據,令人無法反駁,眾人一時語塞,竟然都不言語,陳一元氣得渾身發抖,劍指陳操道:“你這東西,虧你還是讀書人,聖人的教誨都哪裡去了。”

陳操是軍戶,但眾所周知他是金陵有名的‘納蘭容若’,而且還讀過‘大學’,當然也是聖人子弟。

陳操歉意的拱手道:“陳大人莫要生氣,你這拿起半截就開跑,非得閃了你的腰不可。”

撲哧...

旁聽席上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但隨後又嚴謹起來,只聽陳操接著道:“我否認行賄你們不信,我承認行賄你們又不信,諸位大人可都是朝廷命官,若是此等判案,以後怎麼信服天下人?”

曹於汴回答道:“黃成先乃是朝廷命官。”

但說完才發現好像自己這句話完全就是一句笑話,因為所有人都齊齊的看著自己。

陳操冷笑出聲,然後道:“怎麼,黃成先是官員,我陳操出身錦衣衛就該被你們欺負不成?錦衣衛乃陛下親軍,什麼時候輪到你們指手畫腳的了?難道我錦衣衛出身就好欺負不成?”

旁聽席上的駱養性當即高聲詢問道:“許大人,我錦衣衛在南京的鎮撫司是不是無所作為?”

許顯純朝著駱養性抱拳道:“駱大人笑話了,我錦衣衛乃天子親軍,所辦之事都是御案,所說之話都代表天子,絕無陳千戶所言那樣。”

兩人在大堂上一唱一和頗為有趣,曹於汴臉色尷尬,連陳一元的眼角都在顫抖,顯然,曹於汴的話得罪了錦衣衛,而張問達卻對於陳操這一手嫁禍有些佩服,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年輕人的確不是好相與的人。

張問達還想看接下來陳操如何應對,於是道:“行了陳操,莫要在這裡胡攪蠻纏,依照你的意思,你是不承認給黃成先行過賄了?”

陳操朝著張問達拱手:“下官乃錦衣衛,說話做事對得起這身官服,行賄這種低階趣味的勾當,我陳操是不願意做的。”

“哼...”曹於汴冷哼一聲,然後道:“願意就是也會,誰知道這件事情到底怎麼發展的,誰能證明?”

陳操轉身,有些惡趣味的看著曹於汴,看得這老傢伙有些發麻,然後道:“若是按照曹大人所謂願意與否就是會的關係來解讀,那麼下官倒是想問一問曹大人,你去年底納的那個小妾與你三子私通不知道曹大人清楚與否。”

“混賬東西...”曹於汴力拍案桌起身,不過想到陳一元吃了陳操的虧,當下也不動,只是氣憤非常的罵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陳操搖手裝無辜:“曹大人莫要生氣,我錦衣衛的職責所在,年底時手下緹騎探報聽聞你那小妾說過願意與曹三公子相守的話,如果按照曹大人的意思,那就是會了,所以下官才問曹大人怎麼看。”

旁聽席中有人憋紅了臉,堂外聽審的百姓士人也紛紛竊竊私語,曹於汴臉紅耳赤,錦衣衛探聽官員訊息乃是朝中公開的事情,只是平常按照事情大小報告而已,這等事陳操不喜歡拿出去說,若不是曹於汴明顯的偏袒黃成先,陳操也不會追著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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