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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之內。
李世民親自為侯君集倒上了一杯酒。
“罪臣自己來,罪臣自己來就可以了……”
“怎敢勞煩陛下親自倒酒……”
侯君集連連擺手,連帶著手上的重鎖都抽動了起來。
“無妨,朕就替你倒上一回酒,又如何了?”
李世民扯開了他的手,指著獄卒道,
“去除枷鎖!”
“朕不要他束手束腳的和朕喝酒敘舊!”
“遵旨。”獄卒自然遵命,上前將侯君集的手銬腳鐐皆是去除。
“謝陛下。”侯君集鬆了鬆手腕,露出了一絲笑容,“人說負重之後,去掉負重會輕鬆很多,武林中人練輕功就是如此,現在看來果然。”
李世民見狀,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兒。
這侯君集,是苦中作樂啊!
說實話,他要是怨氣滿滿,一副不愛搭理自己的模樣,李二心裡頭還能好受一些。
可侯君集現在這樣毫無怨言……反而是讓李二心裡多了幾分愧疚。
“苦了你了。”
李世民輕嘆一聲,又吩咐道,
“以後在此牢獄之中,侯君集不用再戴上枷鎖!”
“又跑不了,平白給人這麼重的負擔作甚啊?”
“遵旨。”獄卒唯唯諾諾。
房玄齡亦是沉默不言,站到了牢房的邊緣,宛若一個透明人。
“陛下,死刑犯都是這樣,不必為了罪臣破例。”
侯君集卻是搖頭道,
“罪臣也早就已經習慣了……”
李世民聽到這話,卻是神色堅定。
“不行!”
他果斷道,
“你和別的死刑犯怎麼能相提並論?你雖有過錯,但……”
“反正你可以破例!”
“來,乾一杯!”
叮!
兩個酒杯碰撞在了一塊,發出脆響。
侯君集雙手接著酒杯,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哈——”
李世民亦是喝完了酒,又再度為侯君集滿上一杯酒,道,
“君集啊,咱們再來一杯!”
“這兩年來,朕也沒來看你,朕絕非是忘了你,而是……唉!”
李二又是一杯酒下肚,有些微醺,情緒也是撓一下子就上來了。
“罪臣知道,罪臣知道陛下心裡是一直想著罪臣的。”
侯君集拱手拜道,
“否則,就罪臣這條賤命,早就已經沒了,又怎可能留到今天?”
“罪臣感念陛下開恩,感激涕零!”
說罷,他再度跪伏在地,朝著李世民一陣叩首。
“哎呀,老是磕頭做什麼?起來起來……”
李世民忙將他拉起,感嘆道,
“你是有功的,朕不管怎麼樣,都得保住你的性命,否則朕心裡不安寧啊……”
“遙想當年,你也是在朕的麾下立下了赫赫戰功,最後扶保朕登基,你是出了大力的!”
“想起往昔種種,不勝唏噓啊……”
嘬。
酒量一直都不咋地的李二又是一杯酒下肚,此刻不是微醺,已然是有些微醉了。
“好漢不提當年勇,好漢不提當年勇……”
侯君集攥著酒杯低著頭,搖頭失笑道,
“昔日的種種……罪臣早已想不起來了……”
李世民聞言,心中越發酸楚。
“不,你要記得!縱然你不記得,朕也記得!”
他扶住了侯君集的肩膀,正色道,
“說到底,也是朕沒管好你,以至於造出了惡果……但朕,絕非刻薄寡恩之君!”
“你雖有罪,但也有功!”
“君集,你有什麼願望嗎?你一定有願望吧?儘管說來!只要朕能夠辦到的,一定幫你辦到!”
這酒勁兒上來了,李二也不管別的了,直接就衝著侯君集一頓打包票!
“這……罪臣也沒別的什麼願望。”
李世民表現的很激動,侯君集卻較為平靜,望著李世民,輕聲道,
“非要說有什麼願望的話,還請陛下讓人將罪臣這腿上的牢裡瘡治好。”
“這樣罪臣不用受瘡疾之苦,能輕鬆很多。”
李世民一豎眉。
“這算什麼?這是應該的!”
他道,
“也是朕疏忽了,縱然是囚犯,也該像個人,而不是鬼!”
“這瘡疾,馬上就有人來為你治好……還有,以後朕會設立牢醫,每一旬就來為囚犯們診治病痛。”
“這牢裡瘡,必將不復存在!”
這話聽得,邊上的房玄齡一陣牙酸。
皇帝這也是熱血衝上了頭,這對待囚犯,簡直比普通百姓都要好了!
試問普通老百姓,不用勞作還能頓頓吃飽嗎?
試問普通老百姓,每十天都能獲得一次檢查身體,並且獲得治療的機會嗎?
這特孃的還是囚犯啊?
日子簡直過得比土財主還要舒心!
陛下啊,這是為了侯君集一個人,生生把囚犯們的待遇都給提上去了!
這當然令房玄齡感到不適,但這也沒法說什麼。
畢竟提高囚犯的待遇,這也屬於‘仁治’的範疇,也算是治國所提倡的東西,你也不能說人家皇帝什麼。
畢竟,貞觀朝主打的就是一個仁治。
“這,陛下……”
侯君集神色動容,目中泛起了激動的淚花。
“無需多言,這些是應該的。”
李世民擺手道,
“繼續,換個願望!”
“朕一定給你滿足的,你可放心!”
“說吧,什麼要求都可以說,只要是你想的!”
侯君集微微一怔。
他最想的,自然是出獄!
但這是不可能的,雖然陛下說什麼要求都能提,但他不能不識相,否則剛才凝聚出來的好印象,就全沒了。
“……罪臣,的確有一個不情之請。”
侯君集略一猶豫,有些為難的道,
“但對於陛下來說,肯定是很為難的。”
“所以……乾脆要不還是不說了。”
李世民眉頭一挑。
“你是……想要出獄?”他問道。
“不,不……”侯君集連連搖頭,道,“罪臣絕對沒有這樣的非分之想,說不想出獄那是假的,但罪臣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根本不可能出去,這種要求,只會讓陛下您為難。”
李世民微微頷首。
他沒有說話,但也算是預設了。
雖說什麼條件都能答應,但出獄這個是不可能的。
到時候徐風雷絕對會大鬧!這是那小子的底線,動不得。
搞的不好,自己還得去哄……還不一定能哄好,得不償失。
“那你說說吧,是什麼願望。”
李世民昂首道,
“除了那個……朕覺得別的事兒,朕應該都可以。”
侯君集這麼一說,李二就越發下定決心,要幫他完成願望了!
幫忙出獄做不到,別的就一定得辦到!
“陛下,罪臣……是有些想家了。”
侯君集喝了一口酒,目光有些黯淡。
他輕聲道:
“想家人了……不知道他們還過得好不好,我坐了牢,他們的日子一定也很難過吧。”
“是我拖累了他們,真想跟他們當面說一聲對不起……奈何沒有這樣的機會。”
“唉……”
李世民見他情緒低落,心裡也頗有些不是滋味兒。
他拍了拍侯君集的肩膀,輕嘆道:
“想家和想家人……這是最樸素的想法啊……”
“你的願望,有些小了。”
侯君集卻是搖頭道:
“不,不小,一點也不小。”
“這是罪臣內心深處最大的渴望,已經渴望了兩年了。”
“若陛下能讓罪臣見家人們一面,哪怕是待上一小會兒……罪臣都死而無憾了!”
說到激動之處,他再度跪伏在地,以頭搶地,屁股撅的老高!
這一撅,足以看出他有多渴望!
正此時,長孫無忌帶著太醫也到了。
“陛下,張太醫最擅長治療瘡疾,臣已經把他給帶來了。”
他朝著李世民拱了拱手,轉而看向侯君集。
嗯?
這造型……挺別緻啊。
“君集,你先起來治療瘡疾。”
李世民將侯君集扶起,沉聲道,
“你的願望,朕答應你,一定讓你和家人們見上一面。”
“不,不光是見上一面那麼簡單,朕還會給你更多。”
侯君集神情一震。
“謝,陛下!”
他起身又朝著李世民長揖一拜,而後才在張太醫的幫助下,重新躺回了榻上。
“張素,你務必要治好侯君集的瘡疾!”
李世民吩咐道,
“治好了,朕有賞!”
“請陛下放心,臣一定竭盡全力。”張太醫恭聲領命,而後輕輕將侯君集的褲腳捲起。
一塊碩大猙獰的瘡疤映入眼簾。
“張太醫,治不好也不用勉強。”
侯君集溫聲笑道,
“也就夏天痛,其他時候都還好。”
張素仔細檢查了一番,微微一笑。
“此為牢裡瘡,主要是受到環境的侵害,其實根本不用治,只要換個乾燥陰涼的地方,自然就好了。”
他撫須道,
“就如賣魚人手上的凍瘡,每次都是冬天發作,其餘時間無礙。”
“若是不做賣魚生意了,凍瘡自然而然也就好了,不會再復發。”
“兩者道理是一樣的。”
牢內眾人聞言,皆是恍然。
“天牢之內,有陰涼乾燥的牢房的吧?”
李世民看向獄卒道,
“那幾個不生瘡的,位置都比較好,都在通風的地方。”
“你找一個位置最好的,給侯君集換過去!”
“遵旨。”獄卒乖乖點頭。
“侯公,我現在為你先清理一下瘡疤,然後為你塗上我自己研製的瘡藥。”
張素道,
“可能過程會有一點久,也會有一些疼。”
“你稍稍忍耐一下,畢竟是要將病根拔除掉,還是有些麻煩的。”
侯君集點了點頭。
“有勞張太醫了。”他略一拱手。
這客客氣氣的模樣,哪裡還像當年囂張跋扈的侯君集?
看來這兩年的時間,真的改變了他很多很多啊……
李世民望著張素開始忙碌了起來,負手道:
“我們不打擾,先去外邊吧。”
“正好,朕也有事情要跟你們商量商量。”
話音落下,他已是走出了牢房。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亦是跟了上去,跟著李世民走到了原先的過道處。
嗤啦。
李世民面對著牆壁,隨手點燃一顆煙,吞吐了一番,方才緩緩轉過身來。
“侯君集的願望,如何滿足?”
他看向長孫無忌和房玄齡二人,沉聲道,
“你們給個說法。”
長孫無忌看向房玄齡。
“臣剛來,還是聽聽玄齡的見解吧。”他光速踢球。
房玄齡:“……”
“侯君集想要見家人一面,這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房玄齡斟酌了一番,方才沉吟道,
“臣以為,可將他的家人帶到天牢裡來,安排他們見上一面。”
“這便可以了……”
李世民眉頭一皺,一口煙從鼻孔裡噴了出來。
“朕想讓他體面一些。”
他不悅道,
“你沒看他剛才那麼自責嗎?覺得自己拖累了家人。”
“這種時候,要是安排他的家人在牢裡見面,那豈不是更加傷了他的尊嚴?”
“君集朕是知道的,他是最要面子的人了,所以……絕對不能安排在牢裡見面。”
“再想想。”
房玄齡這下犯了難,轉頭看向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也是支支吾吾,無言以對。
“呵……你們好歹曾經也是同僚,也都有交情!怎麼到了現在,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啊?”
李世民面色不善,道,
“就眼睜睜的看著他那麼可憐,都不幫著想個辦法?”
“若是你們哪天犯了事坐罪,同僚也都這樣不管不顧,你們心裡難受不難受?”
長孫無忌:“……”
“那陛下,不如讓侯君集打扮一下,收拾的利索一些,然後您安排一個地方,讓他和家人秘密見面?”
他可不願被李世民打上一個‘刻薄無情’的標籤,開口出主意道,
“如此一來,也還算體面?”
李世民聞言,又是搖了搖頭。
“秘密見面?為何要秘密?這麼見不得人嗎?”
他不爽道,
“你們在懼怕什麼?懼怕哪個人嗎?怕誰不高興嗎?”
“又不是說要把侯君集給放出來,只是讓他跟家人見一面而已!你們怎麼一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模樣?”
李世民稍稍一頓,決斷道:
“要朕說……就放侯君集回家一天,讓他和家人團聚一天,好好說說話,吃頓飯,再在家裡睡個好覺,了卻心事再回天牢!”
“如此,可否?”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皆是一愣。
好傢伙,放一個死刑犯回家住一天?
“陛下,這……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啊。”
房玄齡有些為難的道,
“再說,您要是這麼做,給了侯君集自由,臣擔心,太師那邊……或許會有很大的意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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